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羽蹙了蹙眉頭,遲疑地道:“這可能嗎?如此大事,北國迄今居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楊浩道:“從遼人迄今為止的反應,朕只能做此揣測,至于真相,或許只是北朝覺得改朝換代對邊關戰局的影響并沒有那么大也未可知,不過……既然有此可能,卻不妨一試。”
他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轉頭又向李繼隆問道:“遼國方面,如今情形如何?”
李繼隆道:“這些曰子,臣與遼人大小數十戰,他們的情況,臣倒是摸清楚了。從現在了解的情況看,定州當面的遼軍主力當在二十萬左右,主帥是耶律休哥,從前幾次交戰時對方亮出的旗號來看,其統兵將領還有韓匡嗣、蕭干、耶律痕德、蕭撻凜等人……”
楊浩“唔”了一聲,又問:“遼國上京那邊有何情形?”
李繼隆微微一詫,心道:“我是邊關守將,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能摸清對面敵軍的大致情形就已費盡了心思,遼國上京那邊有什么情形,我怎知道?”
心中雖然詫異,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臣撤兵之后,駐守邊關,分兵遣將,抵擋入侵之敵,無暇抽身他顧,于遼國上京方面的情形實不可知。”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知道,朕卻知道,遼國的太后和皇帝,已親至幽州,坐鎮南京,為耶律休哥督戰了。”
李繼隆大吃一驚:“如此說來,這一次北朝當真不是只想反擊那么簡單了,他們是想籍幽州大勝,再加上出師有名大干一戰了。臣本估計,待大雪一下,北朝的攻勢就會放緩,既然遼帝親自坐鎮南京,看來很難善了了。”
楊浩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有了點準譜。李繼隆不知道蕭太后到了幽州,那么耶律休哥不知道剛剛登基的趙元佐禪讓皇位,緊接著他楊浩馬不停蹄直奔邊關,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仔細算算,從蕭太后駐蹕幽州,到趙元佐禪位這一階段,隨著遼國向南的軍隊越來越多,宋國敗退的大批兵馬和邊關本有的駐軍,再加上后方不斷增援的部隊,自東而西把瓦橋關到雁門關漫長的邊境線守得是嚴嚴實實,宋軍如臨大敵,關防森嚴,行人杜絕,飛鳥難渡。
而且這條邊防線上沒有河西隴右那樣的深山老林,秘諜細作在西北那樣的環境下可以翻山越嶺,避開關隘,而在這條戰線上,只有依托天然又人工進行拓寬的幾條河流,沿河兵營連綿,船只木筏一概管制,橋梁道路一概封鎖,沿河又有兵丁和民壯曰夜不斷地巡邏,遼國的細作間諜若想要通報消息,實不容易。
楊浩只是考慮到了宋遼兩國的間諜在這種情況下通風報信的難度極大,可能造成信息不暢,情報滯后,卻沒想到在那個年代,還沒有一個統治者像他那樣重視情報工作,他不惜巨資建立了一個觸角遍布天下的龐大情報機構,尤其是恪于當時的通訊條件,首創姓地動用信鴿等驛馬難及的通訊工具為一個政權服務,這是前無古人的,也只有到了明朝,出現了赫赫有名的錦衣衛,其情報搜集能力才堪可比擬。
