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一騎飛來,背插三角紅旗,迎風獵獵。正匆匆行進的士卒見了那騎士肩上紅旗,都紛紛給他讓路。
騎士趕到趙光義御輦前飛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說道:“啟稟陛下,府州折御勛、銀州楊浩、麟州楊崇訓已于合河津會師,現正齊頭并進,趕往嵐州。”
“知道了。”御輦中答應一聲,仍然向前駛去。
寬敞的御輦猶如一間房屋,前廳后寢,中間用屏風隔開。廳中放著一張卷耳幾案,壁角堆著數十卷奏章。聽了那信使傳報,趙光義走向幾案,慕容求辟已搶先一步,抓起不同顏色的顏料條兒,褐、黃、藍三道曲線從府州、麟州、銀州繪至合河津,然后又直指嵐州。
趙光義仔細看了看行軍路線圖,微微笑道:“來得倒快,朕還以為,他路上少不得又要玩些花樣,拖延行期呢。”
慕容求辟道:“他怎么敢?朝廷原定伐漢之期是二月初,因為契丹那邊的事耽擱了一下,如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他有再多需要準備的理由也謀籌備好了,還有什么可以拖延的。”
趙光義頷首道:“說的也是。提到到契丹,這山東道的官吏還真是混帳,險些誤了脎的大事!”
慕容求辟忙道:“山東道官員也是不敢承擔如此重大的干系,這才未曾查明真相便急急稟報了朝廷,事情已經過去了,幸未造成不可控制的后果,還請官家息怒。”
原來,趙光義躊躇滿志地在長春殿宴請諸將,賜之以裘衣、金帶、鞍馬等,正要誓師北伐之際,山東道官員突然以十萬火急的軍情奏報上窠朝廷,說契丹人突鰷在武清、永清、興城一帶集結了大批的軍隊,還有小股騎兵在兩國史界的白溝河、拒馬河附近出沒,意圖不明。
趙光義聞訊大驚,立即命令剛剛集結起來的軍隊向山東道挺進,同時派出大批密探潛赴北國打探消息,又令鴻臚寺卿向契丹使節公開發出詰問,費盡一番周折,才得到契丹使節的答復,鄙國調兵圍剿慶王余孽,此乃我契丹內政,用兵之處亦是我國領土,似無向貴國通報之理由。
緊接著探馬斥侯也紛紛回報,說契丹調集中京兵馬,正在武清、永清一線圍剿慶王的殘余勢力,他們趕到時,慶王余孽已被剿滅,契丹兵馬已經返回中京去了。
這一番折騰,不但耗費了大量時間,而且宋國大軍云集于邊界,險些與契丹邊軍擦槍走火,趙光義好不惱火,這一來一往耽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待到他發兵征伐漢國時,已到了冰雪消融、小草冒青的早春三月。
趙光義想起前事,余怒未息地問道:“我們如今到了哪里?”
慕容求醉指點道:“官家請看,咱們如今剛剛過了浮山,再往前去就是平定了。”
趙光義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平定,平定,倒是個好彩頭兒啊。”
慕容求醉陪笑道:“自然是好彩頭,我大宋平定天下諸國,無不一攻而克,唯有這漢國,令我大宋三征而不滅,實在難纏的很,不過這一遭官家御駕親征,漢國君臣必然授首,中原……將在陛下手中一統!”
慕容求醉有意規避了前幾次攻打漢國都有契丹插手的原因,話兒說的好聽,趙光義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是不甘心永遠站在趙匡的光輝之下的,他的皇兄一手締造了大宋帝國,并且將大宋國打造成了中原亂世中的第一強國,平定了荊、湖、蜀、漢、唐五個國家,其中只有一個唐國有他趙光義的一份功勞。如今天下已接近一統,想要在平定諸國的數量上超越皇兄已不可能了,只有在難度上超越他。
漢國畢竟是在趙匡手中三攻而未克的唯一一個國家,雖說趙匡已與契丹達成同盟,迫使契丹放棄了對漢國的援助,如今伐漢已無難度,可避這摘桃子的人畢竟是他,平頭百姓又有幾個曉得漢國今與往昔有多少不同。
趙光義點了點地圖,矜持地道:“打下一個漢國并不算甚么,總有一天,朕還要奪回幽燕,把唐末以來淪喪異族的領土和子民全都拿回來,打一個大大的天下,鐵桶樣的江山!”
