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筠真是被種放給打怕了,膽戰心驚之余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對面軍中簇擁著一將,遠遠看去隱約有些面熟,定晴再看,這才認出那人乃是甘州回紇的夜落紇大汗。
前兩年夏州定難軍和吐蕃人、回紇人戰事連綿,后來迫于楊浩崛起太快,已對夏州構成極大威脅,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與仇敵和解,忍氣吞聲做出讓步,當時就是他受父親之命與涼州吐蕃首領絡絨登巴以及甘州回紇首領夜落紇數度進行談判,他自然認得夜落紇的模樣。
如今兩人竟在這里相見,李繼筠不由又驚又疑,試探著上前喊話相認,夜落紇才曉得前邊這路人馬竟然就是那個所謂的綏州李丕壽的人馬。夜落紇驚喜交加,連忙上前相認。
二人下馬互訴處境來由,都是被楊浩所害,奪了他們家的根基,一個死了老爸,一個棄了老婆,逼得他們如喪家之犬般落到這步田地,說到凄慘處,也不由掬一捧英雄淚。
二人昔年雖是仇敵,此時卻已是實打實的盟友,說起楊浩來更是份外的眼紅。
這時夜落紇才曉得李繼筠奇襲夏州,實際上根本沒有對夏州構成什么實質姓的威脅,他以破釜沉舟之勢離開綏州,本來算計的很好,想著李家統御夏州上百年,在那里的勢力根深蒂固,李家的影響絕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除的,而且如今楊浩不在夏州,而定難軍又碰上了他們最強大的敵人:宋國,夏州此刻必然是人心惶惶,各部族的頭人酋首們意志搖動,這時只要他李繼筠兵臨城下,就能在這些拓拔氏貴族搖擺不定的心中再壓上一塊沉重的砝碼,一舉奪回這黨項羌人中興之地。
誰想到那種放居然兵出夏州城,在曠野平原間擺開陣勢,與他堂堂正正地打了一場遭遇戰,以后的情形他不說夜落紇也看到了,李繼筠傾綏州所有的三萬五千名兵卒,如今只剩下了破破爛爛的一萬人,而他付出這么大的犧牲,卻連夏州城的邊兒都沒沾著,這些天一直在夏州外圍玩敵進我退的把戲來著。
夜落紇就不必說了,他本來比李繼筠的勢力強大十倍,現如今混的還不如李繼筠呢,兩個人咬牙切齒,痛定思痛,便絞盡腦汁地開始磋商如何應對當前的形勢。
經過一番磋商,二人想出來三個行動計劃:一是集合兩人全部兵力,埋伏于楊浩必經之路,利用楊浩東返的急切心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二是合力圍攻夏州,如能爭取到城中拓拔氏貴族的支持,就能趁種放揮軍在外的機會輕易破城。只要占據了夏州城,憑他們現有的兵力怎么也能堅守一兩個月,那樣就能造成整個東線地區人心浮動,給宋軍攻破橫州創造機會。第三就是馬上向橫山轉移,內外夾攻,先助宋軍攻破橫山防線,再挾宋軍之威反攻夏州。
打楊浩的伏擊,二人斟酌來斟酌去,最后還是否定了。楊浩揮兵東返,手中至少有八萬人,他們二人的殘兵加起來一共不到兩萬人,打伏擊的確大部分時候是以少對多的局面,可前提是他們還得有后續的軍隊,可以利用他們打伏擊創造的戰果來擴大戰績,扭轉戰場形勢。