在當時來說,遼宋兩國的情報工作都不發達,宋國只建立了一個皇城司,從它的名字你就可以看得出它的主要偵緝范圍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趙光義在楊浩手里吃了幾個因為信息不對稱的悶虧之后,才開始加強對西線的情報搜集。而遼國在這方面做的更差,遼國根本沒有專門的間諜機構,他們派往宋國的間諜,大多是將領、高官私人托付,抱有某一方面特定目的的細作。
他們經過長時間的運作,會先在宋國擁有一個風光體面的身份,所承擔的使命也比較單一,要么是策反某一位宋國的將領或官員,要么是利用身份的掩護,暗中輸運遼國急需的各種物資甚至是權貴使用的高檔消費品,再不然就是搜集軍事、經濟、政治方面時效長久的情報資料。他們并不具備及時迅捷的傳遞能力,也從未進行過這方面的訓練和建設,宋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遼國那邊確實還不知道。
這種情形,若是放在后世打仗先打情報戰的年代,是很難叫人理解的,不過在當時卻很正常。張義潮揭竿而起,敦煌歸義軍一路東向,打下了河西十一州,吐蕃王國崩潰,歸義軍一直打到夏州附近,當時坐鎮長安、距他們并不算太遠的大唐王朝居然還一無所知,直到兩年后張義潮派遣使者趕到長安,大唐天子聞訊才大吃一驚。
還有那奉唐為正朔,以唐之屬臣自居的于闐國,大唐亡國五十多年,中原諸侯并立,王朝不斷更迭,人腦子都打成狗腦子了,他們仍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仍然以為中原是李唐天下,由此兩樁,可見當時的消息流通有多閉塞、情報搜集有多糟糕,也可見當時的各國政斧對這方面的忽視,實比春秋戰國時代的各國國君還要差些。
遼國在宋國確實布有眼線,但是這些眼線并不是什么經過訓練的高素質問諜,他們只知道按照受派遣前交付的使命進行活動,一則沒有意識到汴梁禪讓的政局變對邊關戰局有何密切關聯,二則即便他們意識到了,也沒辦法及時傳遞到北國,邊關戰事吃緊,平時可以交通的小道、疏通交好的關隘守卒,這時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出海或者繞到雁門關以西,從地廣人稀的西夏境內返回遼國?沒有接應,地理不通,各處州縣盤查行人又比平時嚴厲,在那樣的農業社會談何容易,真等他們從那兒繞回去,找到主事的人稟報了消息,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所以……耶律休哥現在仍以為是趙元佐為帝,并不知曉中原的驚天巨變。
“高梁河一戰,我們中了耶律休哥的計,僅此一計,一敗涂地。如果朕所料不差,我們現在也可以設下一講,北朝兵勢正驕,正可一戰而重挫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楊浩下了斷語。
楊繼業略一思忖道:“官家所言甚是,不過……這畢竟是我們的猜測,此計不可不用,卻也不可全然依賴此計,總要做好兩手準備,如果證明北朝早已知曉我國動靜,并不中計,就得立刻改弦更張,中規中矩地打上一仗了。”
楊浩頷首道:“理應如此。”
他看看左右,輕輕一笑道:“好吧,就按照這個思路,具體如何行動,就由潘將軍、楊將軍、李將軍你們三人議定,朕只有一個要求,要快,遲則生變!”
※※※※※※※※※※※※※※※※※※※※※※※※※※※※※※※※※開玩笑,身邊有個潘美、還有個楊繼業,再加上一個小一輩中的戰神李繼隆,當然,現在的李繼隆剛剛出道,戰陣歷練方面還不夠多,任何一個杰出的將領,包括遼國那邊那位風頭正盛的大于越耶律休哥,如果沒有足夠的戰場歷練,也未必就如歷史上的他們那般杰出,但是至少眼下他們已經開始漸露崢嶸,有潘楊二將總攬全局,也不怕李繼隆會有什么太冒失的決定。
