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陪笑道:“大人,府上并沒有什么事,呃……應該是沒什么事兒。”
楊浩急了:“沒什么事你來做甚么?”他抬頭一看那幾個禁軍侍衛還站在旁邊,忙把老黑拉到一邊問道:“你怎么找來的,是娃兒叫你來的么?”
老黑道:“確是夫人叫小的來的,不只小人來了,夫人也來了,而且就連大夫人都來了。”
楊浩愕然道:“來泗洲?哪里來的什么大夫人?”
老黑道:“就是唐焰焰唐姑娘啊,夫人讓小的敬稱唐姑娘為大夫人,小人看唐姑娘聽著很開心的樣子,所以就一直這么叫了。”
楊浩大吃一驚,失聲道:“唐焰焰?她來泗洲做什么?她已經到了京城,已經見過了晉王?”說到這兒,楊浩的聲音禁不住有些發抖。
老黑忙把吳娃兒讓他講給楊浩聽的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楊浩待聽清來龍去脈,這一時歡喜怎生忍得,整個人都似癡在了那兒:焰焰沒有變心,那么一個生于豪門、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她竟然身無分文地逃出家門前來尋我,幸虧遇到了娃娃,要不然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兒,萬一被歹人蒙騙了去,我這一生良心都無法安寧了。我真混吶,得了信兒只顧又嫉又恨,竟這般不信任,若讓她曉得我是那樣看她,真不知她會怎么傷心……”
老黑見他又喜又愧的模樣,不禁笑道:“夫人說,大夫人的性子固然是直爽可愛,可是潑辣起來卻也叫人禁受不起,夫人在大夫人面前已為大人說盡了好話,夫人叫小的囑咐大人千萬有所準備,且莫失了口風,惹得大夫人不快。”
楊浩一迭聲道:“好,好好,我曉得怎么做了,她們現在何處,怎地不來與我相見?”
老黑道:“大夫人和夫人如今在本地糧紳周望叔府中,因為脫不得身,所以才尋個由頭讓小的出來尋找大人……”
楊浩攸然變色,一把扯住他道:“在周望叔府中?怎么會在周望叔府中?那周望叔竟敢強搶民女不成?我馬上帶人去救她們出來,這天殺的周望叔……”
老黑攔住他,慢條斯理地道:“大人莫要著急,周望叔有沒有強搶民女小的不知道,不過大夫人和夫人卻不是被他搶去的,而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嗯?”楊浩這才覺察其中必有蹊蹺,忙沉住了氣問道:“你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黑把來龍去脈仔細地說了一遍,楊浩又驚又喜,同時又有些擔心,他不忙問那誘使周望叔賣糧的事,先追問道:“焰焰和娃娃在周府可安全么?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老黑道:“大人盡管放心,張牛兒現如今扮成了應天府珠寶賴家的公子,賴家與唐家有生意上的往來,這事兒大夫人知之甚詳,所以扮得絲毫不露破綻,周望叔現在巴結這位賴公子還來不及呢,哪敢打兩位夫人的主意。”
楊浩仍是放心不下,疑道:“那她們怎么連周府的門都出來了,卻要讓你來稟報于我?”
老黑道:“明日就是交易日期,周望叔留張牛兒在府上住,一來是想巴結于他,二來也是他多年做此不法勾當養成的小心,倒不是對張牛兒和兩位夫人起了疑慮,大人盡管放心便是。時間、地點,都已稟報大人了,大人這邊是個什么路數,還望大人告知小人,小人好回稟兩位夫人。”
楊浩忙道:“你且等等,本官去去就來。”
楊浩急急趕回艙中,只見程羽、程德玄在左,慕容求醉、方正南在右,四個人跟斗雞似的,臉紅脖子粗地正在爭執,楚昭輔瞪著一雙牛眼坐在中間一言不發,魏王趙德昭卻是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四人吵得性起,眼見楊浩進來也不理會,仍是引經據典,高談闊論。
楊浩無暇理會,匆匆繞過他們徑直走到趙德昭身邊俯耳低語一番,楚昭輔豎起耳朵翹起半拉屁股凝神細聽,奈何程羽和慕容求醉那班混蛋爭吵的聲音太大,他是一點也沒有聽到。
趙德昭聽楊浩耳語幾句,急急站起身來,拉著他走到一邊,程羽和慕容求醉兩伙人一見二人竊竊私語的詭秘模樣,不禁停了爭吵向他們望來。二人你問我答說了半晌,趙德昭思忖片刻,咬著牙點了點頭,轉身說道:“諸位不必爭執了,本王已有決斷,楚大人,請隨本王進來。”
趙德昭一轉身便走向自己休息的小間,楚昭輔一躍而起,大步跟了上去。程德玄搶到楊浩面前問道:“楊院使,不知王爺有了什么決斷?”
