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鏖戰,死尸盈野。
潘美拿捏著時間,堪堪在日暮時分趕到黑蛇嶺,早一分便提前陷入重圍,多付出無數犧牲,晚一分則無法充分利用旗鼓號令于嶺下集結,已是待時機算得再準確不過。但是楊繼業雖僅名聞于西北,遠不及他戰功赫赫,名揚天下,論起調兵遣將的本領來卻絲毫不弱于他。
在日落西山時刻,如果倚仗優勢兵力和有利的地形全力進攻,一俟天色漆黑,敵我難辨,他的兵力優勢、地形優勢將全部失去效用,必須潘美所趁。所以此刻雖然占據了絕對上風,楊繼業卻下令四面合圍「只以弓弩等遠程武器進行攻擊,陣勢團團扎住,不肯上當混戰。他此刻占據著絕對優勢,就算捱到明日天光大亮也無所謂,何必急于一時。
若說遠程武器的犀利,雖說弓弩在宋軍中的配備比例極高,但是遠不及楊浩所屬配備的一品弓,一品弓強勁的殺傷力,在雙方陣營密集的對射中發射了極大的作用,宋軍的傷亡率遠遠高于夏軍。及至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潘美終于按捱不住,下令突圍。
夜色的作用還是發揮了作用,雙方一旦短兵交接,弓弩便失去了作用,士兵怕誤傷戰友,豈能胡亂發射,而雙方一旦進入混亂,除非正在生死雙搏的雙方,其他士兵沖到近前,也要先頓上一頓,看清敵我這才揮刀劈砍,這樣一來宋軍自然可以鉆個空子。
面對如此局面,楊繼業便也無計可施了,潘美失了地利,卻充分利用了天時,好在宋軍不管怎么混水摸魚,其主攻方向必是黑蛇嶺無疑,楊繼業早在黑蛇嶺上布下重重防線,防線內的士兵絕不許妄動,堵在山下的士兵只管背對山嶺向前沖鋒,所以但凡沖上山來的士卒必是宋卒無疑,只管摸黑放箭,刀槍齊上。一俟被其靠近,陷入肉搏,短兵交接的夏軍也是只向前不向后,能夠突出來的宋軍迎來的又是一道嚴陣以待的防線。
在如此打法下,宋軍每進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犧牲,一座不算甚高甚險的黑蛇嶺,幾乎一步一具尸體,鮮血染紅了整座山嶺。
及至天色微明,宋軍終于用人命沖開了黑蛇嶺,殺向橫山去了,夏軍則留一部分人馬打掃戰場,清剿殘余,救助傷殘戰友,又分兵追趕,此時宋軍得以逃出生天的已僅僅兩萬人工下,人馬只管前奔,混亂之中帥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號旗鼓鈸全部丟失,完全是各自為戰了。
突擊,擺脫,攔截,再突擊,再擺脫,再追擊……,五步殺一人,一步一流血,所有人都瘋狂了一般,只是本能地向前沖去,最前面的宋軍已沖到了橫山腳下,最后面的宋軍猶在黑蛇嶺下竭力突圍,在黑蛇嶺到橫山腳下十數里皚皚雪地上,已被死尸和鮮血鋪出了一條道路。
宋軍慨然向前,同仇敵愾,每個人都血貫瞳仁,傷痕累累中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強大戰力,給試圖攔釹包抄的夏軍以極大殺傷。潘美這三軍主帥也親自上陣了,掌中一口長刀所過之處波分浪裂,人仰馬翻,哀號慘叫之聲令人聞之心悸。
宋軍且戰且走,除了緊緊守在潘美左右的親兵侍衛之外,誰也不知道主帥在此,眼見大軍拖成一條稀稀松松的隊伍亂哄哄地沖入橫山,潘美有心整頓一下隊伍,以免為敵所趁,奈何一夜沖殺之中帥旗鼓號全都丟了,他就是扯破了喉嚨,也沒幾個人聽得到他的號令。
后面夏軍緊追不舍,到處都是一片“活捉小潘潘,賞千金,封萬戶侯”的叫喊聲,把個潘美氣得七竅生煙,卻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王繼恩也被他的親兵護擁著,隨著這亂軍向前沖殺,王繼恩通曉些武藝,在太監之中也算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陰柔之氣不算十分嚴重。
在此生死關頭,更是陽剛之氣大作,提著一口刀子一踉踉蹌蹌隨著大軍向前沖殺,雖然自始至終,在士兵們的護衛下,他并未和夏軍交過手,那刀口還是不沾一滴鮮血,卻也累出一身透汗,狼狽不堪。
最先沖到橫山腳下的幾百名宋軍亂哄哄地上山了,叢林中雪地下突然鉆出許多衣衫凌亂的“宋軍”他們悄無聲息的,往身上潑了些雞鴨狗血,悄然前進,很快混進了宋軍隊伍之中,像這樣悄然加入的宋軍不止一撥,隨著宋軍的步伐,他們也腳步踉蹌,一副疲憊不堪氣喘如牛的模樣。
橫山宋軍營寨,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一俟有人靠近,堡塞上的宋軍已即吱呀呀拉開了弓弦。“打開寨門,快,夏軍追上來了!”“我日你親娘,你拿箭對著誰?老子廝殺一夜,人都快癱了「開門,開門!”我是禁軍侍衛步軍都侯岳無聲,守將是哪個小婢養的,給老子開門!“潘大將軍和王監軍都在后面,再不開門,有個好歹,哪個灰孫子替大人償命?”
