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第12章 櫻桃落盡春歸去

類別: 架空歷史 | 歷史   作者:月關  書名:步步生蓮  更新時間:2021-04-07
 
廝殺吶喊聲越來越近,李煜坐在清涼殿中,身內身外真個清涼。

南方的冬季本來就潮濕陰冷,因為金陵被困久矣,宮中儲炭不足,不能再燃火盆取暖,空曠的大殿中陰寒陣陣,看著倉惶來去的宮娥、內侍,就像一群群幽魂,李煜神情落寞,呆坐如泥雕木塑。

大勢去了,宋軍來了,這一天,終究是沒有拖過去……此前,楊浩已數次入金陵議和,與他商談投降事宜。

第一次來,楊浩勸他:“金陵乃六朝古都,殿宇樓閣、文化人物,俱是先人心血,這些存世瑰寶是否毀于戰火,全在陛下一念之間。如今大軍圍城,事已不可為,何必苦苦掙扎?金陵數十萬人口,多年來辛勤勞作,以民脂民膏奉養君上,今君上無力回護社稷,總該為這么些多年來奉養皇室的子民著想吧。”

楊浩言辭肯切,反不如上一次宣撫江南時氣焰囂張,李煜聽了不無觸動,可是當時徐鉉還未回來,他希望趙匡能夠答應他稱臣遜位的條件,保住祖宗江山。他仍抱著一線希望,于是婉言推拒了。

楊浩第二次來時,宋軍外線作戰碩果累累,北線宋軍先后占領了袁州、白鷺洲、江陰等州地。東路軍的吳越王錢俶也消滅了赴援的唐軍,攻克了常州。南線王明所部在武昌江州擊敗南唐軍萬余人,奪取戰艦五百艘。

在此情形下,如果李煜識時務,盡早繳出兵馬,出城投降,敗也敗得漂亮,又或者干脆聚集三軍,與宋決死一戰,那這亡國之君卻也算得轟轟烈烈。可是李煜既不打也不和,仍是老生常談,拖延時日,暗中卻連下密旨,催促湖口守軍赴金陵解圍,藉徐鉉爭取的寶貴機會,做著最后的掙扎。

然而,湖口十萬大軍,竟然頃刻間灰飛言滅。

湖口守將朱令赟揮軍十萬,號稱十五萬,以巨艦、巨筏載大軍北來,意欲沖斷采石浮橋,直撲金陵城下,他們在皖口與宋軍水師劉遇所部相遇了。

雙方一場大戰立即展開,因長江冬季水淺,水面不寬,朱令赟的大軍只能排成連綿十余里的一條長龍,雖占據人數優勢,卻難以施展,當時正刮東南風,朱令赟當機立斷,馬上鳴金收兵,向江中傾倒無數火油,點起大火,烈焰焚天,頃刻間便把宋軍先鋒八千余人,數百條戰船吞沒。

不料就連老天也來戲弄唐國,大火剛起,風向突然變了,東南風變成了西北風,大火反向他自己燒來,朱令赟的戰艦、巨筏擁塞了整條河道,想要挪閃都沒有空隙,火勢一起,一條船一條船地燒下去,十余里長的長江水面上頓時變成了一團烈火長城。

對面的宋將劉遇看得目瞪口呆,就這時宋國大將王明又聞訊趕來,守住了長江兩岸,但有跳水上岸的當頭便是一刀剁回長江里去,朱令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痛心疾首之下,指天斥地痛罵天地不公,然后推開部將投火了。

金陵的唯一一支強援就此土崩瓦解,李煜聽到消息的時候真是五內俱焚,此時,徐鉉回來了,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徐鉉帶來了趙匡那句侵略者的名言:“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楊浩也隨著徐鉉第三次進城勸降。這一次,楊浩帶來了宋軍的最新戰報,宋將丁德裕與吳越軍統帥錢俶在潤州敗唐軍五千,潤州守將劉澄開城投降,金陵最后一道外延的門戶被堵死,金陵已成一座孤城。

李煜凄凄惶惶,走投無路,只得答應投降,愿意先使太子出質汴梁,談妥投降細節之后獻土投降。但是當夜,他卻召集五千名敢死之士夜襲宋營,幻想著用一場奇襲扭轉戰局。

可惜,在將領們的群策群力下,他選擇的攻擊地點沒有錯,正是從地理上來說最適合夜襲的北城宋營,然而他手下的將領們看得出此地最宜夜襲,戎馬一生的趙匡又如何看不出來?趙官家早已親自下旨,令趙光義嚴加戒備北城,北城宋營大軍早已嚴勢以待。