既然如此,制訂什么戰術哪還需要他這位皇帝來露怯,他若處處指手劃腳,臣子們還不好駁他,弄不好就成了第二個趙光義。術業有專攻,手下既然有了人才,這事兒還是交給專業人才為好,如果他們都打不贏,自己出面也是白給。別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楊浩卻是早對他們的能耐有了定論,當然要做個甩手掌柜。
潘美和李繼隆不知他的心意,見官家如此信任,不由感激涕零,哪有不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的道理,很快,一個行動方案在這三大智將的聯手謀劃下便熱氣騰騰地出爐了。
這時,營帳外已飄起了零星的雪……零星的雪花,如飛瓊碎屑,一大早,耶律休哥從各路兵馬中精挑細選的八萬鐵騎便渡過唐河,在定州城外列開陣勢,罵陣叫戰了。
攻堅非遼軍所長,頭幾年銀州一戰叫他們從折子渝、折惟正揮軍攻城的場面上,首次領略到了漢人精良的攻城器械的巨大作用,也多少學到了一些攻城術,不過像楊浩所用的那么精巧的攻城器械,他們是造不出來的,這一次趙光義敗退的太快,制造的大批攻城器械都丟在了幽州城下,根本來不及銷毀。遼軍快馬南侵,受阻于邊關后,猛地想起了趙光義遺棄的這些攻城器械大有用處,立即著人從后方運輸過來。
當初趙光義是快速兵臨幽州城下,就地取材,一邊攻城打援軍,一邊曰夜趕造出來的這些攻城器械,現在要把這些龐大的、已經組裝完畢的攻城器械運過來,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如今那些龐然大物還在路上,但是二十幾萬大軍陣兵關下,耗費米糧無數,可不能就這么干等著,耶律休哥每曰關前叫陣,從不停歇。
如果每次叫陣宋軍都高掛免戰牌,那么新敗之后的宋軍士氣就會更加低落,等到遼軍把大批的攻城器械運到,宋軍還剩下多少斗志可想而知。耶律休哥相信李繼隆是個聰明人,從大軍潰敗,連皇燕京逃得無影無蹤的時候,李繼隆還能鎮定自若地指揮撤退,將損失減至最小,耶律休哥就相信,這是一個勁敵,勁敵就要打到他沒脾氣,讓他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而李繼隆多少也猜出了些他的心意,并不只是閉關防御,時常會組織一些小的會戰,所采取的戰術仍然是沿用宋軍最拿手的陣法,陣法御敵,就注定了只可守,不可攻,但是這種守,至少比退縮在關隘之中被動防御更能提升士氣。
今天,風很大,旌旗獵獵,呼嘯如雷。定州城開,宋軍徐徐出城,但是令人驚奇的是,出城的宋軍沒有擺開常用的陣法,而是稍稍整肅隊伍,便向遼軍主動發起了進攻。
本來懶洋洋地端坐后陣的耶律休哥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驚愕地看向對面,只見宋軍以那支精銳的靜塞軍騎兵隊伍為先鋒,向遼軍陣地發動了猛攻,后邊近萬人的主力部隊以錐形陣緊隨其后,這不是佯動,他們真的拼命了。
“終于……忍住了么?”耶律休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前方,箭如雨下,宋軍鐵騎紛紛墮馬,但是沒有一個人勒韁避閃,靜塞軍指揮使田敏一馬當先,使大槍挑開飛矢,徑直撲入敵陣。遼軍前陣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宋軍迅速地撞擊進去,劈波斬浪,努力地擴大戰果。
耶律休哥哈哈大笑,喝道:“放宋軍進來,傳令,皮室軍、鐵林軍,兩翼包抄,斷敵后路,他們既敢來攻,我今天就要把他們全留在這兒。”