慕容求醉忙道:“官家雄才大略,文治武遠勝古今賢王,必能功蓋漢唐,留芳萬世!”
趙光義呵呵一笑,又道:“西北三落應詔出兵了,夏州那邊,你可及時把消息泄露出去,李光睿只要不是太蠢,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的”
慕容求辟應聲道:“是,消息馬上就送過去。”
趙光義又沉吟道:“先南后北,一統天下,這是我大宋立國之初就擬定的國策。如今南方已然平定,國力日漸昌盛,是該兵鋒北指,躍馬上京的時候了。北國如今孤兒寡母,朝政不穩,正是朕奪回幽云十六州的最佳機會,時機稍縱即逝,須不可放過。這個時候,朕絕不能讓西北拖了朕了后腿。”
慕容求辟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西域繼續保持分裂和制衙的局面。西北諸藩之中,折御勛、楊崇訓成不了什么大氣候,而楊浩則不然,他得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李光岑這塊金字招牌,未必不能取李先睿而代之。折御勛和楊崇訓和他的關系又極密切’一旦讓他成為西北第一強藩,這諸藩就抱成了團,再難制約了。”
趙光義道:“李光睿對朕還算恭馴,而且素無自立的野心,百十年來李家與折楊兩藩爭權奪利,早已勢成水火,反觀楊浩則不然,他不但得天獨厚,占了李光岑義子之利,拓攬了黨項七氏為他所用,與府州、麟州締結同盟共進共退,而且……此人很可能還與契丹有些不可告人的勾當,這才是朕容不得他的最大主因。”
慕容求辟頷首道:“官家說的是,楊浩與契丹人同時進攻銀川,這也未免太巧了,雖說他們各有所求,但要說他們奎先沒有勾結,實難叫人相信。
尤其是他們攻打銀州配合大過默契,銀州城陷之后,一向貪婪成性的契丹人居然會放棄銀州迅速退兵,把銀州拱手讓于楊浩,兩者之間豈能沒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契丹對被迫放棄漢國一直心不甘情不愿,依臣之見,這楊浩很可能就是契丹準備用來替代漢國,繼續牽制我大宋的傀儡,所以才予v:A配合和扶持。”
趙光義冷笑起來:“為防患于未然,朕才要借用李光睿之力,打他楊浩打回原形。”
慕容求醉恭維道:“控下一箭雙雕,端地妙計。”
“呵呵,一箭雙俸么?”
趙光義自得地一笑,雙眼看到前方情形,目光漸漸變得陰鷲起來。
他鈞儀仗剛剛駛出浮山,此時仍處于高地,居高臨下地望去,只見三路大軍逶迤如蛇,正行進于山野之間,前方山腳下,一支大軍已走出了山野,正往前方行去,軍中高豎一桿大旗,卻是一個“趙”字。
趙光義的臉色又沉了沉,慕容求醉窺其臉色,忙道:“陛下,如今已接近漢國地境了,漢國馬軍都虞候馬蜂、步軍都虞候劉繼業素來詭計多端,善打埋伏,為防漢軍奇襲我軍,當令先鋒先行一步。”
“嗯,愛卿所言有理。”趙匡一點頭,慕容求醉便躬身一揖,步出御輦,站在車畔向禁軍統領白文烈大聲道:“陛下有旨,著令先鋒加速前進,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探敵情消息。”
“陛下有旨,令先鋒官率所部前行百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
探敵情消息。”
趙德昭聽了旨意,淡淡應道:“知道了,傳令,加快行進速
三軍先鋒營立即加快了速度,甩開大隊一路疾行,傍晚時分,前方出現一座城池,趙德昭勒馬問道:“前方是什么所在?”