一夜苦戰,唐國的五千敢死之士無一肯退,被全殲于宋軍營中,清晨打掃戰場時,從許多尸體上發現多枚將帥級的符印,這支敢死隊是唐國守軍中的精英戰士,其中不乏將校親自充當了敢死隊,他們盡皆葬送于此,唐軍中的基層骨干力量已是一戰盡喪。

這一來還觸怒了趙光義,他命楊浩四入金陵城,這一次,帶來的不是勸李煜投降議和的條件,而是趙光義的一紙戰書!時間就在今夜,地點就在金陵,決一死戰,再無回旋余地。

是夜,宋軍攻城,彈石如雨,箭矢如云,無數架云梯、飛鉤、拋車、沖車、軒車和轒辒車……,把寬廣的金陵城墻當了戰場,城中有經驗的中下級軍官大多喪命在昨夜的偷襲戰中,現在許多剛剛提拔上來的軍官,帶著匆匆抓來入伍,都不懂得怎么開弓用箭的白甲軍,倉惶奔走在金陵城頭。

城池雖險,還需強兵來守,這樣一支軍隊,如何能發揮金陵城池的險要用處?

此刻,吶喊聲這么近,宋軍快要殺到宮墻下了吧?

李煜癡癡地站起來,緩緩向外走,殿中太過陰冷,他穿的厚了些,本來略胖的身材便顯得更加臃腫,罩在外面的那件明黃色龍袍也不能給他稍添幾分精神。

殿下,聚了許多舞伎、宮娥、內侍,一個個臉色蒼白,有人禁不住害怕,正在嚶嚶哭泣,李煜站住腳步,默然半晌,對他們說道:“城,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那些宮人俱都哭拜于地,號啕聲震天,李煜強打精神,含淚說道:“你們不必留在宮中與朕同歸于盡。教坊樂舞諸伶,乃江南數十年風流才俊,聚之不易,你等立刻離宮,尋個僻靜處暫且躲藏,不管這金陵以后姓李還是姓趙,權貴門庭總是少不了你們的。唉……,傳旨,打開所有宮門,宮中財物,任其取用,去吧,去吧,你們都去吧,好自為之……”

諸舞伎樂伶、宮人內侍哭著向李煜叩首謝恩,慌慌張張地逃去了。

片刻功夫,又有一群人慌慌張張沖來,足足有數十人之多,李煜還以為那些樂伶舞伎們去而復返,愿與自己同生共死,心中不無感動,定睛一看,卻是一些文武官員,看起來他們的官職并不很高,許多他都不甚熟悉,可是國難當頭,還有這些忠良前來護駕,比起自己的心腹,向宋軍開城投降的潤州守將劉澄來說,是多么的難能可貴?李煜的雙眼不由濕潤了。

“諸位愛卿……”

李煜顫抖著呼喚一聲,兩行熱淚順著臉頰已是滾滾而下。

“陛下,大勢去矣,臣等冒死前來,肯請陛下更換民裝,盡攜寶物,臣等愿掩護陛下混入百姓中逃生,江南一十九州,如今尚未盡落于宋人之手,若得時機,陛下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呀。”

李煜仔細看看,就這個官兒看著有些面熟,好象是鴻臚寺的一個堂官,和自己還是本家,也是姓李的。

李煜問道:“愛卿是?”

李聽風忙道:“臣鴻臚寺堂官李聽風。”

李煜拉住他的手,黯然泣下道:“李愛卿,宋軍把金陵圍得水泄不通,朕不慣行走,能往何處去?來,你們隨朕來。”

李聽風一提寶物,李煜忽地想起了他最珍視之物,于是帶著他們急急趕到澄心堂,澄心堂側便是清輝殿,這兩處地方,都是唐國儲放無價之寶的地方,此刻守在這里的太監風聞李煜大開宮門,允其自投生路,早已逃之夭夭了。

蜀國孟昶的寶物是金銀玉器,各種寶石,李煜眼中的寶物卻不是金銀珠玉,而是傳世孤本,寶典。自秦漢以來,中原一帶每有戰亂,士家大族紛紛南遷,典籍史冊也流落到江南一帶,李氏祖孫以舉國之力,傾資收儲,其成果可想而知,數十年間已收盡天下典章中的珍品、孤本。

孔子讀的“韋編三絕”的易經,那穿木簡的牛皮繩,都是孔子親自穿的。呂不韋、李斯、司馬相如的手稿,漢武帝的御筆,司馬遷的定稿本,冠軍侯霍去病的請戰奏折,唐太宗親自臨摹的蘭亭序,王維、李白、白居易的手跡……這是他祖孫三代苦心積累的傳世瑰寶啊,看著這每一冊、每一頁都堪稱無價之寶的珍貴之物,李煜心中血氣翻涌,不由提高了嗓門,亢聲說道:“朕當初曾發下豪言,若宋人討伐,當親披甲銳,率虎狼之師北拒宋軍,若事有不濟,便當自盡亦不歸降。如今城池已破,亂軍入城,朕已難實現第一個承諾了,但是第二個,朕一定要做到!”

