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震撼天地的一聲巨雷,震得窗棱簌簌地一陣發抖,也打斷了殿中兩個人的談話。
趙光義抬起頭來,狠狠地一捶御案,拔足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向外看去,窗外黑沉沉的,廊下雖有宮燈,卻不能視于十步之外,宮闕俱在風雨之中,待一道閃電亮起,只見宮苑中白茫茫一片,暴雨如注,地面上雨水流瀉,已經看不到一片不曾積水的路面,趙光義焦躁地道:“這賊老天,暴雨傾盆,下個沒完,時斷時續的都下了七天了,也不知幾時才是個頭兒,司天監那群廢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王繼恩趨身笑道:“官家,今年的雨水雖然特別的多了一些,不過河道年年疏理、河道年年加固,料無大礙的,有司衙門的人正在河上日夜看著吶,一有不什么兇險,哪會不報進宮來。”
趙光義吁了口氣,砰地一聲關上窗子,沉著臉走回桌邊,又道:“你再等兩天吧,等大雨稍住便立即上路。這一次,放你做這河北道刺史,兼任河北西路采訪使,固然是朕依前約予你封賞,同時,也是有一樁大事交給你去辦,辦得好,就是一件大功。”
王繼恩連忙趨前一步,腰桿兒又往下彎了彎,仔細傾聽趙光義的吩咐:“朕把你委去河北西路,是因為那里距漢國最近,如今契丹雖已答應放棄漢國,兩國休兵,但蠻夷之人,豈可輕信?待日后契丹國內企穩,蕭后未必不會出爾反爾,況且……朕登基之后,總要開疆拓土,立一番大大的功業,方不讓先帝專美于前。這漢國,必須得栽在朕的手中,你此去河北道,要謹守備、遠斥候、聚軍實、蓄武威、積糧草……,配合郭進,經營地方,為朕御駕親征做好諸般準備。”
王繼恩躬身道:“奴婢明白,奴婢這兩天就把手上的事兒都交接清楚,專心去辦這件大事,三天之后莫說還在下大雨,就算下刀子,奴婢也一定立即上路,為官家去辦這件大事,蘆州那邊的奏疏……”
趙光義冷笑一聲,適時一道閃電,映得他的臉色青滲滲、陰側側的,隨即又是一道驚雷,震得窗棱一陣抖瑟。
趙光義抿了抿嘴唇,緩緩說道:“此人心性狡詐,朕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早有準備,結交了些江湖異士,綺仗他們相助,安然逃出了朕的掌心,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么?他返回蘆州后大耀兵威,自不量力的想要討伐銀州。如此忠心,朕能不成舍他?”
“由得他去,打不下銀州,蘆州損兵折將,自耗實力,朕再欲征之,易如反掌。他若真能打下銀州……,銀州本是夏州李氏故地,夏州能容他占據自己的根基么?”
趙光義陰陰一笑,又道:“他奏疏上披肝瀝膽,慷慨陳辭,要領蘆州兵馬為朕收復失地,如此忠心耿耿,大節大義,朕豈有不允之禮,明日朕就下詔,宣明旨,載之邸報,曉諭天下,表彰他的這番忠心,如果他能收復銀州,朕就封他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口他是忠肝義膽的能臣,朕當然要做一個賞罰分明的國君了,哈哈哈……”
王繼恩遲疑道:“這……,不是說府州折御勛、麟州楊崇玉,還有黨項羌人一部、吐蕃族人一部的頭人與他義結金蘭么?如有這些人相助,他萬一真能打下銀州……”
趙光義一攬胡須,笑吟吟地睨著他道:“朕金口玉言,豈能失信?他若真打得下銀州,朕就真封他個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那又如何?”
“啊……,啊……,奴婢明白了,官家英明。”王繼恩心悅誠服地躬下身去。
官家這是要把楊浩架在火上烤啊,以前楊浩在京里做官,官雖然做得大,始終沒有什么實權,而且京中兩大利益集團,趙普垮臺,他那一派正偃旗息鼓急求自保,另一派是南衙,而楊浩就是打著南衙的招牌在外面招搖的,所以也不曾有人去彈劾觸動他。這一回卻不成了,他去的地方本就是天高皇帝遠的所在,周圍都是草頭王。
雖說這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只是一個虛名,就像吳越王錢俶那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一樣,除了他的本部兵馬,誰也指揮不動,并不能真正節制洱西隴西諸藩,可就是這個名義上的大元帥,試問件傲不馴的西北諸藩,誰能接受?一個外來戶,三拳兩腳就想爬到自己頭上去?
