我還記得楊微曾經警告過我,她的原話我記不大清楚了,反正大概的意思就是:任何黑幫,都只是邊緣勢力。在一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都很發達的社會里,黑幫是無法和主流抗衡的。不可否認,黑幫的存在性質是無法根除的,但是卻可以被控制在最小的限度。
因為,即使再大再厲害的黑幫,如果政府真的下定決心要搞你,你絕對是死路一條!黑道和國家機器抗衡,根本沒有贏的可能。
而今天,這些話得到了最佳的體現!
一個上午時間,幾家電視臺已經把我匿名發送過去的那份視頻反復播放了至少二十遍!幾乎所有的新聞節目全部都把焦點對準了溫哥華的警方!而就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警方臨時召開了一個緊急的發布會,一身制服的諾頓在鏡頭面前重申了警方打擊犯罪的決心,同時表示,任何向警方挑釁的攻擊性行為,都會遭受到警方嚴厲的打擊。
隨即,在鏡頭之下,呼嘯而出的十幾輛警車,裝載著荷槍實彈的警察沖出大街……
其實我知道,這只是為了彰顯警方的實力和威風而做戲罷了。
真正大批的警員,就在我電話報警的十分鐘之后,已經集結完畢,朝著郊外的那個海產食品加工廠去了。
我和西羅隨意找了一條偏僻的街道下了汽車,然后石頭等人駕車繼續一路離去,他們立刻返回那個燈塔小島上繼續潛伏。至于我和西羅……
我帶著西羅兩人在溫哥華的街頭漫步行走。我們轉過一個彎兒,在一家餐館里大吃了一頓,我就著一碟五香花生,一疊牛肉,八兩餃子,喝下兩瓶啤酒。然后給了餐廳服務員十加元,讓他把掛在墻壁上的電視機調到一個體育頻道。
原本都在觀看電視上警方最新報道的其他顧客都紛紛表示不滿,不過我是花了錢的,侍者根本不理會其他顧客的非議……除非他們之中有人愿意花更多的錢給餐廳把電視頻道調回來。
我一臉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場冰球比賽,這種運動在北美非常流行,雖然我之前根本對這種運動不感興趣,但是此時我卻看得很是投入。旁邊的西羅似乎有一肚子話想和我說,可是忍了又忍,而且這里是公共場合,說話不方便,所以只好悶頭一口口地喝啤酒。
終于,我們在餐廳里一直坐了兩個小時,看完了一場冰球比賽,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中午了。餐廳里已經安靜了下來,周圍也沒有什么客人了,西羅才終于忍耐不住,低聲問我一句:“小五……你都不著急么?”
我悠悠點了支香煙:“著急什么?”
“今天……我們準備干什么?”西羅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我們今天總要有大的行動了吧?”
“哦……”我隨意點了點頭,看著電視機屏幕,口中隨意道:“不急不急,現在正是看好戲的時候……你放心吧,現在不用我們動手,警方就要對越南人下狠手了!”
恐怖襲擊?
宣布對此事件負責?
這種事情,可不僅僅是“黑幫犯罪”的范疇了!警方肯定會采取一些更特殊的手段!我相信,由我們來查越南人的其他那些人的藏身地點,肯定比較困難。但是如果是國家機器插手去查,那就幾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在這塊土地上,誰能牛得過加拿大政府?
我估計,今天上午那條視頻曝出去,越南人現在已經被警方豎為頭號大敵了!至于我暗中通風報信給警方的那個越南人的一部分的藏身地點……警方肯定是第一時間派了人去!
悠悠吃完了東西,我擦了擦嘴巴,喊來服務員買單,臨走之前,我笑著對面前的這個華裔服務員道:“給你們的老板一個建議……你們的餃子做得不錯,可是呢,一般喜歡吃餃子的都是國內的北方人,北方人口味重,你們的餃子味道太淡了,以后如果能做咸一點,或許生意會更好。”
說完,我帶著西羅重新推門來到大街上,我們剛出門,就看見一輛警車呼嘯著從面前的大街上飛馳而過。
“走吧!”我摟著西羅的肩膀,笑道:“時間不早了。”
“我們去哪兒?”