城頭守將嚴陣以待的戒備把廝殺了一夜,好不容易趕到自己營下,結果迎接他們的不是戰友的撫慰和援助,反而是森冷的刀槍,一下子把這些百戰余生的戰士激怒了,叫罵聲不絕于耳。楊延浦、楊處朗、小野可兒帶著化妝成宋軍的“夏軍”混在這亂哄哄的隊伍中,跳著腳兒的罵,比誰咋唬的都起勁。
這樣的情景在每一處叫營的堡塞前都有上演,堡寨上的守將吃不住勁兒了,堡寨下面可不是一個兩個三百五百的袍澤,那是漫山遍野數以千計的傷兵,若不開城,一個個驗明身份把他們用筐吊上來?候得夏軍追至,把他們眼睜睜剁在城下,自己有幾個腦袋夠官家砍的?
再說人家死了,那是為國捐軀,自己就算被砍孓腦袋,那也是遺臭萬年啊。更何況潘美和王繼恩這兩位大人也在城外,閉門不納?誰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守將無暇多想,在叫罵聲中倉惶開了寨門,亂兵一哄而入,扮成宋軍的夏軍一入堡寨,呼號一聲便立即動手,展開了一場混亂。
這一下各處宋軍堡塞立即也陷入一團混亂,夏軍混水摸魚闖進堡寨略戰士不是很多,每隊不過數百人,一則是因為人敏多了,恐被宋軍發覺有異,二來他們都是宋軍打扮,又不能攜帶明顯標志,彼此不熟悉面孔的一旦闖進城去,很可能會來個自相殘殺,所以每一隊人都是原本一營的戰友或者同一部落的勇士。
而宋軍則不然,逃回的宋軍,守衛堡塞的宋軍,假扮宋軍的夏軍,三方大多各不相識,夏軍發一聲喊,便開始動手殺人,混戰一起,那些宋軍提著刀,只看見兩個戰友捉對兒廝殺,哪還分得清敵人?不等他分清敵我,又有那沉不住氣的舉起槍向他刺來,沒奈何只得舉刀相迎,于是乎真宋軍之間,真假宋軍之間,便打成了一鍺粥。
潘美和王繼恩也先后趕到了宋軍駐守的橫山堡寨,此時各處堡塞一團混亂,敵我難辨,追兵躡足而至,堡塞的作用全然消失,夏軍緊跟著宋軍擁入堡寨,宋軍眼見已不可守,只得再度敗退,夏軍再分一路兵亂哄哄地自后追趕,其余人等迅速清剿堡寨里未及撤走的殘敵「加固要塞,插上夏軍大旗,宋軍數月之功,毀于一旦。
楊繼業、張崇藉,將領登上葫蘆寨,葫蘆寨失守兩月有余,如今再度回到了夏軍手中,堡塞中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和呻吟掙扎的傷兵,山野叢林間夏軍猶自追捕著宋軍。
張崇茲,翹首遠望,對楊繼業道:“將軍,我們倉促追來,將士們業已疲憊不堪,馬匹輜重又來不及運至。再者說,混入敵軍的將士有限,由此前去,麟府兩州烽燧堡寨不計其數,大可放過前軍,截我旗幟鮮明之隊伍,已難再有混水摸魚之奇效,咱們此時就算一鼓作氣,也拿不下麟府,宜固守橫山再做打算呀。”“呵呵,張將軍所言有理。”
楊饋業微微一笑道:“不過,再追一追也無妨,宋軍落花流水而去,總得給他一個反撲回來的機會才是。要不然,趙官家顏面何存?”
張崇藉,大惑不解,夏已立國,和泉早成水火之勢,給趙老二留什么顏面?
不過楊繼業一語說罷,便不想再說,張崇癌,只好把這個悶葫蘆憋在了心里。不出張崇癌,所料,麟府守軍早已得了消息,正嚴陣以待。由橫山下去,俱是借助天險修建的一處處堡寨烽燧,同橫山不同,這些堡寨都借助地勢,依托險要修建在一處處必經要道上。
偶有幾處堡寨救人心切,被復軍混進城去,但是宋軍將領也都是久經戰陣,并非平庸之輩,消息通過堡寨烽燧間的通道迅速傳遞開去,再往后去,各處堡寨便閉門堅守,不放宋軍入城,只將他們放過,后面但有穿著夏軍服飾,打著夏軍旗號的隊伍,便以弓弩一陣招呼,如此一來,切斷了夏軍內應與外援的關系,內應就算跟著混過去也攪不起什么風浪,進攻只得就此而止。
潘美穩住了陣腳,馬上便集結兵力進行反撲,依托各處堡塞相互呼應,已被夏軍占領的幾處堡寨彼此間都是切斷了聯系的,很難據而堅守,夏軍被迫后退,放棄了剛剛占領的這幾處要塞撤回橫山,雙方分別以橫山和礴府為據點,再度進入僵持狀態。一切,又回到了兩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