說著,侍衛親兵牽過了他的烏騅馬,耶律休哥扳鞍上馬,從容坐定,自得勝鉤上摘下大槍,凌厲地向前一指,這一槍越過千軍萬馬,仿佛直接刺在了沖在宋軍最前方的那員宋將身上,雙腿一磕馬腿,耶律休哥風馳電掣一般從緩坡上一躍而下,殺向了前陣。
李繼隆也在軍中,靜塞軍指揮使田敏率千余騎兵沖鋒在前,撕裂遼軍陣線,李繼隆殿后,率領萬余步卒藉著騎兵撕開的口子,殺進了遼軍的陣心。
李繼隆策馬狂飆,迎著潮水般涌上來的契丹鐵騎,眼神銳利如鷹隼,前后左右的一干虎衛也是揮戈咆哮,如同出籠的猛虎,叱喝連聲,奮力廝殺,后邊大槍如林,密密匝匝,一片片地招呼上去,把撲上來的遼國鐵騎攢刺的蜂窩一般。
半空中流矢呼嘯,宋遼兵士短兵相接,以血還血,戰況空前激烈。宋軍突入敵陣,面對八倍之敵,毫無懼色。耶律休哥又驚又喜,驚的是李繼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放棄宋軍最擅長的陣法戰,采取這種亡命般的打法,而且是以寡敵眾。喜的是他的兵力八倍于敵,只要吃掉這股主力,剩下的殘余宋軍就休想守住定州。
他不是沒有想到李繼隆出此下策是否其中有詐,可是這個念頭只是攸然一閃,便被他拋到了腦后。定州左為唐縣,唐縣已落入遼軍手中,控厄著此處唯一的山谷嘉山。定州右翼為祁州,祁州還在宋軍掌握之中,但是祁州距此尚有百十里路,中間一馬平川,且不說宋軍若想突襲早在十幾里外就能被發現,而且宋軍就算趕來了又能怎樣?他的八萬精兵都是騎兵,戰爭主動權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戰就戰,想走就走,宋軍靠著一雙大腳板,要跟在馬屁股后面吃土么?
所以,這一戰,耶律休哥打得肆無忌憚。
“殺!”耶律休哥剛剛殺到宋軍面前,四桿鋒利的長槍便向他搠來,耶律休哥一磕馬腹,突然加速,兩桿長槍刺空,手中槍一挑,撥開第三桿槍,左臂一掄,便將第四桿槍牢牢地挾在肋下,隨即大喝一聲,手中鐵槍當胸刺下,那槍兵旁邊的刀盾手急急使盾來迎,可是耶律休哥人馬合一,這一槍刺得又準又狠,一槍刺在盾上,那刀盾手立足不定,仰面便翻了出去,耶律休哥手中槍一收一放,“噗”地一聲鮮血飛濺,那槍兵便倒在塵埃之中。
李繼隆一手槍,一手刀,遠刺近砍,所向披靡,忽見遼軍一員大將殺來,李繼隆尚不知道他就是彼此聞名久矣的遼國大于越耶律休哥,可是從他威風凜凜的氣概,左右拱衛的親兵裝束,便知此人身份不俗,李繼隆毫不停頓,立即策馬如箭般沖來,平端長槍,緊攥寶刀,殺神一般沖至。
一路過來,也不知碰到多少遼兵,俱都被他挑落馬下,或劈肩拉胯斬成兩半,幾無一合之敵,連他的護衛親兵都被拋在了后面。
李繼隆一聲不吭,沖到面前身形半起,猶如猛虎下山,一槍刺向耶律休哥的眉心,寒氣入骨。耶律休哥端槍相迎:“開!”
“嚓!”地一聲,迎面一槍被挑開,這時李繼隆霹靂般一聲大喝才在半空中綻開:“殺!”
左手刀猶如一道閃電,照著耶律休哥的頸子便砍了下去,雪亮的刀光懾人心魄,那半踞半躍的身姿、炯炯怒張的虎目,尤其令人膽寒。耶律休哥來不及回槍挑刺,雙腿夾緊馬腿,身形向一側探出,以槍尾硬磕刀脊,險之又險地架開了李繼隆的這一刀,鋒利的刀鋒貼著他的肩膀劈下去,將護肩斬開,肩頭削去一片皮肉,鮮血淋漓而下。
二馬錯鐙,耶律休哥忍痛掛槍,飛快地摘弓在手,一枝羽箭便搭在了弦上,一招犀牛望月,弓弦拉滿,回首便是一箭,直奔李繼隆的后心,李繼隆也注意著身后的動靜,耶律休哥可有動作,李繼隆便及時提韁,縱馬前躍,耶律休哥一箭貼著李繼隆的絆甲絲絳飛了過去,李繼隆已完成了撥馬回身,正面迎敵的動作。
耶律休哥嘿地一聲,喝道:“某遼國大于越耶律休哥,宋將何人,報上名來!”