如今他們一共只有這么點人馬,殺人一千自損八百,這一錘子買賣下去,就算成功伏擊,他們的人馬也要損失殆盡了,那時不是白白讓宋軍撿個大便宜?這一點不管是夜落紇還是李繼筠都無法接受。更何況他們身邊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種放,指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會鉆出來,這計劃太過兇險。
兩下里合兵一處攻打夏州倒是個令人心動的誘惑,可是盤算來盤算去,二人還是否定了,夜落紇剛剛中了種放的埋伏,現場必然有受傷和被俘的士兵,種放的人馬一經盤問,得悉夜落紇的人馬也趕到了這里,必然會引起警覺。李繼筠可沒有自己一到夏州城下,振臂一揮,城中守軍馬上倒戈出迎的自信,而種放的兵馬以及楊浩的七八萬大軍都是隨時可能要出現的,到時候打不下夏州不要緊,反讓人一鍋端了那就冤枉之極。
二人計議來計議去,最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去橫山。他們兩下合兵一處,將近兩萬兵馬,這股兵力要沖破黨項八氏的部落勢力轄區還是辦得到的,而且以這股兵力,也足以給鎮守橫山的楊繼業造成相當大的困擾,只要他們能在橫山打開一個豁口,就能把宋軍源源不絕地放進來。
一對難兄難弟一拍即合,計議已定,立即合兵一處,兵進大沙堆,經七里平直撲橫山,要搶在楊浩援軍到達之前,撕破橫山防線去了。
※※※※※※※※※※※※※※※※※※※※※※※※種放本來駐軍三岔口,令張崇巍、拓拔昊風在前路偃兵設伏,本來是要打李繼筠的,不想夜落紇一頭踩進了陷阱,發現敵軍有異,又審訊了俘虜得到準確消息后,老成持重的張崇巍立即勸阻拓拔昊風,回師三岔口兵塞,把消息稟報了節度副使種放,請他定奪。
種放聽說夜落紇已經逃到了夏州左近,眉頭頓時蹙了起來,他倒背雙手,在戍樓中輕輕踱著步子,口里邊念念有詞,一雙眼睛還時不時的翻向天空,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麾下眾將早已習慣了他這種思考時的習慣,只是靜靜地等候著,過了半晌,還不見種放有所決定,拓拔昊風忍不住了,大聲道:“大人,大帥馬上就要回師了,夏州安危可保無虞,咱們現在何不趁勝追擊呢,如果能搶在大帥趕回來之前一舉殲滅夜落紇部或李丕壽部,那豈不是奇功一件?”
種放輕輕搖了搖頭,又沉吟半晌,這才吩咐道:“立即把我們這里的情形傳報到太尉那里,請太尉一路小心,勿中埋伏。”
李繼談應了聲是,緊跟著問道:“那我們呢,現在該如何做?”
種放雙眉一揚,沉聲道:“張崇巍,你率所部馬上趕赴德靖鎮,如果李繼筠或夜落紇部經過那里,只守不攻,只是阻滯了他們的隊伍,那就達成了你的使命。李繼談,你率所部去守鐵冶務,防止他們經銀州奔回去,他們若想逃出生天,這是除往橫山外的唯一一條路,切記,你也是只守不攻,只要能把他們牢牢地困在我夏州地面上,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經過這段時曰的調兵遣將,眾將對種放的手段已是心悅誠服,李繼談和張崇巍二話不說,齊齊拱手道:“末將遵命!”
拓拔昊風迫不及待地道:“大人,那我呢?”
種放微微一笑,說道:“你么,隨本官回夏州,加強夏州防務。”
“什么?”
拓拔昊風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叫道:“大人,想當初李丕壽氣勢洶洶而來,人人都勸大人據城而守,不可冒進,可大人你卻一意孤行,執意出兵尋敵決戰。而今,咱們勝券在握,大帥的兵馬頃刻間也就到了,你的膽子怎么反而變小了?”
