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老老實實的地坐在黑斯廷斯身旁,豎起耳朵,睜大了眼睛,認真傾聽。()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學生時代。
那時候,自己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胖子,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窗外校園綠樹成蔭。著書本的學員和步履從容的教授,從林蔭下經過。夏天的蟬在鳴叫著,紅色的跑道上一條條白色的跑道線線延伸到遠方的宿舍樓。太陽明晃晃的,照在球場的草坪上和樹木的葉片上。有一種火熱的寧靜。
教室里的環繞音響總是那么的清晰。沒有一點雜質。講臺上,頭發花白的教授用電子教鞭指著虛擬教學光幕,聲音抑揚頓挫。身旁的同學在困頓的午后神態各異,學習差的一臉的無所謂,吊兒郎當,或交頭接耳,或趴在課桌上睡覺。學習好的則全神貫注,臉上的表情近乎于圣潔和虔誠。
那時候的自己,只是一個成績不高不低,沒有讓人眼紅的身世,也沒有出眾的外貌的胖子。
懦弱,不求上進,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想更談不上對未來的規劃。每天低眉搭眼地從學校的霸王們身邊溜過,向每一個自己惹不起的家伙賠笑。最大的樂趣就是站在過道上往穿著連衣裙的女孩胸口里瞄,再不然就是回家整理自己的雜志和,火燒火燎地板著手指計算訂購的最新限量版娃娃的到貨時間。
偶爾,也會孤獨地站在人群中,悄悄地看著聚光燈下的安蕾。看她和同學們嬉笑,看她的長發飛揚,看她在燈光迷離歡聲笑語的晚會上,如同精靈一般舞動,征服每一個人。
這些,似乎就是自己學生生活中的全部。
平靜而躁動,充滿了青春期的荷爾蒙、遐想、汗水,陽光和憧憬的味道。
那個時候的自己,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戰爭會爆發,城市會被摧毀,自己會成為一名軍人,在硝煙彌漫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為了那漫不經心的生活拼命。
更不會想到,在離開學校多年以后的今天,自己會坐在斐揚軍神黑斯廷斯元帥的身旁,上這樣的一堂課。
面前,半圓形的銀白色的中央指揮臺散發著柔和的金屬光澤。三個巨大的戰術電腦主屏幕,數十個不同顏色不同大小同時也分屬于不同系統終端的小屏幕,懸浮于其上。
透過這個指揮臺,胖子可以很清楚很直觀地了解有關于艦隊的一切信息。
兵力部署、天網電子對抗的態勢、艦隊戰損的比例,乃至每一艘戰艦目前的具體情況,都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胖子知道,這中央指揮臺就是棋盤。這些人類耗盡了最后資源的鋼鐵艦隊,就是棋盤中的棋子。
黑斯廷斯坐在棋盤的這一面,而索伯爾,就在棋盤的另一面他們是這片星域的神明。他們的每一個指令,都將決定棋盤中數十上百萬雙方軍人的生死
這一堂課,重逾千鈞
氣氛,隨著萊希特艦隊和西約艦隊距離的接近而變得越來越緊張。
因為索伯爾在左翼戰區投入的兵力遠遠超過其他戰區,也因為左翼戰區的重要性,因此,指揮大廳里的斐盟將領們,對左翼戰區給予的關注遠比中路和右翼為高。
“戰術指揮,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神秘。”似乎是感覺到胖子的緊張,凝視著屏幕的黑斯廷斯回過頭來,對胖子道。
“無論你是想擊破敵人,還是想阻擋敵人,你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根據戰場局勢,選擇相應的陣型和戰術而已。這些陣型戰術,軍事教科書上都有。都是經過了千百年來的戰爭錘煉的經典之作。掌握它不困難,困難的是運用。”
“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胖子腦海中迅速想起了自己在加里帕蘭實驗室里,學習指揮學時看到的一句話。
“對。”黑斯廷斯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道:“太空艦隊作戰說難難,說簡單也簡單。說它難,是因為地面上的戰斗是平面的,而在太空中的戰斗則是立體的。地面上的戰斗,無論是機甲還是戰機,只要以大地做底就能繪制出一張戰爭平面圖來。可在太空戰斗中,戰艦卻可以任意翱翔。”
說著,黑斯廷斯問胖子:“你能在一張二維平面的棋盤上下出三維立體的棋嗎?”