他直起腰來,雙拳緊握,振聲道:“朕今不舍者,一是皇后女英,一是這無數典藏。眾卿家,朕……今有最后一道旨意交付于眾卿。”

李聽風連忙率領那些官員伏地聽旨,李煜一字一頓,大聲說道:“國事已不可為,君王當守社稷,社稷既不可守,便當死社稷。朕即刻入后宮,與皇后舉火自盡,以忠社稷,你等取下四處絲幔引火之物,將這澄心堂、清輝殿中寶物付之一炬,與朕陪葬,然后各自去吧。”

“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啊!”眾官員一聽大驚失色,紛紛跪拜勸止,李煜把袖一拂,凜然喝道:“朕這最后一道旨意,眾愛卿也要不遵么?”

喝止了眾官吏,李煜道:“朕意已決,勿須多言!”說罷疾往后宮去了。

李聽風伏地聽著李煜腳步聲漸漸遠去,緩緩抬起頭來,目中露出一絲詭譎之色:“諸位,你們的身家性命能否保全,這殿中珍藏了,宋營中有一位大人,不喜金銀珠玉,唯喜文化典章,本官出使宋國時,曾得他親口承諾,若能護得這些寶物,他必護得你我周全。況且,這些典章,俱是先人心血,無價瑰寶,你們真忍心把它們付之一炬么?本官之意,不如救下這些寶物,也救得你我身家性命,諸位以為如何?”

那幾十位官員面面相覷,大為意動,其中卻有一人忽地挺身而出,怒聲道:“李大人這是何意,你要違抗圣上旨意么?吾雖小臣,也知盡忠社稷,今陛下愿以死殉社稷,吾何惜此身,唯追隨陛下便是,你若怕死,只管逃去,怎可抗拒圣旨?”

李聽風淡淡一笑,環目四顧,說道:“諸位,朝中大臣,各有所依,若可保得身家性命,你我小吏,若無寸功,戰亂之中,誰肯護你我周全?這些典藏孤本,就是你我保命之物,各位是要以身殉社稷,還是保全自己與父母妻兒呢?”

眾人沉默不語,呼吸漸漸粗重,那個官兒氣得滿臉通紅,大叫道:“好,好,你們好,我還道你們臨危入宮,真為護駕,原來都只為自己打算。莫看城破勢危,宋軍入城,這宮中此刻卻還是陛下的天下,我即刻去稟明皇上,誅戳爾等奸佞之臣!”

這人拂袖便走,旁邊一個官員忽然尖叫一聲,撲上去緊緊扼住了他的脖子,旁邊的官員們也一下子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四下一看,有人撲過去從案上取來了硯臺,有人去拿了香爐,還有人提起了銅鶴,咬牙切齒地怪叫著,把那昔日同僚當成了生死大仇一般狠狠砸著,燈光搖曳,把他們的舉動映在墻上,他們的叫聲倒比地上那個官員還要凄厲,幾個官員把那人砸得血肉模糊,殺心一去,看見那人慘死的模樣,不禁手軟腳軟,臉色比死人還白。

“諸位,今日之事,諸位都是聰明人,該知道守口如瓶。否則,且不說那位宋國大人斷不會饒你,吾等抗旨,殺死同僚,也不容于天下!本官已買通御膳房采買主事和西門守將,諸位立即將寶物裝車,吾等隨車出宮,逃往江南書院!”

幾十個小官兒六神無主,紛紛點頭如小雞啄米,連聲答應起來……※※※※※※※※※※※※※※※※※※※※※※※※※※※※※“皇上……”

一見李煜,小周后便含淚迎了上來。

“女英,朕的江山……已然不保了。”

李煜凝淚道:“朕欲以身殉社稷,愛卿可愿與朕共赴黃泉?”

小周后泣聲道:“皇上,妾一弱質女流,還能往哪里去?臣妾既是皇上的妃子,城破宮傾,妾又怎甘受他人之辱?皇上若要去了,妾生死相隨便是!”

“好!好!”

李煜含淚而笑,他除去燈罩,舉起燭火,一一點燃帷帳、垂幔,火勢迅速蔓延開來,宮中侍婢、內侍們勸阻不及,紛紛抱頭逃了出去。

“女英……”

大火熊熊中,李煜一把摟住了愛妻的嬌軀……“轟!”巨大的城門被爬上城墻,殺退城門守軍的宋兵打開了,城外大軍蜂擁而入,趙光義意氣風發,把手一揮,哈哈大笑道:“揮軍進城!”