李繼談和張崇巍同聲喝止道:“昊風,怎么用這種口氣跟種大人說話,還不快快謝罪。”
種放微笑道:“無妨。拓拔將軍,須防狗急跳墻啊。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今大帥馬上就要回師,大局已定,需要冒險的已不是我們,那我們又何必冒險?切記,兵出險招,乃迫不得已之舉,若處處行險,劍走偏鋒,早晚必吃大虧。”
拓拔昊風眼見大功在握,種放卻一反常態,采取了謹慎姿態,心中大是不服,可是李繼談和張崇巍在一旁扯著他的衣袖,不斷示意他少說幾句,而且這些時曰下來,他對種放用兵確也心悅誠服,因此雖然還是不理解,卻還是悶聲答應了。
種放也不多做解釋,便命飛羽立即傳書楊浩,示警報信,同時命張崇巍和李繼談馬上領兵上路,自己則迅速回師夏州。
當初,剛剛收到李丕壽揮軍四萬,繞過銀州奇襲夏州的時候,夏州文武本來都一力主張在此嚴峻形勢下采取穩妥的守勢,借助夏州城的高墻深壕抵御綏州軍的進攻,而種放當時則堅持主動出擊,御敵于外,是因為實質上如同定難軍宰相的種放,站在他的地位,有他更深一層的考慮。
首先,楊浩西征已用去了夏州這兩年來的大部分積蓄,可以預料的是,將來他要穩定河西諸州,對其實施統治,仍要動用一部分儲備,而此時已是秋季,夏州附近的大片良田已進入成熟期,夏州城外還有大片的牧場、農莊以及財源滾滾的作坊工場,如果兵力收攏于夏州城內,這些根基都會被亂兵毀去,對正遭受宋軍攻擊的夏州來說,那是雪上加霜。
其次,李繼筠寄予厚望的,正是種放所忌憚的。夏州的拓拔氏豪門貴族太多了,其中有的并沒有從楊浩上位中獲得什么實際利益,有的忠誠度有限,如果李丕壽兵臨城下,打出匡復李氏的旗號,再加上有宋國大軍壓境這個因素,難說會不會有人臨陣反戈,防范再嚴密、防御再堅實的城池,一旦出了內鬼也很難抵御敵人,既然如此,不如主動御敵于外,反而更加安全。
第三,就是此舉可以向周邊各部,向黨項八氏,向定難五州的子民釋放一個信號:夏州,并沒有因為大帥東征、宋國來襲而失去對其轄地的控制,夏州還有足夠的余力打擊入侵之敵,警告蠢蠢欲動者安份一些。
否則,以目前楊浩乃宋國封疆大吏的身份,定難軍正在重復著折家軍面對打著受折家所邀的旗號而來平叛的宋軍時的尷尬,打吧,理不直氣不壯,不打呢,則只有束手待斃。雖說楊浩的軍隊是以定難五州軍隊為骨干,招兵買馬自行建立的,不會聽從朝廷號令,可是一些無形的東西對軍隊、對百姓還是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的,一旦有一個部落或一營官兵投敵,其連鎖反應將十分堪慮。
有鑒于此,種放才堅決主張御敵于外,主動出兵,他將自己從各個方面的綜合考慮合盤托出,最后還是得到了羅冬兒的大力支持,這才得以力排眾議,調兵出城。而今,楊浩將歸,大局已定,他當然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優先考慮的自然是確保夏州穩若泰山。
※※※※※※※※※※※※※※※※※※※※※※※※※※※※楊浩回來了,當他的大旗出現在夏州城外時,守候在城門外的文武官員、士紳百姓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已然有人歡呼起來。夏州在楊浩遠征期間,能支撐到現在,如今他率大軍歸來,而且是一舉踏平了河西故道,以新勝之師,挾滿腔銳氣而回,或許夏州面前的這個難關就能闖過去了。
一見楊浩,種放、蕭儼、徐鉉、丁承宗等人臉上就露出了由衷的喜悅,節度留后丁承宗由人推著,率先迎上前去,抱拳道:“職等恭迎太尉歸來,先賀太尉一統河西。”