二桃殺三士啊,就算本想朕合楊浩,共抗夏州的府州折御勛、麟州楊崇玉及其一眾部將,怕也不甘讓這毛頭小子對他們頤指氣使,這枚桃子,很有可能起到瓦解三方的朕盟,就算麟府兩節度高瞻遠矚,不肯上當,無法破壞他們三方的朕盟,卻也一定可以讓夏州把楊浩列為必除的死敵。
楊浩趁著夏州與吐蕃、回訖屢戰,占了他的祖宗之地,又撼動了夏州實際上的西北第一藩的地位,更是火上澆油,夏州一旦騰出手來,不馬上對蘆州用兵才怪,一個虛名,就輕輕松松給他村下一個不死不休的強敵,這筆買賣當然劃算。
趙光義矜然一笑,剛欲開口再說些什么,殿門忽然被推開了,趙光義勃然大怒,未得他的允許,誰敢擅闖他的宮殿!王繼恩也急忙扭身往門口看去,適時一道閃電劈下,就見一個白袍人站在門下,閃電劈下,映得他的身子青滲滲的,這人披頭散
發,連五官都看不清,仿佛一個厲鬼,緊跟著又是一聲驚雷炸響,饒是王繼恩膽量不小,還是唬得一個哆嗦。
趙光義卻不畏懼,拍案大喝道:“來得聯的允許,誰敢擅敢禁宮?“
“爹,是孩兒,孩兒有事向爹爹請教。
門口那披頭散發的白袍人說話了,一聽聲音,是自己的長子趙德崇,趙光義不由一怔,臉上的怒氣斂去,緩和了聲音道:“是德崇嗎?這么晚了,你還不休息,冒著大雨跑到這兒干什么?“
白袍人走了進來,只見他一襲白袍都淋得濕透了,雨水順著袍子倘到地上,他的頭發也都披散著,濕漉漉地貼在頰上、頸上,兩只眼睛在發絲間幽幽發亮,看得王繼恩發怵,他連忙向趙德崇躬身施禮:“奴婢王繼恩,見過皇子。”
趙光義擺手道:“繼思,你先下去。”
“是”
王繼恩答應一聲,趕緊倒退著出了大殿,又給他們關上宮門,扭頭就見幾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正向廊下跑來,手里提著蓑衣,肋下夾著雨傘,一個個淋得跟落湯雞似的,到了宮廊下,一見王繼恩正臉色陰沉地站在那兒,這幾個小太監慌忙上前行禮:“見過總管。“
王繼恩陰森森地喝道:“你們是怎么侍候皇長子的?這么大雨天兒,若是淋壞了皇長子的身子,砍了你們的頭,陪得起么?”
殿門一關,把那一天風雨和王繼恩的喝斥都隔在了門外,殿中清靜了許多。
趙光義看看兒子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急忙回身自屏風旁取過一件袍子,關切地道:“過來,先換了爹的衣衫,免得著了風寒,這么大雨的天,有什么事非要見爹,急得連把傘都不撐?你呀,這都多大的人了……”
趙德崇是趙光義和正室李妃所生的兒子,是他的長子,一表人才,聰穎機悟,而且非常孝順,如今趙光義其他的子女都還幼小,只有這么一個比較大的孩子,按規矩本該在宮外另僻府邸,不過趙光義卻不在宮外置府,而在東華門旁單獨給他辟了一處宮殿,儼然是東宮太子的地位,對他的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問你,希望爹爹能據實告訴孩兒。“
趙光義有些詫異,凝神看了兒子半晌,方才露出笑容道:“好吧,你問,有什么事,值得你這般莽撞。”
趙德崇長長地吸了口氣,走近兩步,沉聲問道:“爹,伯父他……真的是暴病而卒么?”
“什么?”
趙光義手指一顫,指尖的袍子應聲滑向地面,他的雙眼霍地張開,迸射出凌厲的寒芒:“德崇,你在說什么?“
“孩兒是問爹爹,伯父他……真的是暴病身亡的么?”
趙光義臉色鐵青,扭曲著面孔,森然喝道:“你聽說了些什么?“
趙德崇亢然道:“孩兒聽說,伯父不是因病駕崩,而是為人謀害。孩兒還聽說,伯父本有意立德昭哥哥為儲君,并不想傳位于爹爹;孩兒聽說伯父駕崩當晚,爹爹曾夜入皇宮,孩兒還聽說,那一夜南衙中戒備森……“
他一句話沒說完,趙光義已欺身近前,揚手一記耳光,扇得趙德崇一個趔趄:“畜牲,這是你對父親說的話?“
趙德崇嘴角流出一道鮮血,卻毫不畏懼,嘶聲叫道:“爹爹為什么不回答我,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陰謀?是不是爹爹謀朝篡位?是不是爹爹弒君犯上?是不是……“
“逆子!”