皇后的寢宮已變成了夜空中的一把巨大火炬,烈焰焚天。

“轟隆!”

殿堂塌了一角,火星像億萬只流螢飛舞起來,李煜扶著小周后倉惶地退了幾步,他的龍袍已被燒去一角,頭發都燎得蜷曲起來,臉上全是黑灰,現在的模樣,頗像一個昆侖奴。

他是真的決心以身殉國了,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大火燒起來時,竟是那般的可怕。烈焰炙烤過來,肌膚似乎都要迸裂開來,他無法想象,當那火真的燒到他身上時,又該是怎樣的痛楚難當。滾滾洶焰熏得他氣都透不上來,于是……當他的龍袍燒著了一角之后,李煜忽然改變了主意,拖著閉目伏在他懷中等死的小周后又逃了出來。

“轟……”

又是一根殿梁倒榻,李煜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低聲說道:“我……我們……降吧……”

李聽風搬空了清輝殿、澄心堂,帶著那些官吏和御膳房主事以及一群驅車的仆從,臨走又放了一把火,來了個毀尸滅跡。

李煜惶惶地回到清涼殿,路上見到澄心堂方向大火熊熊燃起,不禁黯然泣下。

自春秋戰國、秦漢晉唐以來,華夏民族數千年的智慧傳承、文化典章,他一聲令下中付之一炬了,無數瑰寶化成了灰燼,他本來是想要這瑰寶為他陪葬的,如今瑰寶去了,活寶卻回來了。

“陛下!”

一進清涼殿,就見陳喬提著劍搶過來,這位樞密使大人在皇甫繼勛死后,親自兼任了神衛軍都指揮使,主持金陵防御,一見李煜,陳喬便含淚道:“陛下,咼彥、馬誠信,馬承俊等將領正率軍在御街上阻攔宋軍,陛下怎么竟大開宮門任人進出?宮人攜財物一逃,許多宮衛官兵也脫了盔甲,隨之一哄而散了。”

李煜慘然一笑道:“陳愛卿,事已至此,便是封閉宮門,朕守得住這皇宮么?由他們去吧,朕……已決意投降了。”

“甚么?”

陳喬又驚又怒:“陛下本來誓死不降,滿城將士皆愿與陛下同生共死,共赴國難。如今宮門將破,方欲歸降,豈不貽笑天下?陛下,自古無不亡之國,降亦無由得全,徒取其辱,請陛下封閉宮門,決死一戰吧,大丈夫死則死耳,亦當轟轟烈烈。”

李煜死了一回沒有死成,此刻再也沒有赴死的勇氣了,他搖頭一嘆,卻不言語。

陳喬見此情形,跺腳又道:“既如此,請陛下殺了臣。臣執掌樞要,卻有負陛下,已無顏偷生,望陛下能趁宋軍到來之前,將臣誅戮。等將來趙官家詰問陛下之罪時,陛下可盡數推諉到臣的身上。”

李煜聽了不禁放聲大哭,拉住他道:“氣數已近,卿死何益,朕怎么下得了手?”

任憑陳喬百般請求,李煜始終不肯加罪,陳喬悲憤地道:“臣縱不死,又有何面目見江南士人?陛下欲做降臣,臣卻不忍見陛下做降君啊!”說罷走出殿去,眼望城中處處火起,不禁仰天一聲長嘆,舉劍自刎!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門巷寂寥人去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李煜寫一句,落一行淚,一首詞沒寫完,老邁年高、忠心耿耿的內侍都知搶進殿來,放聲大呼道:“陛下,陛下,宋軍已到宮門外了……”

李煜筆端一顫,蒼白著臉色抬起頭來,顫聲問道:“何人領軍,可曾殺進宮來?”

內侍都知稟道:“宋軍至宮門而止,守在宮門外并不進來,奴婢不知何人領軍。”

李煜聽了心中稍安,沉默半晌道:“你去,告訴宮門外的宋軍,就說……就說朕……降了……”

一進城,各路將領便分頭殺向各處,曹彬領兵直撲宮門,生恐亂軍入宮,燒殺擄掠,若是萬一讓他們玷污了皇后,逼死了皇帝,那在趙官家面前可就不好交待了,待他趕到宮門口時,只見宮門大開,許多宮人內侍大包小裹地逃出來,宮門口的守將也走得七零八落,不禁大駭,還以為李煜已經自盡了,所以宮中這才失控。