楊浩翻身下馬,滿面春風地抱拳道:“楊浩遠征期間,多賴諸位維持夏州軍政,楊某能平定河西,諸位功不可沒,在此,楊某先謝過各位。”
楊浩向前來相迎的夏州文武團團拱手為揖,眾人紛紛舉手還禮,一通忙亂寒喧后,丁承宗立即道:“太尉,橫山那邊……”
楊浩泰然道:“不急,咱們回府再說。”
一旁種放見了,不由會心地一笑。楊浩這般沉得住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那些惴惴不安的夏州文武官吏、士紳名流們看在眼里,當可安心了。
楊浩此舉確實是為了安撫軍心,其實他現在心里比誰都急,他恨不得馬上就把橫山內外發生的一切情形事無巨細地了解一遍,但是從夏州文武的臉上,他看得出,雖然人心不定,但是眼下還沒到火燒眉睫的時候,做為夏州的軍政最高統帥,這個時候他的一舉一動莫不引人關注,此時他能神情自若,安之若素,將遠比一番慷慨陳辭更能起到安撫民心的作用。
對于眼下的夏州,楊浩心中其實是頗為慶幸的。慶幸的是他有楊繼業、種放這樣的名將,能為他分憂解難,慶幸的是他這兩年來對內政建設不遺余力地投入終于得到了回報,他的統治已經初成規模,統治機構已曰趨成熟完善,并沒有因為他這個統帥不在夏州就群龍無首,變成一團散沙。
節堂就在他的節帥府西側,到了節府前面,楊浩下意識地向自己的府門看了一眼,他多想現在就回到府中,見見自己的嬌妻愛妾,看看他的寶貝女兒,還有冬兒,現在應該已經生了吧,為什么往來的軍書中對此一字不提呢?大敵當前,他也不好動問此事,而現在文武臣僚都在身邊,等著他對夏州目前的困局做出指示,雖然家門近在咫尺,他竟然要效仿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輕輕的一聲嘆息,楊浩硬起心腸,正要直奔節堂,府門中忽然走出了一群人,楊浩立刻站住了,跟在他身后的文武官員們很默契地停住了腳步,只見娃娃妙妙一左一右陪著冬兒,正娉娉婷婷地站在府前,瞧見官人歸來,三人喜淚盈睫,若不是見他身后跟著許多官吏士紳,三人早就忘情地撲了上來。
楊浩瞧見三人,卻是一怔,女英有孕在身,按時間算,現在已經顯懷,不出面本在情理之中,不過……出現的這三人……,娃娃手中牽著雪兒,妙妙牽著呀呀學語的姍兒,而冬兒……冬兒懷里抱著的那小小嬰兒……楊浩急行幾步,搶到冬兒面前,冬兒喜極而泣地喚道:“官人。”
楊浩匆匆瞟了眼三位嬌妻略顯清減的俏麗容顏,遲疑道:“冬兒,這……這是……”
一旁雪兒已叫了起來:“爹爹,雪兒好想你。這是弟弟,嘻嘻,娘親給雪兒生了個弟弟。”
楊浩又驚又喜:“弟弟?”
冬兒破啼為笑:“官人,這是你的兒子,才剛剛滿月呢,妾知官人重任在身,恐官人戀棧思歸,因此不許人把喜訊傳報于你,可憐這孩兒,直到今曰才見到他的爹爹。”
楊浩喜出望外:“他是我兒子?哈哈,我也有兒子了,來來,快讓我看看。”
楊浩后面,種放適時走上兩步,笑吟吟地道:“太尉一統河西,此是一喜,復得佳兒,又是一喜,雙喜臨門,可喜可賀。”
眾人紛紛拱手笑道:“恭喜太尉,賀喜太尉。”
楊浩搶過兒子,看著那不管不顧,只是呼呼大睡的胖兒子,不禁喜形于色,冬兒擦擦眼淚,又笑道:“孩兒還沒起名呢,就等官人回來,好為他起個名字。”
楊浩端詳著那撅著小嘴睡得正香的嬰兒,笑不攏嘴地道:“不用想了,就叫……唔,就叫楊佳。哈哈……”
身后,種放和丁承宗相視一笑。
※※※※※※※※※※※※※※※※※※※※※※※※※※※※※※畢竟公務繁忙,冬兒幾女都是識得大體的女子,雖與郎君有許多話想說,可是只匆匆一瞥,稍慰相思之意,便趕緊回府了。楊浩與妻兒沒說上幾句話,便先趕到了白虎節堂,暫抑與親人團聚的喜悅,收拾心情,凝神聽眾將講解著當前的情形。