楊浩目光往旁邊一脧,程德玄眼珠一轉,只見慕容求醉和方正面并肩站在一起,兩只耳朵豎得跟大耳賊似的,登時打個哈哈道:“王爺既令楊院使保密,那下官不問便是。”說著得意地向那兩人一瞟,施施然地走開去,把慕容求醉兩人氣得牙根癢癢。
趙德昭與楚昭輔密議許久,楚昭輔這才姍姍而出,趙德昭在室中獨自徘徊良久,忽想起還未把本府的觀察使、監察使召回,也未上奏于父皇,他研墨提筆,剛剛寫了兩字,側頭想想,又負手在室中轉悠起來,半晌之后忽地揚聲叫道:“來人!”
一個內侍快步走進內室,趙德昭迎上前去,低聲耳語道:“你去府衙,速把宗先生接回來,就說本王有要事與他商議。”
※※※※※※※※※※※※※※※※※※※※※※※※※※※泗洲普光寺就矗立在洪澤湖邊,是一座很大的寺院。唐朝時,安放釋迦摩尼指骨真身舍利的四大名寺,分別是代州武臺山塔、終南山五臺寺、泗洲普光寺、鳳翔府法門寺,其中就有這普光寺,能被大唐選為存放佛祖舍利的寺廟,其建筑規模之宏大和在佛教界的巨大影響可想而知。
如今代州武臺山塔和終南山五臺寺的佛骨舍利已經毀于唐武宗時的“會昌法難”,是以整個中原如今只有普光寺和法門寺存放有佛祖舍利,這一來普光寺自然成為東南一帶佛教徒們最為敬仰的圣地,香火極為鼎盛。
可惜清朝時治淮不利,河水連年泛濫,到了康熙年間,整個泗洲城都沉入了洪澤湖底,這座名剎和地宮中珍藏的佛骨舍利也從此永埋水下,法門寺那一截佛骨舍利就成了中國境內碩果僅存的一枚佛祖舍利了,此時后話,暫且不提。
這樣有名的一座寺廟,建筑恢弘,占地寬廣,僧眾三千,香客云集,護法施主也是眾多,然而其中最大的一位護法檀越就是周望叔。周護法每月都來寺中禮佛上香,敬獻香油錢無數,在和尚們心中,周員外是一個虔誠向佛、樂施好善的居士。
周善人不但每年重塑佛祖金身,而且還翻修擴建了廟宇,他在洪澤湖畔購地近百廟,靠近碼頭的一半建起了貨倉,另外一半就建了廟宇房舍捐贈給了普光寺。此刻,周大善人的侄兒周南山就站在普光寺后的佛光塔上眺望著優美的湖光山色,一旁站著富富態態的賴大員外。再往后去,卻是賴員外的兩個美妾舒舒和服服,兩個美人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嬌媚異常,就連站在塔階上的兩個大和尚都不斷地偷偷瞄她們的身子。
“周某的糧食,大半就存放在碼頭倉庫中。”周南山笑吟吟地道:“泗洲地方官府輕易是不會來為難周某的,若是真個來查也不打緊,這倉庫后面與普光寺有暗門相通的,只要得了信兒,不需周某動用一個碼頭力士,廟中那些和尚們就能悄悄把周某的糧食全部搬走,在外面看不出分毫端倪。誰敢無憑無據的去查普光寺?那真是要與整個東南道的我佛信徒為難了。佛祖如此保佑,我叔侄自然是虔誠向佛了,呵呵呵……”
周周山得意大笑,四下望望,忽又問道:“賴員外,你們的船怎么還沒有到?”
張牛兒道:“周老弟,泗洲碼頭正在截流筑壩,我的船雖都是平底船,吃得了淺水,不過也要繞個大遠才能過來,呵呵,你急甚么,咱們有的是時間。”
他看看塔下碼頭上那片貨倉,又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微笑著贊道:“周員外果然有辦法,看來賴某找你叔侄合作真是沒有找錯人啊,哈哈、哈哈……”
知府衙門里,三衙衙役,皂隸弓兵、捕快步快全都集中在前院里頭儀門兩側,大堂屋檐下放著一張椅子,楚昭輔身著官袍正襟危坐,身后兩行禁軍侍衛呈雁翅狀排列,俱是一言不發。
階下這些衙役、捕快、弓手皂隸們已經初如來近一個時辰了,這一個時辰,府衙中許進不許出,所以人員都被命令集中于此,卻不知原因為何。一開始大家懾于三司使大人的威儀還不敢交頭結耳,可是候了這么久,眾人心中納罕不已,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看看太陽漸漸升高,楚昭輔咳嗽一聲,慢慢站了起來,端著腰帶緩步走下臺階,身后兩行禁軍腳步鏗鏘地跟進上前,一見這架勢,正交頭接耳的衙差皂隸們立即噤聲肅立。
“本官三司使楚昭輔!”楚昭輔亮開大嗓門吼道:“今兒叫你們來,干什么,你們不需要問;去哪里,你們也不需要問,你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聽命拿人!”
楚昭輔巡視了一下眾人的臉色,獰笑道:“都給老子聽清了,今日不比尋常辦案,誰要是敢陽一套陰一套的使奸放水壞我大事,到那時,我楚某人認得你,楚某人的刀可不認得你!”
兩行侍衛把肋下鋼刀齊刷刷一拔一插,“嚓”地刀聲入耳,那些衙差皂隸們登時連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