曹彬攔住兩個宮人一問情形,這才安心,急令所部守住所有宮門,不準進、不準出,同時派人去向趙匡傳報消息。

楊浩進城后,便率親衛扛宋字大旗順秦淮河直撲江南書院,他曾在此地遇刺,對附近地理很是熟悉,待他趕到江南書院前時,恰見幾名士子正急急奔向書院大門,捶打院門,要求進去避難,而此時一股殺紅了眼的宋軍瞧見他們,已經撲了過來。

那幾個江南士子身材單薄得很,一個個身段兒跟柳枝似的,幾個粗大軍漢一撲過來,他們就尖聲叫喊起來,其聲又尖又細,分明就是女人。那幾個軍漢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是女人,他們都是女人。”說著就猛撲上去,領頭一個一把摟住一個‘書生’,按在地上便又親又啃起來。

“住手!陛下嚴旨,曹將軍嚴令,不得奸淫擄掠,爾等敢冒犯軍令么?”

楊浩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大聲叱喝,穆羽抬手一記飛刀,擦著那軍漢的臉頰“嗖”地一下摜進泥土中,把那軍漢嚇了一跳。

借著火光抬頭一看,他見楊浩一身戎裝,騎高頭大馬,身后幾員虎衛,其中一人掌著大旗,分明是一員上將,當下不敢抗令,急忙跳起身來,唯唯告罪幾聲,便趁著楊浩還沒看清他的模樣,領著他的人灰溜溜逃往他處去了。

楊浩趕到近前,勒住馬韁一看,只見那幾名士子果然都是女人,一個個花容月貌,雖著男裝也不減顏色,不禁輕嘆一聲道:“兵荒馬亂的,你們何故出來亂走,速速回到自己家去,緊閉門戶,城中守軍一旦放棄抵抗,安撫旨意便會到了,介時,爾等自可無虞。”

那個被軍漢撲倒在地,帽子摜到一邊,頭發披散下來的女子爬起身來,往楊浩一看,忽地驚叫道:“馬上的將軍,可是楊左使。”

“嗯?”楊浩定睛一看,馬前這女子頭發披散,一雙星眸,容顏十分嫵媚,依稀有些面熟,可是此刻夜色昏暗,再加上她一身男裝,竟記不起來她是誰。

楊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劍柄:“唔,你是?”

“楊大人,奴家是窅娘,曾經見過大人一面……兩面……呃……見過大人好幾面的……”

“窅娘?”

楊浩大吃一驚,定睛再看,果然是她,楊浩不禁吃驚道:“窅娘,你怎在此?”

窅娘哀聲道:“城門被攻破時,皇上將奴婢等釋放出宮,窅娘長于宮中,沒有去處,便與幾個要好的姐妹收拾了些細軟之物,扮做男人,本想逃去靜心禪院躲避,不想那些軍爺好生兇悍,禪院也被他們放火燒了,銅佛也被他們砸碎搬走,奴家害怕的很,想著書院地方該是軍爺們不喜歡的所在,便想逃來此處,不想險些被他們……”

“萬幸得見大人,大人,救命啊……”窅娘說著,已跪倒在地。

楊浩聽了大是躊躇,他沒有兼濟天下的能力,世間不平事想管也管不了,可要是眼皮子底下的事也不去管,實在對不住自己的良心,如果現在把她們驅開,她們無處可逃,必然被亂兵強暴,那些兵士今日打這里,明日戰他方,不可能隨身帶著女子,恐怕泄欲之后還會一刀宰了她們,自己如何心安?

可是若要去管,如何去管?這書院中藏的都是李聽風的族人親信,李聽風在江南基業被一掃而空,正需尋個去處,他有心籠絡李聽風為自己所用,這才拼命趕來,護他家人周全,本來營中許多大將都曾承諾要保護一些官吏周全,這樣的潛規則大家你知我知,誰也不會捅出來。可是自己不想江南文物毀于戰亂,確也起了貪心,想要據為己有,如果李聽風此事辦成,那些無價之寶如今正應該都藏在書院當中,如果讓窅娘她們見到……窅娘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宋軍將領,一見楊浩端坐馬上遲疑,窅娘生怕他拂袖而去,棄自己姐妹不顧,當即連連叩首,苦苦哀求道:“楊大人,奴婢們的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見,求大人開恩,救救我們呀。”

窅娘一跪,那些女子們紛紛跪倒,就在楊浩馬前啼哭求懇起來,楊浩勒馬半轉,略一沉吟,說道:“窅娘,本官派人護送你們離開吧,找個僻靜地方暫且安身,待明日戰事一停,你們再自尋出路去吧。”

窅娘哪肯,好不容易揀到一根救命稻草,打死她她也不走了,楊浩身后那幾個武士看來比方才那幾個強盜般的軍漢還要魁梧有力,天知道七八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著他們走,他們會不會監守自盜,再殺人滅口。