“……警察局。”
警察局門口果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我看見外面原本的那些示威的人群已經消失不見了,但是卻有很多記者堂而皇之地守候在門口,還有不少電視臺的人,扛著攝像機,記者拿著話筒……
“你看看,這就是西方的新聞自由了。”我笑道:“如果在國內,我昨晚的那條視頻就算發到電視臺和報社,今天也沒有任何一家媒體敢曝光出來!在國內,媒體的主要任務是政府的口舌,次要任務才是輿論監督。但是在西方國家,就完全不同了。”
走進警察局,立刻就有認識我的警員看見了我。隨即很多人都是一臉詫異的樣子,大概沒想到在這種多事之秋,我這個溫哥華現在的著名的黑道頭子居然會主動走進警局來吧。
“我要見諾頓先生……或者道格先生。”我拉住一個警員。
“呃……道格先生和諾頓局長正在……”面前是一個年輕的警員,面對我有些緊張的樣子。不過他還沒說完,我就聽見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天啊!陳陽,你怎么會在這里!”
隨即我看見那個華裔警官杰夫沖了過來,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滿臉驚訝,似乎生怕我跑了一樣。
“怎么了?杰夫警官?”
杰夫拉著我飛快地走到一邊。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深深吸了口氣,才用古怪的聲音道:“你……怎么會在這里的?我……”他苦笑了一下,用更低的聲音道:“我派了一組人守在你們修車場的門口,二十四小時不離開。我的人沒有匯報,你怎么能悄悄離開的?”
我吹了聲口哨,笑道:“杰夫警官,如果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大圈早就被人吞掉了!”
“……”他嘆了口氣:“道格先生就在樓上,我想他現在是很樂意見你的……唉,這些天一直很亂,但是今天卻是最亂的一天!今天發生的事情,和你沒什么關系吧?”
我收斂起笑容,看著他,故意板著臉道:“抱歉,在沒有律師的陪同下,我不能回答您的任何問題。”
他笑了笑,送著我和西羅走進電梯,自己卻沒有進來。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么?”
“不了。”杰夫在苦笑:“諾頓先生現在的火氣不是一般的大,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去見他。”
我對著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電梯一路到了樓上,出門里面的警察都沒有阻攔我,大概是杰夫在樓下打過電話了。我很快地就來到了我記憶中的那個道格的辦公室,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震天價的咆哮和怒吼,很顯然是那位脾氣暴躁的諾頓先生發出的。
道格的辦公室門口是沒有秘書和助理阻攔的,我先是敲了敲門,不等里面回話,自顧自就推門進去了。
辦公室里面,諾頓正在手舞足蹈用憤怒的語氣大聲喊著什么,道格一臉平靜,甚至用兩根手指輕輕托著下巴,靜靜聽著諾頓的咆哮,只是眉頭之間隱隱的有一絲不耐煩。
看見我走進來,道格眉毛一挑,但是卻并沒有意外,他隨即站了起來,笑了一聲:“哦,陳陽先生。”
諾頓聽見了也回頭看我,不過這個老頭子看我的臉色就沒這么客氣了,他一臉的不爽表情,重重哼了一聲,瞇起眼睛,壓抑著嗓門,冷冷道:“陳陽先生,這里是警察局,你來這里做什么?!我們和你們這些人的談判已經于幾天前結束了!現在我們警方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反黑行動,難道你是來自首的么?”
我聳聳肩膀,不理會諾頓的嘲諷語氣,徑自走到道格的辦公桌面前坐在椅子上,看著道格,然后對著諾頓歪歪頭:“諾頓先生剛才的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這是一位資深警務人員對一位守法的良好市民的誣陷?我可是名譽清白的人,是一位一向沒有任何違法記錄的守法紳士!現在諾頓先生居然侮蔑我是黑社會的人,這對我是一種侮辱……我可是會讓我的律師來進行投訴的。”
諾頓聞言大怒,陡然咆哮道:“陳陽!這里是警察局!不是你們大圈的地盤!如果你愿意,我不會介意把你扔到監獄里去的!!”
