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楊子軒琢磨著皮步平和陳志溫的話,雖然不怎么中聽,但是兩人確實都是大實話。
他之前在香港太高調了,槍打出頭鳥,現在肯定有流彈飛過來,他要盡量躲閃,才不至于中槍身亡。
回到廣陵之后,楊子軒第一時間把李義東叫來。”安排一下,我們便裝到都江縣去看看。“楊子軒緩緩說道。
中午時分,老劉便開著車,楊子軒和李義東都是一身便裝,車子一路開到都江縣。
中水鎮是都江縣的第二鎮,瀕臨黃江,自古至今都是產糧大區,中水鎮本來有還幾家鄉鎮企業,但是都在幾年前陷入了虧損之中,鄉鎮府的運作,基本又回到了全靠農業稅和提留統籌費的日子。
車子還沒開進中水鎮,就有人設卡攔車了。蹲坐在路邊的三個男子,圍上來,眼神里面帶著一絲警惕和不信任,操著破嗓子呵斥道,“前面封路了,你們繞道吧。”
“封路?我怎么沒聽說了。”老劉頭探出車窗,咧嘴一笑。
“剛剛路基崩壞了,車子進不去。”男子大聲說道。
“你們是什么人,干嘛要到中水鎮去?”那男子見楊子軒幾人穿著不普通,又問道。
“我們去中水鎮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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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該不是哪個報紙記者吧?”那男子呵斥問道。
“老劉,不用管他,咱們先把車停在這兒,咱們走進去吧。”楊子軒說道。
那破嗓子剛想開罵。就有一輛車從中水鎮開出來。破嗓子急忙打開路障。放行。
老劉就不客氣了,“小子,你不是說路基壞了嗎,怎么還有車子駛出來呢?”
“你瞎嚷嚷什么呢?我說路基壞了,就是路基壞了,現在只能出,不能進。”破嗓門見老劉糾纏不止,大聲呵斥。
破嗓門見老劉緩緩開車離開。才對身邊的同伴說道,“你們幾個給我機靈點,現在是敏感時期,千萬不能繼續放記者進去啊,不然咱們這口飯怕是沒得吃了。”
話音剛落,就見剛才車上的那幾個人,繞過關卡,大刺刺的往中水鎮走……
“你們幾個干嘛呢?”破嗓門立刻急,帶人大步走過去攔截。
“我們去中水鎮啊。”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路基壞了嗎?現在只出不進。”破嗓門冷冷說道。
“呵呵,你剛才只是說車不能進。路基壞到人都不能走了?”楊子軒笑道。
破嗓子看楊子軒模樣年輕,揮了揮手。“我說不行就不行……”
“古時候的路匪,都沒你這么霸道呢,難道我們去中水鎮,就沒路走了嗎?”老劉怒道。
破嗓子剛想大罵,接到電話,不一會兒,就有一輛桑塔納,開了上來,破嗓子上前低頭哈腰,諂媚笑道,“劉書記,您回來了,趕緊打開路障……”
“小胡啊,這個擔子一定要擔好,不要出什么岔子,現在前往中水鎮的記者很多,什么態度的都有,這個關,你要把好啊。”
劉書記頭發有點稀疏,眼袋很大,鼻頭上油光可鑒,臉色凝重。
“劉書記的講話,我們銘記在心,認真落實。”破嗓子點頭哈腰。
老劉聽不下去了,湊了過來,一拍破嗓子的肩膀,說道,“你既然叫我劉書記,將我的話銘記在心,還不趕緊把我們放進去呢?”
破嗓子厭惡的撥開他的手,“我叫的是這位劉書記,是我們中水鎮鎮委書記劉永超書記,你算老幾啊。”
老劉不樂意了,有楊子軒撐腰,他是半點都不怕啊,“劉書記,你姓劉,我也姓劉,幾百年可是一家,為什么這路,你能進去,我怎么就不要能進去呢?”