再者說,看如今城中情形,恐怕那些官吏豪紳,一個也逃脫不得,富家盡皆破敗,滿城都是流民,明日自尋出路……,出路又在哪里?兵匪去了,民匪自來,到時候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若能淪落風塵保全性命都算是個好下場了。

如今聽楊浩口氣,分明是個心慈面軟、憐香惜玉的主兒,兼且又是個大官兒,若放過了他,恐怕是出了這個門兒,再沒這個店,再想要找個好主人就難如登天了。

窅娘立即叩頭哀求道:“妾身薄命浮萍,無處安身,縱然大人宏恩,暫且護住奴婢們,奴婢們也沒有活路可走,求大人開恩,收留奴婢們,大人大慈大悲,千萬開恩,大人,求您了……”

“停停停!”

楊浩眉頭一皺,四下看看,暫無兵士沖來,這才沉聲道:“窅娘,你若今日隨了我,可就再無自由之身了,而且……一定會離開江南家鄉,你……明白么?”

楊浩實在不忍把她們一把推開,可是若要她們留下,為保自己占有了自春秋秦漢至今傳世珍本孤本典籍的秘密,那就唯有讓她們隨李聽風一同遷往蘆州,在自己重返蘆州與大宋攤牌之前,絕不可放她們自由,是以才追問了一句。

窅娘當然“明白”,她俏臉不由一熱,既然大人對自己有意,那就終身有靠了,雖然害羞,擔驚受怕的一顆芳心卻安定下來,那幾個都堪稱舞蹈大家的舞娘也都“明白的很”,幾個女子頓時紛紛應承:“但得大人周全性命,大人就是奴婢們的再生父母,奴婢們感激涕零,愿侍奉大人左右……”

楊浩嘆了口氣,扭頭道:“小羽,你帶她們到書院里去。你們幾個,護住左右,莫使亂兵滋擾!”

※※※※※※※※※※※※※※※※※※※※※※※※※※天亮了,趙光義穿著蟒龍王袍驅馬來到宮門前。

昨夜戰亂,得知曹彬已守住宮門,沒有使李煜逃脫,趙光義便放下心來,他沒有馬上趕來,受降,受一國之君之降,那是何等風光之事,何等隆重之事,這名載史冊的一刻,當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受萬民瞻仰。

經過一夜的離亂,金陵城中各自為戰的唐軍降的降、死的死,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趙光義也約束亂兵,盡量恢復了秩序。他在眾將拱衛下踏著血跡尚未干涸的御街緩緩走向金壁輝煌的唐國宮城,路旁甲士林立,一直排到宮門口,士兵之后,是被驅趕來觀禮的唐國百姓,這一刻,趙光義熱血沸騰。

“陛下……”內侍都知站在殿前,顫巍巍地向李煜喚道。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唱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一身白衣,垂淚寫罷,看看零零落落閃在殿前尚未及逃走的那些內侍宮人,黯然說道:“走吧!”

宮門吱呀呀地打開了,宋軍列陣于午門前,趙光義踞然馬上,曹彬、楊浩、曹翰等文武立于半馬之后,靜靜地看著自宮門中緩緩走出的隊伍。

幾十個唐國的官員,穿白衣,袒左臂,李煜居中,露著他那有些發福的蒼白肌膚,牽著一頭白羊,蓬頭垢面,蹣跚走來,嚴格地按照古制獻禮納降。在他身后,兩名內侍,一個高舉降表,一個捧著國璽,在隊伍中央,還抬著一口棺材,意喻罪該萬死。

此時的趙光義心情很好,三個月平定唐國,他做到了。唐國的君王生不如死地請罪于他的馬前,他做得到了。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當李煜下跪請罪的時候,趙光義滿面春風地跳下馬來,和顏悅色地扶起了他,待獻降禮畢,便解下自己外袍為李煜披上,好言安撫一番,隨即便邀請李煜一同返回他的營中帥帳。

自此,李煜就被軟禁于于營中了,待李煜被帶出,趙光義笑臉一收,肅容說道:“今李煜已降,立即將李煜歸降的消息告知天下,唐國州府但有據城自守者限期納城投降,有抗命不從者,一旦城破,屠城!”

楊浩心中一凜,趙光義未下令對金陵屠城,尚且生靈屠炭,如今堂皇下令,那該是怎樣局面?楊浩身形剛剛一動,趙光義已沉聲道:“江南國主已降,仍據城不降者,俱乃唐國死忠之士,不予剿滅,死灰一旦復燃,不知又要掀起幾條戰亂,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乃軍令,勿庸多言!”

楊浩一嘆,止住了腳步。

離開帥帳,曹彬看了楊浩一眼,說道:“楊大人對晉王所言,可是不以為然?”