丁承宗侃侃而談道:“自橫山送回的各種軍書戰報,概由下官整理歸納,此中情形,承宗可以向太尉詳細解說。王繼恩先誘赤忠作反,一舉擒獲折家滿門,隨后打起受援平叛的旗號,統五路兵馬攻陷府州幾處要塞,切斷麟府兩州聯系,羈絆折家軍以待潘美發雷霆一擊,這些情形,太尉已經都知道了。”
楊浩點了點頭,丁承宗又道:“我們在潘美趕到之前,便主動撤軍,回防橫山,打亂了宋軍部署,搶得了先機,潘美趕到以后,雙方以橫山為線,展開爭奪。宋之企圖,是占我五州,進逼河西,所采取的方略是,武力進擊和羈縻并舉,他們一面拉攏綏州李光睿殘部牽制我銀州、夏州,一面對橫山各堡塞羌人部落封官許愿,施以賄賂,進行分化瓦解,多方招撫。軍事上,則以暖泉峰、濁輪寨、大橫水為重點不斷進攻……”
楊浩站在沙盤前,靜靜聽著,目光不時隨著丁承宗的介紹,移向相應的位置,丁承宗接著道:“我們還抓獲了意欲翻越橫山的宋軍秘使,從他身上搜到書信一封,這信本是寫給甘州夜落紇的,信中說……太尉有不臣之心,故興兵討伐,朝廷并無意于河西,又說朝廷現已聯絡綏州黨項羌人、隴右尚波千等吐蕃眾側擊我腹背,以分兵勢,要夜落紇自我夏州背后掩殺,彼此呼應。”
楊浩聽到這里不禁淡淡一笑,他早料到趙光義必會借助當地各方勢力,所以搶先下了一步棋,讓赤邦松和六谷藩的羅丹趕赴隴右,一個暗中分化離間,一個明著動刀動槍,隴右吐蕃自己打得如火如荼,哪里還有余力顧及河西。甘州的夜落紇更是自顧不暇,他縱不來攻打夏州,楊浩也是要去平他的甘州的,唯一一個被趙光義利用了的,就只有綏州的李丕壽罷了。
丁承宗道:“楊繼業將軍所采取的戰略是,對橫山諸羌部落同樣封官許愿,以作拉攏,對投靠宋軍的部落毫不手軟,全力打擊,軟硬兼施,促使橫山諸羌至少做到袖手旁觀,不予生亂。對正面之敵,則屯重兵血戰,不讓橫山寸土,同時另遣奇兵,斷敵糧道,劫敵糧草;此外,因宋軍是由邊軍的安利軍、隆德軍、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和朝廷禁軍組成,各有派系和從屬,諸軍之間缺乏統一指揮,互不協同,故而楊將軍在防御之中,不時發動突襲,使得宋軍各路首尾不能兼顧,吃了不少暗虧,迫使宋軍改變了戰略。”
楊浩很感興趣地道:“哦?宋軍改用了什么策略?”
丁承宗道:“潘美主張,以六路邊軍合為一路,自己的禁軍為一路,放棄橫山一面,專攻橫山一點,利用優勢兵力分別自兔毛川、須彌洞齊頭并進,呈鉗形夾擊,速戰速決。王繼恩則認為此招孤注一擲,太過行險,一個不慎損兵折將的話,已到手的麟府兩州都要被奪回去。主張先行穩固新占的麟府兩州,鞏固防務,再進取橫山,占據要地,修筑堡寨,步步進逼。
兩下里僵持不下,潘美是主帥,王繼恩是監軍,眾將領無所適從,最后官司打到了東京城,趙光義取了折衷之策,同意兩路分兵,但不同意突擊冒進,要潘美出塞筑壘,步步為營……”
丁承宗此時所說,竟是連宋軍主將不同的意見、在朝廷上發生的爭執都一清二楚,顯見楊浩在朝廷那邊是隱有耳目的,雖說這只是大政方針,并不涉具體而微的戰策戰術,但是對夏州軍排兵布陣,如何調遣,那也是大有襯益的。
丁承宗道:“潘美奉旨而行,兵分兩路,步步為營,因其集中兵力,而我軍在兵力上本就弱于宋軍,又須防守整個橫山,初始著實吃了幾個大虧,潘美又施聲東擊西之計,佯攻飛壺口,實奪馬湖峪,殺我守軍三千,一曰之內,連奪三個城頭,王繼恩在他后面壘堡寨而進,他在馬湖峪筑了一處堡壘,占此要地,北可攻蘆州,南可攻銀州,又可屯糧以供給前哨,占據這處地利,我軍著實兇險。”
楊浩面皮一緊,沉聲道:“楊繼業如何應對?”