我嘆了口氣,他越是生氣,我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平和,我看著他,先是并不說話,而是足足看了他有十幾秒,才一臉惋惜地搖搖頭,故意大大地嘆了口氣,慢悠悠道:“看見這位諾頓先生,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最近溫哥華的治安會差成這樣了……唉,作為一個守法市民兼納稅人,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您的職務是給市民和納稅人提供一個安全的社會生活環境,你的薪水,是由我們納稅人支付的!明白么?現在外面的治安情況這么差,您身為一位高級警務人員,不勤于公務,卻在這里對著一位納稅人咆哮……”
“!”諾頓終于情不自禁地吧了一句粗話,臉都漲紅了,怒道:“就是有你們這種垃圾的存在,才會使得溫哥華變成現在這種模樣!!”
我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然后站了起來,逼到諾頓的面前,我的鼻尖幾乎就要貼著他的鼻子了,我盯著他的眼睛,冷冷道:“諾頓先生!你給我聽好了!至少現在,在警察局里所有關于我本人的檔案,我在加拿大沒有觸犯過任何一條法律!我甚至連違章停車都沒有過!我在這里的檔案,純潔得好像處女一樣……所以,如果你再口口聲聲侮蔑我是黑社會,那么我一定會控告你肆意毀壞我的名聲!你是警察,法律應該教會你,不管你想批評誰,都要有證據!如果你有證據,盡管抓我……如果你沒有……”我惡狠狠看著他:
“那就給我閉嘴!”
諾頓幾乎驚呆了!他恐怕從來沒有想過,一個黑道分子居然敢在他這種高級警務人員面前,用這種挑釁惡劣的態度對他說話!他先是驚呆,然后陡然暴怒起來,不過他終究還是見過我出手,不敢自己對我動手,而是大聲叫了一聲:“史迪夫!史迪夫!!”
很快,房門推開,外面走進兩個白人警察來,諾頓迅速退開一步,指著我:“你們……把他……”
幸好他著急之下還沒有氣昏頭,而是指著我,顫抖著聲音道:“把他給我趕出去!”
兩個警察正要邁步進來,一直坐在一旁看戲的道格終于說話了,他慢悠悠地開口說了一句:“諾頓先生……我想你忘記了這里是誰的辦公室了吧?”
就這么簡短的一句話,兩個警察立刻停下腳步。
兩個人都不是傻瓜,場面上的一些微妙還是能看明白的。
我靠在椅子上,看著道格,對他眨了眨眼,然后故意大聲道:“諾頓先生,我現在有些事情要和道格先生談……我想,如果您是一位有涵養的紳士,那么你應該知道,現在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幫我們一個忙……請你幫忙從外面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道格!”諾頓死死盯著這條聰明的大狗:“你準備和這種街邊上的垃圾談什么!你以為靠這種人的合作,能做出什么成績來么?你簡直是瘋了!這些人都是垃圾!”
道格的眼珠子里閃動著精光,臉色卻很平淡:“哦,諾頓先生,我想我的工作只需要向我的上級匯報就可以了。”
諾頓狂怒之下,甩門沖出了辦公室。房門撞在墻壁上,然后反彈回來重重關上。我和道格兩人相視一笑,不過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復雜。
“西羅,記得提醒我,回去之后,我要讓律師幫我準備一封投訴信,我要投訴諾頓先生對我個人名譽的侮辱。”我笑了笑。
西羅一臉哭笑不得,還沒說話,道格已經緩緩從辦公桌的后面繞了出來,他走到咖啡壺的邊上,一面幫我泡了一杯咖啡,口中似乎漫不經心一樣淡淡道:“哦,我想諾頓先生不會介意的……最近這些日子,他每天接到的抗議和投訴,如果全部堆起來,可以塞滿一個最大號的檔案柜了。反正,再過不了多久,這些投訴都會失去意義了。”
我心里一動,知道他是在暗示我,諾頓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