趙光義火冒三丈,他一把揪住趙德崇的衣領,大手揚在空中,但是一眼瞥見兒子慘白的頰上五道凜凜發紫的指痕,心中不由一軟,順手向前一送,將趙德崇搡倒在地,大喝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問得出來?說這番話的若不是你,爹爹今日早就把他碎尸萬段了“,
趙德崇不依不饒地追問道:“爹爹,孩兒只問你,這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孩兒只想知道真相,只想知道我的爹爹不是那樣卑鄙陰險的小人,爹爹不敢回答孩兒么。”
“不是,當然不是!”
趙光義咆哮道:“因唐末以來政權更迭頻起頻落,先帝引以為戒,擔心我趙氏江山初定,一旦身去,立幼子而成主弱臣強之局面,使我趙宋江山不穩,這才決意傳弟不傳子,以鞏固我趙家的江山,何來篡位謀逆之舉?”
趙德崇狐疑地道:“爹爹說的是實話嗎?”
趙光義暴跳如雷:“混賬東西,難道還要爹向天賭咒發誓的你才相信。”
趙德崇霍地爬起身道:“好,我今天就相信爹爹說的話,這暴雨傾盆,是天也悲,可這暴雨再猛,洗不去一身罪惡!兒不敢欺父,更不敢欺君,兒不欲做一個不孝子,卻更不想做一個不忠的臣,如果有朝一日讓兒子知道爹爹欺騙了孩兒,孩兒寧死也不隨爹爹做一個亂臣賊子!“
趙光義被一向孝順聽話的兒子這番渾話氣得渾身哆嗦,他抓起茶杯向地上擲去,茶杯落地啪地一聲摔得粉碎,趙德崇卻犯了倔性兒,他擦了一把口角鮮血,轉身就走口趙光義大喝道:“站住,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此等妖言惑眾者,其心可誅!
趙德崇停步昂首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既是風言風語,日久自然散去,爹爹想要以殺止謗,不怕坐實了這弒君的罪名?”
趙光義怒極,
大喝道:“逆子,滾出去!”
趙德崇拔腿就走,門外邊站著王繼恩,向趙德崇彎了彎腰,趙德崇目不斜視,徑直穿進雨幕中去了,那幾個小太監慌忙追上去,披蓑衣的蓑衣,撐傘的撐傘,護著趙德崇趟著積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去了。
“這個小畜牲、這個小畜牲……”
趙光義氣的拍案大罵,卻也無可奈何,他這個兒子聰穎仁孝,什么都好,就是個性愚直,喜歡鉆牛角尖,碰上這么個兒子,他這當爹的除了吹胡子瞪眼,卻也無計可施。
趙德崇前腳剛走,王繼恩就像一只耗子似的吱溜一下又鉆了進來,趙德光雙眼微瞇,獰聲喝問:“德崇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看樣子是正欲入寢就跑來見朕了,這孩子外表文弱,內心剛烈,定是聽了什么不堪的言語,這才……,你可曾問過,方才有誰進入德崇的寢殿?”
王繼恩哈腰道:“官家,都這個時候了,誰會去皇子住處呢,奴婢問過了,一整天兒的都在下雨,不曾有人去過皇長子宮。”
“哦?”趙光義看著王繼恩,那刀子一般刮來刮去的目光看得王繼恩一陣陣心頭發冷。
“繼恩,你把德崇身邊的人都換了,然后……,唔,不成,換不得,若一換人,我兒恐更生疑心了,你安排幾個可靠的人過去照料德崇,誰敢胡言亂語,朕絕不輕饒。”
“是!”
“嗯……,皇嫂那兒、德昭那里、還有……永慶,包括小德芳,全都看緊了,拘于宮苑之中,不得出入,不許他們彼此相見。”
“是!”