“這是什么人?”劉永超一臉嫌惡,“這事你問小胡吧,我沒時間跟你扯……”
“劉書記真是好大的威風啊。”李義東冷哼一聲,“設卡攔人,你以為就攔得住了,想想人家記者要是把你設卡攔人這事兒往報紙一登,我相信不用等馮友才服毒的事情調查清楚,您就要被請出中水鎮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是覺得你這樣設卡攔人,無疑是自取滅亡,到時候只怕縣里的大人,都無法保住你。”李義東按照楊子軒的吩咐,出面糊弄這位鎮委書記。
這次楊子軒到中水鎮,最重要的目標,就是這位鎮委書記,沒想到這里便碰上。
劉永超覺得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書生”,雖然說話確實讓人不怎么愛聽,但是句句都在理。
他這設卡攔人,看似是挺妙的一招,但是實在是比較愚蠢的一招。
這是他之前考慮不周的地方,確切的說,他沒什么和媒體打交道的經驗。
“這位小兄弟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我看這樣吧,我現在立刻撤銷這個卡,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高招能夠幫我擋住那幫記者,如果能想到有可行性的法子,我重重有賞。”劉永超看出李義東見識似乎不少。
“其實我也算是個半個記者,對付自己的同行,我還是有些辦法的。”李義東笑了笑,楊子軒尾隨其后,一言不發。
劉永超大喜,他搞關系有一套,但是對付記者,還真是沒太多經驗,一聽到李義東有辦法,就差沒把李義東當神一樣先供起來了。
他這次去縣里的,其實也是想找些記者朋友,找找縣里的,市里的宣傳部門領導,但是吃了不少閉門羹,而且聽說省里都有記者過來,他就知道沒辦法,通過內部的渠道,把這些記者趕出去。
“不過我可是有點要求的。”
“小兄弟但說無妨,只要劉某能夠滿足。都盡量滿足。要不。咱們結為異性兄弟,這樣更好。”劉永超這種人,談交情,就是和放屁差不多,很多話,張嘴就來。
“現在暫時不說吧,等事情辦成之后,我再說吧。”李義東故作高深。
這樣劉永超更覺得李義東有兩把刷子。
“李兄弟。您坐我的車,我們詳細聊聊?”劉永超盛情邀請。
“還是不了,我習慣自己的車。”李義東拒絕說道。
車子里。
“市長,接下來,我要繼續騙他嗎?”
“忽悠忽悠他,看看他的背景是什么,看看他和哪些人牽著關系,鄉鎮政府黨委的工作作風要狠狠整改,這次必須要讓栽跟斗,才可能在全市形成威脅力。逼村民鳴鼓游街。實在是太過分。”楊子軒冷冷說道,“搞不好。還有經濟問題。”
“市長,那咱們不等于是在幫助那群記者,但是那群記者,正在含沙射影的批評你,不教訓教訓他們嗎?”
“當然要教訓,但是你要明白,這幫記者背后還有一只大手在操縱,咱們主要目的,就是讓這只大手松開。”楊子軒緩緩說道。
到了中水鎮,鎮委鎮政府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群記者,楊子軒讓李義東繼續去忽悠劉永超,跟劉永超套話,自己卻和老劉去了村民馮友才家里。
只見有記者聚集在旁邊問馮妻,“你丈夫是怎么死的?是被逼死的嗎?”
馮妻點了點頭,就有記者想給跟在馮妻后面幾個孩子,一個鏡頭。
“別太過分了,他們年紀還很小,喪父,本就給他們很大的心理創傷,你們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可以選擇一個孩子不在場的場合,或者另找他們,為什么要拍他們呢?”楊子軒看不過眼了,攔住了其中一個攝影記者。
那攝影記者不樂意了,“你是誰,是那劉永超派過來監視我們的嗎?穿得這樣,多半就是那人的走狗了……”
老劉上前,冷冷說道,“這位朋友,你這樣出口就侮辱人,真的好嗎?”說著,一只手在他手腕捏了捏,那攝影記者,登時痛得叫出聲來。
楊子軒不去管這幫人,朝那位馮友才的妻子說,“大嫂,為什么不通過正常的反應渠道,去反應問題呢,反而跟這些記者牽扯在一起呢?”
“我男人是枉死的,是被逼死的我之前跟縣里的領導反映過,但是都沒有回應,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接受記者的采訪……”馮妻有點激動。
“但是你覺得通過曝光,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他們說會幫我的,能要到比較多的賠償。”
“誰說?”
“這些記者們。”馮妻伸手一指這些記者。
楊子軒哦了一聲,又朝馮妻說道,“其實你男人是服毒自殺死的,就算政府要賠償,其實也是十分有限的,他們這是在忽悠你的,他們只是想從你身上獲取更多的新聞資料和話題,你這是被人利用了,大嫂。這樣吧,我可以做主幫你解決了你這幾個孩子的日后的讀書費用問題,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繼續接受這種無聊的采訪了,他們幫不了你什么,反而是在消費你這個新聞話題,明白嗎?”
旁邊有些記者就義憤填膺了,不是因為楊子軒阻止他們采訪,而是楊子軒在刻意貶低他們。
“你這個小子,在瞎說什么?大嫂您千萬別聽他說,他都是片面之詞,我們是真心想幫你的。”旁邊有個記者立刻解釋說道。
但是那個大嫂卻咬著嘴唇,許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就帶著孩子走了,不管記者怎么跟隨,她都不開口。
楊子軒笑瞇瞇,看來這個馮妻是把他說的話,給聽進去了。
“你高興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梵清麗出現在他身邊。
“清麗,你也在?”
“楊市長這是微服私訪嗎?為了減輕對自己的負面影響,親自上陣,也真是夠拼的。”梵清麗冷嘲熱諷。
“呵呵,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您是想低調處理這件事吧。怕這件事會影響您的政績吧。”梵清麗突然笑道。“不知道如果剛才那些記者如果知道你是廣陵市長。會有何感想呢?這等于坐實了,你確實是怕出事,所以不顧底層民眾死活的。”
“清麗啊,看問題不能太片面了,你們記者有時候,就是所謂的新聞理想太濃厚,但是我覺得這種理想,如果做不到新聞需要的客觀和事實。不要也罷了,不停的挑撥民眾和政府之間的矛盾,讓政府和民眾之間有裂痕,你覺得這是一個盡職的記者,應該做的事嗎?”