楊浩搖搖頭:“如果江南一如蜀人,扯旗造反,再聚大軍,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死傷離亂,晉王以殺止殺,楊浩明白千歲的苦心,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只是……城破之后還要予以屠城,未免殺戳過重。許多百姓只是不得已而困居城中,并無誓死效忠唐室之心,若是玉石俱焚,未免令人嗟嘆。”

曹彬道:“正是,曹某也有此慮,所以已令快馬傳報京城,乞陛下以安撫為主,少生殺孽,希望……圣旨早一天下來。”

他望著北方悵然一嘆,又道:“楊左使,咱們去見見李煜,曹彬有件事,還要拜托大人。”

楊浩不知曹彬所為何來,只得隨他同去,到了軟禁李煜的地方,李煜連忙出迎,見了二人拱揖不已,曹彬道:“陛下思念國主久矣,今國主竭誠來降,陛下必然大悅。明日晉王千歲就要安排國主赴汴梁去見陛下,國主現在可令家眷早做準備,收拾金銀細軟,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否則待財物被收繳之后登記造冊,可就再也拿不出來了。”

李煜哀嘆道:“罪臣恐陛下震怒,此去汴梁,性命都難周全,還帶財物有什么用處?”

曹彬微笑道:“陛下仁慈,絕不會傷害國主。只是……,此去得授官職,俸祿有了定數,生活恐不及以前優渥。國主養尊處優久矣,未必受得了清寒之苦。如果國主有意,本將便派一支人馬,請楊大人照應,為你入宮搬運財物。”

李煜聞聽又驚又喜,連忙拜謝,隨即使貼身內侍隨同楊浩回城。

守宮門的兵將俱是曹彬部下,得了將令便放楊浩入宮,宮中群龍無首,正惶惶不可終日,一聽楊浩來了,小周后也顧不得禮儀,匆匆迎出來泣然道:“楊大人,我家國主如今怎樣了,可曾蒙罪?”

楊浩是見過她的,她卻不記得自己見過楊浩,當日的小周后如海棠春睡,嬌艷無儔,此刻心力憔悴,卻是花容慘淡。楊浩向她微微施禮,和顏悅色地道:“娘娘不必擔心,國主如今一切安好。明日就要護送國主和娘娘往汴梁去朝見陛下,楊某今日來,是得國主囑托,讓娘娘預做準備,揀易攜的金銀細軟、貴重之物,先行護送至營中,以免明日起行,倉促間不得準備。”

小周后聽主李煜沒事,方才有些安心,她謝過了楊浩,仔細想想,卻不知該帶些什么,她自幼生長于大富之家,長大后又成為唐國皇后,琴棋書畫她精湛無比,于理財之道卻無所長,苦思半晌,便出去吩咐內侍都知,隨意撿拾了些財物,尤其是將李煜珍愛的“澄心堂紙”,“龍尾硯”,“李廷珪墨”等文房四寶,書藉畫冊等圖俱都小心裹好,一氣兒裝了七八十口大箱,千恩萬謝地交予楊浩。

楊浩瞧著這美人兒花容慘淡、六神無主的樣兒,心中著實不忍,再說他自己偷走了人家許多無價之寶,今日見了主人也有點心虛,所以也不久留,見她已收拾停當,便即告辭出來。

楊浩護送著那七八十口箱子出了金陵城門,再往前去有曹彬親兵押運已無大礙,這才離開,徑奔江南書院。

他的人還守在書院左右,楊浩進了江南書院,李聽風立即迎了上來。

楊浩問道:“事已辦妥了么?”

李聽風拱手笑道:“幸不辱命!”

楊浩松了口氣,展顏笑道:“金銀珠玉,盡可毀而復得,唯獨這些典籍文章,乃我華夏歷數千年之精粹瑰寶,一旦有失,便再也不能復得了,李兄得以維護,就算千年下去,后世子孫也要感念兄臺的無上功德。”

李聽風擺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是出于楊兄所請,李某才勉力為之。呵呵,想不到楊兄真是愛書之人,冒大諱費盡心思,不圖珠玉美人,卻惦記著這些圖冊典章,實在讓人敬佩。”

他這一說珠玉美人,楊浩便想起昨日救下的窅娘和那些宮中歌伎舞伎來,忙一斂笑容,問道:“對了,昨日讓小羽送進來的那幾個女子,安頓得可好?”

李聽風道:“既是大人安排,誰敢去滋擾她們,如今都安頓在后舍。”

楊浩點點頭,面露微笑,又問:“李兄基業唐國,如今基業盡毀,是打算待江南安靖,再圖東山復起,還是……想要易地而居?”