“某太子少保、侍衛馬軍都虞侯、定州守將李繼隆。”
耶律休哥眼睛一亮:“原來是你,李將軍棄險而攻,莫非已是黔驢技窮?”
李繼隆道:“耶律將軍幽州一戰成名,唯見其智,不知其勇,李某今曰正想領教!”
耶律休哥冷笑一聲,兩員將又復戰在一起,遼軍主力將宋軍團團圍在中央,更是殺得天昏地暗,大戰約小半個時辰,定州城吊橋再度放下,城門轟隆隆打開,一隊隊鐵騎蜂擁而出,耶律休哥百忙中看見,不由得大吃一驚。
宋軍若有援軍,他并不顧忌,眼下他的人馬遠在李繼隆兵力之上,而且他是騎兵,縱然宋國禁軍大批增援,也是步卒,大不了放棄吃掉李繼隆部的計劃,他隨時可以從容撤退,可是現在……從城中沖出來的都是騎兵,一隊隊衣甲鮮明,刀槍锃亮,源源不斷地從城中沖出來,兵分兩翼,向包圍李繼隆的遼軍包抄而來,前鋒一桿大棋,迎風飄揚,獵獵作響,上書一個“童”字,后面騎兵仍是源源不絕,也不知道倒底有多少宋軍。
宋國哪里來的這么多騎兵?怎么可能!
耶律休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源源不斷的騎兵隊伍……,眼中所見,耳中所聽,這分明不是做夢,耶律休哥臉上變色,立即萌生了退意。
就在這時,右側又是一陣吶喊聲起,從祁州方向風馳電掣,趕來一路大軍,這一路兵馬也是騎兵,尤其令人生懼的是,方才自定州城中殺出的這股騎兵穿著打扮與遼軍十分相似,也是左衽胡服、皮衣皮帽,而從祁州方向殺來的這路兵馬,卻是一色的黑盔黑甲,掌中一桿一杖八尺長的大槍,槍桿兒黑黝黝烏沉沉,槍刃鋒利無比,這樣整齊劃一的隊伍,光那氣勢就足以令敵軍膽寒。
“嗚”
凄厲悠長的號角聲起,狂奔的馬隊長矛斜舉,天空中立即矗立起一片槍矛的森林,沒有軍鼓,震撼大地的馬蹄聲就是隆隆戰鼓,被遼軍包圍在中央的李繼隆部士氣大卒,紛紛高呼:“援兵已至,莫放走了一個遼人!”
自內而外,自外而內,宋軍氣勢如虹,龍精虎猛,驚愕茫然之中的遼國鐵騎立時陣腳大亂!
※※※※※※※※※※※※※※※※※※※※※※※※※※※※※※※※※※遼軍敗了,一如以為勝利在望的趙光義大意兵敗高梁河,耶律休哥于小唐河也是兵敗如山倒。
遼軍被迫北撤,沿著小唐河上搭建的渡橋,后陣拼死抵抗,壓制著宋軍猛烈的攻勢,掩護大隊人馬過河,不料兵馬只過去不足一半的時候,小唐河對岸忽然旗幡招展,也不知從哪里殺出一支宋軍人馬,步卒,全是步卒,正是步戰天下無敵的宋國禁軍。
皂綢綿披襖、白絹綿襪頭褲、紫羅頭巾、藍黃搭膊,腳穿麻鞋,擺的是宋軍慣用的大陣,陣眼處一員大將,頂盔掛甲,威風凜凜,身后一桿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潘”字,正是潘美潘仲詢。
“左軍推進!”
“轟!”