探馬回報:“將軍,我們已經到了平定城。”
“喔?天色已晚,停止前進,我等今晚便駐扎平定城內,進城。”
副將高詫異地道:“將軍,這平定城北是綿蔓河,城南是過水,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地,這樣的地勢極易受到攻擊。官家大軍隨后就到,咱們應該繼續前行,察探左右水道、搜索前方蘆葦蕩,伐出一片隔火帶來才是啊。”
趙德昭笑容滿面地道:“高將軍所言有理。不過本將軍初次領兵,官家也曾再三叮囑,令我步步為營,謹慎為上。如今大軍未到,前方已接近漢境,我三千士卒若貿入蘆葦中了埋伏,吃個敗仗不要緊、本將軍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要緊,可是挫了我軍銳氣,如何向官家交待呢我們還是進城吧,若是官家大軍今晚趕得到平定城,城中駐扎不下如此多的軍隊,我先鋒營再遷出城池,背城駐扎、拱衛官家便是「科那漢國兵微將寡,縱有埋伏的話,那時也要知難而退。呵呵呵,來啊,進城。
高吃了個軟釘子,眼見趙德昭獨斷專行,已下令進城,只得撥
馬退到一邊。
趙德昭策馬肅立,看著軍士入城,心中不期然想起恩師的囑咐:“官家心懷鬼胎,令你為先鋒,絕無善意,這是要借刀殺人啊。可他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拒絕不得。不過,這也是件好事,至少證明官家不敢公開對你動什么手腳,他有所忌憚,你才有一線希望。
你這一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須得處處小心,謹慎為上。你雖是先鋒,卻萬萬不可沖鋒在前,亂軍之中,敵人可能殺不了你,卻須防備身后的冷箭。無論如何,熬得過這一關,官家就更難找到對你下手的機會。你才有為先帝報仇,誅殺這弒君之賊的機會。”
想到這里,趙德昭嘴角綻起一絲冷笑,這時有人來報:“將軍,前營已然入城。”
趙德昭撥馬道:“高將軍殿后,中軍隨我入城!”
趙光義的先鋒部隊到達平定緘的時候,楊浩、折御勛、楊崇訓的人馬已到了嵐州,駐扎于汾水河畔。大營扎下,楊浩吩咐副將李一德安扎營盤,自己便趕往折御勛的中軍。
他把李一德帶在身邊,固然是因為心腹大將都另有用處,他帶來漢國的這支雜牌軍實在拿不出幾個能撐得場面的人物,另一方面也不無以李一德為人質的想法,銀州百姓有一帶都與銀州李家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如果李光睿大軍殺來,很難保證李家在大軍壓境的時候,不會為了李氏家族的前程,再背叛一次。為安全起見,只有把這位李氏家族的家主帶在身邊,李家要做任何決定,就不得不多考慮一次。
楊浩來到折家軍的中軍大營,就見都指揮使赤忠正在指揮所部挖壕溝、埋木樁、布荊棘、設拒馬。雖說探馬不曾探得敵蹤,漢××隊也不可能冒險遠來攻擊他們的軍隊,但一路行來,赤忠安營扎寨始終一絲不茍,絕不容半點馬虎。
楊浩與他是素識,當初帶領北漢百姓遷往西北時,第一個趕來相迎,并一路護送他前往府州的就是這位赤將軍。楊浩笑著打手招呼:“赤將軍,折帥在中軍么?”
赤忠扭頭見是楊浩,一向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楊帥來了,我家節帥正在大帳,原說稍候便往楊帥中軍拜訪的,快請快請。
楊浩見他要為自己引路,忙客氣地道:怎敢有勞赤將軍,將軍盡管忙你的,折帥是我義兄,原不必如此見外,我自行過去便是。”
楊浩舉步走向最大的那頂帳蓬,赤忠的副將蕭晨望著楊浩的背影嘆道:“唉,人生際遇,真個難以揣測。就在兩年前,這楊浩還是個九品官兒,若不是擔著個欽差的名份,莫說咱們節帥,就算是將軍你,也不必屈尊去見他。他去汴梁轉了一圉兒,這官可是越做越大了,如今節帥與他稱兄道弟,昔日將軍高高在上,如今反要向他打躬作揖,屬下心里真他娘的不是滋味兒。”
“說的什么屁話,做你賂事去!”