“哼哼,你們做得出來,還怕別人報道嗎?”梵清麗冷笑,“這矛盾是你們政府搞出來的,為什么就不允許我們報道。”
楊子軒見很難說服她,說道。“有時候,真的要講社會影響的。要就事論事,不要過分解讀,這次馮友才服毒自殺,真是偶然性事件……”
“呵呵,偶然性事件,農業亂收費,這個問題在整個廣陵的農村都是普遍存在的,怎么就成了偶然性事件呢?這次不過是馮友才服毒自殺,才鬧大了,如果不鬧大,我估計根本沒人管這茬事了。就算現在鬧大了,政府不是一樣是捂蓋子的態度嗎?”
“這是鄉鎮政府和黨委官僚作風表現,農業亂收費的問題,確實也存在,但是不是主要原因……”
“楊市長,你們市政府如果還是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態度,我還是會繼續報道這件事,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鄉鎮的官僚作風,而是農業稅負太重,這才是根源,這個不解決,依然會出現第二個馮友才,第三個馮友才……”梵清麗有些激動。
楊子軒搖了搖頭,“你這話不客觀,如果沒有農業稅,鄉鎮政府如何運轉,在工業沒發展起來,農業稅就有它的合理性,你抨擊這個制度,抨擊錯了,應該回到就事論事的層面……”
梵清麗卻不想聽他說了,提著相機離開。
“這個女人以前不是這樣的。怎么現在變得這么激進了?”老劉搖了搖頭。
“這幫人和這個女人,都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手中的棋子而已。現在她立場很鮮明,還是很難說服她的……”楊子軒卻沒有不開心的跡象,“你很難說服一個預設立場的人。”
宋靜聰隨后趕到,楊子軒便找他在附近談了談。
“我現在有一個想法,現在希望工程不是正在搞嗎?我覺得廣陵也可以做一個類似的助學的活動,讓一些民營企業去贊助窮孩子上學,這是改變山村,讓孩子走出大山,走出農村,學到知識,改變命運的一個好辦法,你看呢……”
這個想法,楊子軒早就在腦海成型,但是一直缺乏一個契機,這次恰好遇到馮友才的幾個孩子,沒爹,沒錢,剛還就符合助學的條件……
他想把這幾個孩子,樹立成全市助學的典型。
“這次馮友才的事,讓我開始關注廣陵廣袤的農村,還有這里的孩子,我覺得可以先從教育抓起。”楊子軒緩緩說道。
“市長真是布局深遠,人人都以為你此行,是為了削弱馮友才事件的負面影響,誰會料到您是為了搞這樣一個助學活動呢?”
“呵呵,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其實最近我也在反思我自己,是不是之前關注工業,關注城市太多,忽略了這些農村的大多數,說實在的,我很同情農村的孩子,我覺得,什么時候這些孩子都有出息了,國內的改革才能叫成功,讓農民也富裕起來,咱們的改革才算到了一個階段性成功……”楊子軒看著廣袤的村野。
春寒未了,乳白色的霧,籠罩在田野上,望不到邊際,偶爾有魚塘綴點其中,一片田野好風光。
“城鄉二元結構,會長期存在,農村還是關注的,要逐步引導農村人口轉化為城市人口,保障進城務工人員的生活和福利,這和我們之前搞的,保護各地出外務工人員的合法權益,是一脈相承的,這個事,你回頭和余建中同志好好梳理一下,整理出一個方案給我……”楊子軒緩緩說道。
“好的。”
“走吧,咱們看看李義東那邊成果怎么樣……”楊子軒擺了擺手說道。
李義東正用自己的理論,一套套的忽悠著劉永超,李義東這幾年跟在楊子軒身邊,眼界,見識早已經是十分開闊,早非吳下阿蒙,劉永超一個鄉鎮土干部,自然對他信服得服服帖帖,自己在縣里的一些關系,也都交代了。
李義東這才出來跟楊子軒匯合。
“這個劉永超在縣里確實有點關系,和一個常委副縣長,是老同學,這個老同學一直在幫他斡旋,所以現在都江縣班子,基本沒有要拿下他的意思,反而是想保護他,把這個蓋子捂住……”
“這么說來,都江縣班子也是被利用了。”楊子軒立刻明白了。
這次分明是有黑手,在背后針對他。
背后黑手的操作思路是這樣的。
第一,先讓楊子軒壓制馮友才事件擴大化,通過周立昌說情等等,強化他壓制這件事的念頭。
接著,慫恿熱血記者來采訪,讓記者曝光,讓楊子軒壓不住。
這樣,楊子軒的在官場和媒體之間的,名聲就要臭了,一個保守的,食古不化的,不懂變通,掌控不了局面的市長形象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