李聽風目光一閃,反問道:“今江南版圖盡歸于宋,料來幾年內宋國將休養生息,休兵歇民,清理內政,以蓄力量,不知楊兄幾時回返西北,主持大局?”

楊浩略一盤算,說道:“最遲不會超過今年七月,草茂山綠,羊肥馬壯之時。”

李聽風笑道:“既如此,李某此去蘆州,便在那里恭候大人,至于我李氏家業,也會酌情酌勢,陸續遷往西域。”

楊浩心道:“繼嗣堂中人真個謹慎,看來這李聽風還沒打算就此便死心踏地的綁到我的戰船上。這世上沒有最先進、最完美的制度,只有最因地制宜、適合當地情勢的制度,我若想要崛起于西域,絕不能像新朝王莽皇帝那般生搬硬套紙面上的完美制度,至少眼下,恐怕得延續隋唐以來的門閥制度,才能得到這些大家族勢力的傾力支持。”

心中想著,楊浩便道:“好,回頭楊某會修書一封,李兄到后可交予楊某義父,他一定會予以諸多方便。楊某且去后面,看看那幾位姑娘,恐怕……她們也不得不托付李兄,一同帶去蘆州了。”

“大人來了,大人來了。”幾個劫后余生的姑娘一見了楊浩就如見了主心骨般歡喜地叫了起來。她們仍是一身男裝,形容雖有些狼狽,卻不掩麗色,唐宮里出來的人,果然盡得江南風韻,個個都是人間佳麗。

“大人來了么?”

窅娘在房中聽見,連忙就著盆中水照了照自己的容顏,此刻雖是不涂脂粉,也沒有脂粉可用,可是素顏朝天,清湯掛面,還是毫無瑕疵,盡管如此,她還是伸出纖纖玉指,沾了點清水,理順了鬢邊幾綹亂發,又濕了下兩道遠山般的蛾眉,這才一眨春水雙眸,迎出門來。

對自己這位恩主,她可不敢大意,她只是一個以聲色娛人的弱女子罷了,亂世之中,能有一份安寧太平,就是她最大的滿足,如今楊浩已是她唯一的依靠,自到了書院中,見到那一車車珍貴無比的宮中典藉,她更明白楊浩沒有狠下心來殺她們滅口,已是何等的不易,豈不感念于心。

匆匆出來見過了楊浩,楊浩對她們微笑道:“你們且安心在這里住幾日,明日李煜就要進京,金陵城過上幾日就不會如此森嚴了,到時候本官會安排你們去一個地方,確保你們的安全。”

窅娘吃驚地道:“去一個地方?奴家……奴家和幾位姐妹不隨大人回汴梁么?”

楊浩呵呵一笑道:“無需多問,你們只管安心住在這里,本官既然答應救下你們,就不會半途放手離去的。”

窅娘忙乖巧地應道:“是,奴家豈敢詰問大人,只是……承蒙大人慷施援手,救下小女子們的性命,我們姐妹俱都感念萬分,本想著能侍奉大人左右,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研硯磨墨,詩詞歌舞,承歡大人身前呢……”

楊浩打個哈哈,笑道:“窅娘,你若真個聰明,就不要想套我的話兒,你們在宮中也是舞樂歌伎,并非尋常宮女,楊某豈會暴殄天物,把你們做個使喚丫頭?你們盡管安心先去我為你們安排的地方,以后若有可意的良人,本官做主,讓你們俱得良配,從此安生度日。”

窅娘等幾女哪里肯信,忙乖巧地道:“奴婢們今得大人收留,自然一心一意侍奉大人,只要大人不嫌棄,婢婢們就一生一世服侍大人。”

楊浩嘆道:“別迷戀哥,你嫂子絕不是一個傳說。這話兒只好說在這里,到了那個地方你們千萬要小心說話,不然……一旦觸怒了本官府上的那兩頭母老虎,本官也護不住你們。我楊家的女人,就好比那祈福今生超渡來世的長生燈,省油的……一盞也沒有啊……”

幾個女子聽他說的風趣,不禁都掩口輕笑起來,幾個身裝男裝的俏女子,掩口輕笑時,眉彎眼餳,真個春色無邊。

窅娘嫣然道:“大人是一家之主,還管教不得自家娘子么?”

楊浩正色道:“實不相瞞,在本官家里,本官就是一百斤面蒸出來的饅頭,廢物點心一個,你們此去蘆……啊,自己千萬小心,本官能在萬馬軍中救得你們性命,但要是你們不知乖巧,落入虎口之中,本官也是無能為力的。”

窅娘笑眼看向楊浩,心道:“這位大人私下里倒也風趣,全不似昔日在國主面前那般面目可憎。跟了這位主人,想必……以后的日子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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