“去吧,朕要安歇了。“
王繼恩點頭哈腰地退出殿去,趙光義頹然坐倒在書案旁,禁不住一陣心驚肉跳,這才發覺冷汗已沁透了衣衫。
“德崇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兄皇暴死,弟繼其位,朝野多有疑慮,可是無憑無據的,縱然私下議論,誰敢對我兒提起?是因為連日暴雨,天雷震震,宮婢內侍們懼怕天威,胡言亂語時不慎被我兒聽到,還是……王繼恩此番放了外任,怕我過河拆橋,用對付楊浩的法兒對付他,有意指使他在宮中的耳目散布消息向我示丄威?”
趙光義思來想去,始終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岔子,他現在高居宮闈之中,不管什么事,都得使人去辦,可這時心中生起戒備之心,又是人人要防,聽著蕭索的風雨聲,真今生起了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就在這時,殿門又復被人敲響,趙光義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他真的惱了,這個時候誰生了天大的膽子,未得傳喚,又到他的寢殿?
一聲喝問,就聽門外一個小黃門的聲音道:“官家,宮外傳來急束,奴婢不敢耽擱,驚擾官家歇息,死罪。
“宮外急束?”趙光義一驚,急忙道:“快快進來,給朕一看。“
自趙光義登基稱帝之后,他改革了宮中制度,以前宋廷宮禁根本不嚴,說走到了時辰要落鎖上鑰,其實十天里倒有九天半是不禁宮門的,心腹大臣,包括像他這樣的皇族,但有什么事,照樣來去自如,趙匡從來不制止,可他稱帝之后,卻改變了這懶散的習慣,到了時辰,宮禁九門一律上鎖,任何人不得出入,如果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外臣也不得擅入宮中,只能將要陳稟的事情寫下來,封于小盒之內,從宮門上開啟的小洞中遞進來,如果不是要事,回頭是要受罰的,如今還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有外臣夜間呈報急束,他焉能不緊張。
門開了,一個小黃門兒棒著個匣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袍角兒都濕透了,緊緊粘在身上,趙光義打開錦匣,取出奏章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黃河泛濫,水勢洶急,上游俊縣已有三次缺口幸被及時發現堵死,今日傍晚,提舉黃河堤岸的官員巡視至俊縣,發現縣令闈三道已攜家眷逃了,俊縣百姓扶老攜幼,連夜逃命,巡視官員正攔截壯丁、征調軍隊加固河堤,請求陛下立即避離京城。
俊縣一旦決口,洪水傾瀉而下,整個開封城都要變成一片汪洋,那是何等兇險的局面?避離險地?如何避離險地?趙光義急得眼前發黑,無數錢糧都在開封,大某十之七八的積蓄都在這兒,一旦這里變成一片汪洋,他就算逃了出去還有什么?逃出去,他逃得出去,開封百萬民眾如何逃得出去?如果開封被呢……
趙光義的臉已駭得一片慘白,他沒想到自己繼位之后的第一樁大危機不是來自契丹,也不是因為篡逆之舉來自朝野的攻殲,而是天災。以天子之威,在莫測高深的天災面前,又有多大的力量反抗?
避離險地、避離險地……,如果開封受淹,再無一地不險了……。就在幾個月前,先帝在洛陽提出遷都,其中一個重要理由就是開封易受水患,如今墓位的傳言在朝野傳揚,如果開封有失,所有的疑慮猜疑,匯合天下萬民的聲討,足以把他這皇帝硬生生拉下馬來,這個急機,他必須迎頭沖上去,絕對逃不得。
趙光義霍地抓緊了那封奏報,大吼道:“大開宮門,宣,立即宣兩府六部、滿朝公卿,四品以上所有官員俱到文德殿候駕。朕要率滿朝文武,親赴黃河守堤,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銀州城下,利鏃穿骨,驚
沙人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
寬而濕的護城壕中填滿了尸體,無貴無賤,同為枯骨……,夜風中撲面而來,猶有一陣陣血腥之氣,可見白天兩軍搏殺的慘烈。
楊浩萬萬沒有想到銀州城池的防御居然如此牢固,如此不可撼動,處處都是殺人的陷阱,四面城墻,他只負責一面,而且是防守最薄弱的一面,饒是如此,十幾天大戰下來,他也損耗了兩成人馬,一萬兵馬損耗兩成,耶律斜珍的五萬大軍損失了多少?