胖子飛快地搖頭,腮幫子甩得都快飛出去了。
人類在地球上生活而培養出的方向感是普通人理解太空作戰最大的障礙。盡管為了人類的這一習慣,繪制了不少的星際平面圖,可那是地圖。誰也沒辦法將一場太空戰役,壓縮到一張平面圖上。
人類指揮官想要指揮作戰,就必須遵守太空的空間規則
“說它簡單,倒也真的很簡單。”黑斯廷斯淡淡地一笑道:“雖然戰場是宇宙空間,地形要比地面復雜,可因為戰艦的珍貴稀有,使得每一場太空戰斗都會對雙方的兵力,資源產生遠比地面更大的影響。
一艘太空戰艦,哪怕是一艘最基本的護衛艦跟一個士兵或一輛機甲比起來也要珍貴成千上萬倍。因此,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夠在太空中投入像地面那樣不計其數的作戰單位。
作戰單位數量少,再加上艦隊的戰斗頻率、持續時間遠比地面戰斗更長更多,因此,太空艦隊之間的戰斗是可控的。你無法操控一名士兵躲閃子彈,規定他的射擊目標和奔跑路線,可是,你卻可以控制一艘戰艦,一支艦隊在戰斗中的幾乎所有細節。包括航行路線,轉向角度和齊射時間。”
黑斯廷斯說到這里,微微休息了一下,緩緩道:“因此,太空戰斗,也被稱為細節的戰斗。指揮官需要將指揮深入到艦隊和戰艦的每一個細節中。”
胖子認真的聽著。
雖然黑斯廷斯說的這些,對于一個哪怕是資質最普通的軍校指揮系學員來說都是最基礎的知識,可是對胖子來說,卻是全新的。這些東西,無論是只做戰例分析,只引導他思考的拉塞爾,還是當初曾經在決勝千里這個指揮游戲中指點過他一些規范指令的瑪格麗特,都從來沒有講過。
“細節的戰斗。”胖子喃喃地咀嚼著這句話。
黑斯廷斯道:“千百年來,太空艦隊的戰術已經成了一個相對固定的體系。就像冷兵器時代的布陣,也像是下棋,只要你掌握了定式,并深入地研究了這些定式的變化,那么,你就會發現無論你的對手把棋放在什么位置,總有相應的定式變化可供參考。當然,定式不是萬能的,我們不可能掌握所有的定式,更不可能知道由此出現的那無數種變化。”
說著,他對胖子道:“你的匪軍艦隊,就是一個打破了傳統的例子。”
胖子嘴角一咧,難免有些得意。
“定式是死的,人是活的。雙方對陣,比的是誰能更靈活地運用戰術破解對方,”黑斯廷斯道:“不過,想要靈活運用,你就必須先掌握這些定式”
指揮屏幕上,萊希特的魅影第一集團艦隊和敵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胖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萊希特麾下的五支雙頭鷹級艦隊,排列的都是標準的三角突擊陣型。他們的戰列艦主陣位于后方,平行列隊。驅巡集群,則以更小的三角突擊編隊,在前方組成了一個大三角。
五支級艦隊,就像是五架戰機在陽光下投向起伏不平的地面的陰影,貼著火衛二號,迎向敵人。
“我現在教你的,是迎敵。這是我對艦隊作戰的第一階段所有戰術的總稱。”
黑斯廷斯一邊緊緊地盯著屏幕,目光隨著戰艦的移動而移動。另一邊,卻爭分奪秒地給胖子上課。不過,即便局勢看起來再緊張,他的聲音也緩慢而清晰,似乎想把每一個字都印入胖子的腦海。
“無論是偷襲也好,正面對陣也罷,艦隊在遭遇的時候都會盡力壓制對方的火力,搶占攻擊位置,保持陣型。從而為接下來的戰斗打下基礎。
歷史上有不少戰例都是一方艦隊在開始過程中被敵人壓制,從而在后面的戰斗中漸漸落于下風并最終輸掉戰役的。因此,如何在戰斗的初期壓制或者避免被敵人壓制,就是一名指揮官必須鉆研掌握的學問。”
說話間,屏幕上的雙方艦隊,距離已經不到三千米了。
透過遠視儀,胖子能清楚地看見迎面而來的西約艦隊。
突在最前面的,是三支西約集團艦隊,總計九支級艦隊。和萊希特的五支級艦隊一樣,他們采用的也是標準的三角突擊陣型。戰列艦主陣位于艦隊后方,前方是高速突進的驅巡編隊。
“胖子看清楚”
當雙方艦隊已經進入距離三千公里的絞殺距離時候,黑斯廷斯的手指飛快地在戰術電腦屏幕上點過。被他點中的空域,如同水花一般蕩漾開來。數十個坐標,在驅巡編隊航線的前方驟然浮現,旋即就通過戰術電腦傳遞向萊希特艦隊。
“狼群戰術,”黑斯廷斯摁下通訊器開關,森然下令:“戰列艦主陣,齊射開火”
屏幕上,五支魅影艦隊的戰列艦主陣,爆發出一片刺目的白光。而前方艦隊的航向,也向著戰術電腦屏幕上那蕩漾的坐標改變
白光中,一支支驅巡編隊,如同荒原上并肩而行的狼群一般,在遭遇獵物的時候,向左右散開。
胖子屏住了呼吸。
他看見,在萊希特艦隊發動的時候,西約艦隊也出現了變化。
幾乎同時發動的戰列艦主陣齊射
幾乎同時散開的驅巡編隊
這一刻,雙方艦隊,迎面激射。恍若兩朵綻放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