赤忠磴起眼睛斥罵一聲,轉身便走開了,行至遠處,站在汾水河邊,面對悠悠河水,悵望河面上一片金屑銀花般的波潤,赤忠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意興闌珊起來。
楊潔到了折御勛的中軍大帳,里邊得到消息,折御勛和楊崇訓一起迎了出來,楊浩笑道:“二哥也來了?”
楊崇訓笑道:“我們正說到你,你就來了,來來來,里邊坐。”
三人入帳坐下,折御勛立即問道:“可有什么消息?”
楊浩知道他問的是夏州方面,便搖搖頭,微笑道:“哪有那么快的,要得到夏州消息,恐怕還得幾日時光。”
楊崇訓便嘆道:“老三還真是做大事的材料,若換了我,絕不敢舍了根基,卻冒險使一路奇兵去攻打李光睿的本陣。若真這么做了,恐怕我就得寢食難安了,老三倒是:若無事,這樣的膽魄非我所及。”
楊浩搖頭道:“我心中何嘗沒有忐忑?不過計議已定,多想無益,我已經出招,現在就看李光睿如何應招了。如果這一計成功,兩位兄長,西域今后數十年的腥風血雨,可以在短短幾年前雨過天晴,這對我、時你們,都是莫大的好事。這個險,冒得值得。
如今馬上就要進入漢國,與官家大軍匯合了,漢國今非昔比,何堪一戰?可是官家如此大陣仗,難道只是為了向一個風雨飄搖中的漢國炫耀兵威么?官家調我等出兵,恐怕不只是調虎離山,予李光睿機會那么簡單”
楊崇訓按捺不住,脫口說道:“你待怎講?難道官家還敢把咱們一并收拾了不成?”
楊浩淡笑道:“那樣的事他自然干不出來,不過借漢國的兵,滅你我的勢力,卻不過是動一動嘴巴,換了你是趙光義,你做不做?”
折御勛冷笑道:“這個我也考慮過,官家未必沒有這個心思,但是我們卻也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如果他想讓咱們打頭陣,咱們不會趁機放水么?”
楊浩微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咱們這一去,須得同心協力,共進共退,只要咱們三兄弟一條心,官家便很難動甚么花樣了。”
說到這兒,他又轉向楊崇訓,說道:“二哥,漢國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是絡的胞兄,這一次,漢國恐怕是再難幸免了,令兄如果不及時抽身……,二哥有什么打算”
楊崇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頰肉抽搐了幾下,沉聲說道:“大哥……與我已二十多年不曾往來了。我保的是我們楊家,大哥保的卻是漢國劉氏。自他成為漢帝劉崇的養孫之后,我便多次修書給他,勸他棄漢歸來,可是大哥感念漢帝的賞識,堅辭不允。漢帝劉鈞拜契丹皇帝為父皇帝之后,我楊家宗祠的族語上,便已抹去了大哥的名字,以免祖宗亦為之蒙羞。如今,他若陣前反戈、認祖歸宗,我楊崇訓仍認他是我大哥,否則的話,唯有兵戎相見,兄弟之情,是顧不得了!
楊崇訓說的斬釘截鐵,楊浩聽了又驚又喜,他知道楊繼業是絕對f不出陣前棄主的行為的,如今不管是楊崇訓氣節凜然,還是不想有人動搖他麟州楊氏家主的地位,既然明了了他的心意,那自己收服楊繼業就仍有一線希望。
宋初五大名將世家楊、曹、種、折、李,子孫多出名將,戰功彪炳。如今曹家曹彬、李家李繼隆,已然歸宋。折家折御勛是自己的結義大哥,唯一以文臣大儒之家而成武將世家的計家如今尚不知身在何處,這排名第一的楊家能不能落到自己手中,就看他這一遭能不能從趙光義的虎口中奪下這位楊老令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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