楊浩不敢去想,可是整天流水般運往后方的尸體和傷兵他看得見,他的意志已經快要崩潰了,死了兩千,傷了三千,那么多的傷亡,是他無法承受之重。在此之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耳是血淋淋的現實,終于讓他認識到,爭霸天下,是多么殘酷的戰爭。他的榮耀和權威,將建立在多少人的尸骨上。
銀州方面是怎么把這座城池打造成一座死亡地獄的?楊浩知道自己的武器比對方犀利,攻城器械打造得無比完備,可是總有一種不能盡展其長的感覺,每一次,當他想要采取某種攻城戰術時,城中似乎總能提前一步做好相應的對策,讓他無從施展。
他才是攻的一方,可是每次出手,似乎總能被對方先找到他的弱點,先行反制回來,這支龐大的戰爭機器在高明的對手面前驅動起來令他力不從心,一柄上百斤重的大錘,毫無疑問是能砸碎眼前這塊巨石,就算不能一下擊碎它,也能一塊一塊地把它削成碎片,可是舉起這柄重錘的是一個小孩子,漫說敲碎它,不砸傷自己的腳就不錯了。
明明銀州在守,他們在攻,楊浩卻有一種四面受敵的感覺。這一戰如果贏了,所有的損失都可以十倍、百倍的補償回來,可是當他拼光本錢的時候,如果還攻不下這座銀州城,那時怎么辦?蘆州將不攻自潰,他這個最有希望一統西域的人,將以最快的速度隕落。
天不冷,一天星月,只望星空,無比浪漫,楊浩卻是澈骨生寒。他知道這次攻城已不是他能進退自如的了,契丹根基深厚,消耗得起,他消耗不起,如果銀州攻不下來,就已是他最大的失敗。
他也知道自己最欠缺的是什么了,憑著他的特殊身份和他的為人秉性,他能聚將、將將,但是他不擅將兵,他既沒有那么高明的戰術、戰法,也欠缺看準時機,將全部兵力孤注一擲,為他成就一將功名的梟雄心腸。而他身邊缺少的就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名臣良將,否則這一仗未必會打得這么慘。
柯鎮惡輕輕走到他的身邊,楊浩雙手抱膝,仰望著浩瀚的星河,依舊不言不動。
“節帥,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時受挫而已,主動仍掌握在咱們手中,節帥何必氣餒。節帥乃我三軍統帥,如果節帥消沉不振,三軍士氣都要大受影響了。
漢高祖劉邦立建一世霸業,可是他當初何等狼狽,為了逃命連兩個兒子都推下車去;劉備逃來逃去,兵不滿千,將只關張,倉惶如喪家之犬,比起他們來,咱們現在的情形不是強得多了?至少,是我們在攻,只是攻城受挫,咱們還沒敗呢,節帥還有兩支暗伏的大軍沒有出動,未必沒有機會反敗為勝。”
楊浩輕輕搖了搖頭:“你不用勸我,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那一刀一槍、一條條性命,都像是戳在我的心上啊。”
“節帥心懷慈悲,這正是我們擁戴節帥的原因,可是戰場上往復廝殺,死傷總是難免的,節帥不必因此自責。我們這次主動來攻銀州并沒有錯,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有可能壯大自己、保護自己的機會,如果我們不來,就得坐等銀州坐大,來攻我蘆州。蘆州一旦城破,無數婦孺老幼都要死在他們的手中,那將不是兩千人的傷亡,一萬人的傷亡,我蘆州六七萬軍民,男兒都要被他們豬狗般屠戳殆盡,婦人們都要受盡淫辱,淪為卑奴了。”
“現在,有區別么……,銀州怎么可能有這樣強的防御力?并不是他們的兵力占據優勢,據城自守的優勢也未必就能克制我們大量的攻城器械,我們此來之前是做過充份準備的,可是……臨戰之際,我們總是失了先機,城中——城中一定有一個守城高手,契丹慶王,草原上的漢子,他會如此精擅守城之法?”
說到這里,楊浩目光一閃,忽地從迷惘中清醒過來,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他慢慢轉過頭,仿佛頭一次認識柯鎮惡似的,緩緩說道:“我一直只記得柯兄是山寨中的獵戶,倒忘了柯兄祖上也是大唐的將領,前次提醒我注意后陣,今日這番談吐……,不知柯兄有何高見可以教我?”
柯鎮惡道:“慚愧的很,我家祖上雖是唐時將領,卻也不是什么戰功赫赫的名將,傳到柯某這一代,祖上的本事繼承的更不足十之一二,不過……,…我軍中也未必就沒有熟讀兵書、善用兵法的人吶。”
“誰?”
柯鎮惡叉手彎下腰去:“折家五公子!”
(折家將對楊家將。折家小五,稽首求票:蓮吧眾淫拾柴火焰高,眾家哥哥慨施票,助我浩哥哥攻下這開功建基的銀州城吧!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