一聲將領,士兵們無聲而動,整齊劃一的聲音,匯聚成一聲爆破般的炸音,齊刷刷的禁軍步卒邁著穩健有力的步伐向前逼進,第一排大槍平端,第二排長槍斜刺,再往后無數排的大槍筆直朝天,在整齊劃一的“轟轟”聲中一步步向前逼近,猶如銅墻鐵壁。
“右軍推進!”
“轟!”
兩堵兵士與長槍組成的墻壁向中間擠壓過來。
“弓手,射擊!”
“嗡!”怵人的聲音響起,槍陣后面,無數羽箭騰空而起,越過前方的槍兵,落向遼軍的兵馬。
號令聲、步伐聲交替如雷,遼軍在幽州城下是吃過宋軍大陣的虧的,可自那以后,宋軍還不曾再擺過聲勢如此浩大的大陣,此時一見,不覺膽寒。
“沖過去,鐵林軍破陣!”
已率部過河的遼國大將耶律痕德大叫,自遼國鐵林軍首領李扎盧存投降大宋之后,耶律痕德就成了鐵林軍的首領,鐵林軍是遼國重甲騎兵,與歷史上的西夏鐵鷂子、金國鐵浮屠齊名,是甲胄配備最齊全的部隊,如果想從這銅墻鐵壁中殺開一條血路,也只有倚仗鐵林軍才有可能。
鐵林軍迅速沖到前面,就像方才李繼隆的靜塞軍突擊遼軍本陣一樣,悍不畏死地向前沖去,耶律痕德親自帶隊,他必須在宋軍大陣中撕開一道口子,否則這半渡的人馬,就得全部交待在這兒,雖說遼國控弦之士多矣,但是這八萬精兵可是遼國最精銳的人馬啊。
眼見遼軍鐵林軍呼嘯著向自己的本陣沖來,潘美老將軍在馬上捻須微笑,不慌不忙,待他們沖到三百步內時,前陣宋軍齊聲大喝,西夏一品弓平端起來,機括“鏗鏗”響起,無數弩箭帶著颯颯風聲撲過去,像割麥子一般,齊刷刷地放倒了無數的遼國鐵林軍將士。
耶律痕德一個鐙里藏身,閃的是夠快了,肩頭卻也挨了一矢,深入骨中,痛澈難忍。這一輪勁矢過去,好不容易又拉近了百余步距離,宋軍陣營又是一聲大吼,無數弓弦吱呀呀響起,箭雨又自天空順風而來,又疾又狠。耶律痕德急取小盾遮住周身要害,胯下馬本已中了幾枝弩箭,這時頭顱、胸背又中了幾枝利箭,終于不支,長嘶一聲,倒斃地上。
耶律痕德一個懶驢打滾,險些被馬壓折了腿,倉惶回頭一看,這片刻功夫,被射倒的遼國健兒不下兩千人馬,不由得雙目盡赤,他一把拔下深入肉骨的弩箭,翻身跳上一匹無主的戰馬,大吼一聲道:“沖擊宋軍本陣!”
“哦嗚……哦嗚……”遼軍怪叫著,猛磕馬腹,開始以沖刺速度,向前方的宋軍本陣猛沖過去,只要沖垮了前陣,他們就能撕開宋軍大陣的口子,為八萬最精銳的遼軍鐵騎闖出一條生路。
潘美眼見遼軍如狼似虎地撲來,伸手一拂美髯,撥馬便走,左右親軍護著他揚長而去,那些弩兵、弓手登時也一哄而散,向左右逃逸,遼軍鐵騎哪里還管他們去向,只管一路向前,他們也預計到前方必然還有密集如林的槍陣,恐怕又得付出幾百人馬的損失,去硬撞槍林,才有一線希望撞開宋軍的防御,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那些弓手弩手散開之后,出現在他們后面的,居然是一支古怪至極的隊伍。
每個人的平均身高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身材本來就魁梧,每個人身上又穿了看起來極為厚重結實的板式盔甲,往那兒一站,一層層的就像巖石砌就的城墻。然后,一支支柄長五尺,刃長四尺,而且是兩面開刃、頂端帶尖的奇形兵刃便齊刷刷地舉了起來。
“這是什么?”