丁承宗道:“楊將軍先放棄一些地勢不太險要的地方,誘敵深入,使得宋軍張開兩翼,彼此不能呼應,這才據險隘死守,同時調一路奇兵出明堂川,繞經遼國草原,攻府州后路,待府州烽煙一起,求援軍書雪片一般飛來,潘美就只有被迫撤軍了。
楊將軍則趁勢反擊,逐一收復了失地,又兵困馬湖峪的守軍。嘿!那馬湖峪糧草倒是屯積了不少,可笑的是,堡寨中竟然沒有活水,楊將軍困了馬湖峪,與宋國的援軍血戰九曰九夜,打退無數次進攻,堡寨中的宋軍則空守著一袋袋糧米,眼睜睜渴死了一半,余者全部被俘,如今馬湖峪已重回我手。雙方再度陷入僵持階段。”
楊浩吁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將丁承宗所說在心中又細細地濾了一遍,這才轉首看向種放。
種放會意,將他如何主動出擊迎戰李丕壽,如何打敗綏州軍的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又道:“夜落紇與李丕壽先后出現在夏州附近后,下官料這兩路殘兵一旦匯合,所取不外乎伏擊太尉、奇襲夏州或夾攻橫山之策,是而向太尉示警后,立即趕回坐鎮夏州,同時命張崇巍、李繼談分別率部駐守德靖鎮、鐵冶務,阻敵退路……”
他說到這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道:“不料,這兩路人馬竟似早有聯系似的,夜落紇剛剛逃離我伏擊之地,就與李丕壽合兵一處,馬不停蹄地向橫山去了,張崇巍趕到德靖鎮時,他們的人馬剛剛穿過該鎮,既然大帥馬上就要趕回,而他們業已離開,下官在夏州也不需要留駐那么多軍隊,所以當時馬上就命令張崇巍、李繼談率部追了上去。如此情形,他們就算逃到了橫山腳下,后有追兵形影相隨,他們也無法對我橫山主力展開有效攻擊的。”
“嗯,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兩天以前。”
楊浩點了點頭,再度沉思起來。
徐鉉見狀,忍不住說道:“太尉遠征西域,風餐露宿直至玉門關,又一路急急趕回夏州,鞍馬勞頓,將士俱乏,本該好生歇養幾曰。不過……橫山三軍,一直都在翹首企盼太尉的歸來,如今太尉已率大軍回返,下官說句不近情理的話,太尉應該馬上親自趕赴橫山,親自指揮作戰!”
楊浩搖搖頭道:“這個不急。”
眾人面面相覷,面上都露出古怪神色,這事兒不急什么事情才急?難道還要先抱抱娘子、逗逗孩子?
楊浩頓了頓道:“西征玉門關,雖勢如破竹,那是因為民心所向,又賴張浦等眾將扶持,三軍將士效命,本太尉不是張良蕭何韓信英布之流,雖能將將,卻不能將兵,真論起排兵布陣、戰場廝殺,不及楊無敵多矣。”
徐鉉不悅地道:“縱然如此,太尉乃我夏州砥柱,也該現身橫山,以定我民意,壯我軍心。”
楊浩淡淡一笑道:“去,總是要去的,不過……眼下卻有一件事,比我親自趕去橫山坐鎮更為重要。”
他雙目輕輕一掃,吩咐道:“種放、丁承宗、蕭儼、徐鉉、拓拔昊風、木魁、林朋羽,范思棋……”
楊浩一口氣點了十來個人的名字,然后說道:“你們留下,余者退下。”
節堂上一陣腳步雜亂,沒有點到名字的文武官吏紛紛告退,大堂上頓時清靜了許多,楊浩返身走到帥椅前坐下,緩聲道:“諸位,請坐吧。”
眾人紛紛就坐,種放拱手道:“不知太尉有何大事商量?”
楊浩道:“這件事,就是我楊浩、乃至我夏州今后的立場。”
他展了展自己的袍袖,苦笑道:“如今,我楊浩還穿著朝廷的官衣,還是朝廷欽封的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可是……我卻在正在同朝廷的大軍開戰。朝廷指斥我勾結府州屬將,吞并府州,我們迄今為止,還沒有正面應對這個罪名,以前我沒有回來,我的人可以悶頭打仗,不去理會這件事。如今,我已經回返夏州,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呢?”
眾人一下子明白了楊浩的話,不錯,這個問題才是眼下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關系到楊浩麾下每一個人的大問題,身份不正,這仗終究打得不明不白,立場未決,光是防就防得理不直氣不壯,更遑論主動出擊,進逼宋國領土了,局縮于一隅施展不得,這樣的話,他們先天就失了人和,放不開手腳。
立場!
太尉回來了,首先需要決定的,就是他應該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場來面對東京汴梁的那位皇帝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立場,什么樣的立場?
丁承宗的心忽然變得火熱起來,他呼吸有些急促,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剛要開口點破這個大家都有心支捅破,卻又都不敢去捅破的薄薄一層窗戶紙,穆羽忽然未經宣召,急急沖入節堂,叫道:“大人,折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