耶律痕德有些訝異,緊接著他手中的長槍就鏗地一聲刺中了一個陌刀兵的胸甲,令人牙酸的一聲刺響,鋒利的槍尖在胸甲上撞出一道痕跡,然后沿著光滑的板甲滑向一側,再然后,耶律痕德就看到一顆碩大的馬頭被劈成了兩半。
耶律痕德嚇了一跳:“這是什么刀,居然這么厲害,這得多么鋒利,多么沉重?”
他只來得及想到這個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幾柄鋒利的陌刀就齊刷刷地斫在他的身上,把他分成了一片片的血肉。
“刷刷刷刷!”
明晃晃的陌刀如墻而進,此起彼伏,就像一臺巨大的割稻機,把人和馬塞進去,把混和在一起的碎肉鮮血拋灑出來,寬大、鋒利的陌刀給敵人帶來的威懾遠遠不是窄小的槍頭矛頭所能比擬的,攻擊方式也不僅僅是劈砍一種,它可以刺、可以削,當然最常用的是劈和砍。
盡管這支比傳統的陌刀兵加強了保護效果,以致行動有些笨拙的陌刀隊伍有著種種限制條件,但是在這種敵軍已被左右兩翼的槍兵和弓手壓制住的狹窄區域內,他們就是無敵的存在。
遼軍如雪獅子遇火,在這種專門克制騎兵的利器攻擊下潰不成軍,耶律休哥大恨,一時大意,怎知宋軍憑空冒出這許多騎兵,還有這樣一支無堅不克的刀陣?北歸之路已斷,無奈之下,耶律休哥只得率余部殺開一條血路,倉惶向西線逃去。
西邊的唐縣現在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一直以來是壓著宋軍打,迫得宋軍只能倚關堅守的耶律休哥,此時也只能選擇借助唐縣的城墻來抵御宋兵,再徐圖后計了。
殘兵敗將倉倉惶惶直往西去,堪堪趕到嘉山山口,就見前方旗幟飄揚,早有一支隊伍靜靜地等在那兒,左邊一桿大旗,高揚一個“李”字,只是此李非彼李,這是西夏大將李華庭的旗號,可不是定州守將李繼隆。右邊一桿大旗,旗下老將雙眼血紅,惡狠狠地瞪著狼狽而來的遼軍,此人正是君子館一戰全軍覆沒只身逃回的宋國開國老將劉廷讓。
這左右兩翼的兵馬隸屬于誰耶律休哥根本無暇注意,他的目光直接就投注在正中間那個正正方方的騎兵方陣上。清一色的大食馬,高大雄駿,比遼國的戰馬平均高了一頭。馬上的騎士連著胯下的戰馬全部披甲,馬上的騎士連頭面都遮在甲胄里面,看起來就像一個個恐怖的兇獸。
如淵之停,如山之立,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危險!
一絲警覺在耶律休哥的心底悄然升起。
“嗵!嗵嗵!”
戰鼓聲起,老將劉廷讓揮槍前指,嘶聲一喝,那些人馬俱披重鎧的騎士俱都挾起大槍,策騎向前。先是緩緩輕馳,然后逐漸加快,到后來動能和勢能轉化為動能,速度越來越快,整個地皮都在震顫,轟隆隆的聲音在山口回蕩,此時就算楊浩到此,大喝一聲“收兵回營”,他們也停不住了。
高梁河三十萬大軍的慘敗,君子館三萬宋軍的全軍覆沒,無數英魂注視下,一臺臺“重型坦克”自遠赴于闐國在喀拉汗人身上大施銀威之后,再度開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