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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如此一個妖人
戰火重燃不重燃,可不是韓氏一名小軍官所能決定的。
當初,趙武最早打算把盟誓臺修建在郢都附近,以便更好的威懾楚國。但他撤軍走后,盟誓臺的修建全權歸韓起籌劃。后者是個老牌貴族,出于貴族的禮貌,韓起認為把盟誓臺修到別人家門口,過于不恭敬,況且,這樣的盟誓臺也不便于長久留存。
故此,韓起將盟誓臺的地址向北方移動了許多。雖然如今這座盟誓臺依舊在楚國境內,但他離宋國更近了,離晉國飛地新智也只有200余里,這使得盟誓臺在修建過程中,更方便的從宋國獲得補給。
等楚國國內發生動蕩后,郢都城下戎守的韓起直接帶軍回到了宋國,回程中路過盟誓臺,韓起留下了不足千人的留守部隊,以防范破壞者……隨后,韓起奉召回國,歸心似箭的他直接從宋國動身,考慮到楚軍在鄭國,他選擇的路線避開了楚軍,當然,也與直接沖楚軍而去的趙武擦肩而過。
因為走得匆忙,加上韓起不打算引起楚軍的注意,所以他走的時候誰都沒通知,只帶了少量護衛輕車簡從。而這支守衛盟誓臺的隊伍更是被他徹底遺忘。古時通訊技術不發達,如果不是晏嬰過來,小小的韓氏軍官甚至不知道家主已跑回國去的消息,這樣的人,能對晏嬰的話做出表態嗎?
韓氏軍官唯唯:“執政,聽說元帥正帶領大軍向這里走來……執政且稍等幾日,等見了我家元帥,執政親與我家元帥說吧。”
我只是一個守衛的小軍官,有什么事你自己跟我家元帥談。
晏嬰本以為守衛如此重要設施的軍官,一定是韓氏重臣,那么他的意見就能很快地反映到趙武那里,這樣一來,他即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還能避免與趙武正面沖突。但他沒想到,韓起居然不按牌理出牌,不符合常規的安排了一位被遺忘者擔當盟誓臺最高長官。
晏嬰眺望著楚國方向,自言自語說:“天下等待和平許久了,若能實現和平,我們就可以專心對付旱災了……列國即將締約,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說到這兒,晏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番話說了白說,面前的軍官壓根無法理解。
此時,宋國境內,楚靈公正在得意洋洋趕路。脫出鳥籠的他一身輕松,他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一邊對同車的公孫歸生(蔡國賢人聲子)說:“寡人竟然不知道,蔡國的景色如此美麗……這地方好啊,四處鳥語花香,周圍地勢平緩,最適合戰車奔馳。”
這話有點打臉,什么叫這里風景獨好?
現在這里屬于宋國了,原先沒見到楚君稱贊,如今河山依舊,歸生見了只有傷感。楚君卻稱贊它好――它再好也是別人的風景了。
歸生并不知道,楚君慣常稱贊別國風景好,真實的歷史上,楚君就是從鄭國歸來,見了蔡國的景色喜愛一場,所以盟會結束后他立刻滅亡了蔡國。
“亡國之人,楚君不以為我不祥而讓我追隨左右,我已經很滿意了。此刻再睹故國家園,我怎能快樂?”歸生慢慢地回答。
楚君有點啞口無言,這次盟會他帶上聲子,也是痛感到楚國集團過于勢單力薄,想著能在盟會上借機把蔡國公室討要回來,另外尋一片地方讓他們復國,以便楚國多個盟友。但在這次會面中,趙武處處壓他一頭,楚靈公見了對方已產生畏懼感,他不敢隨意開口談這個問題。
與蔡國公孫歸生同樣命運的還有陳國公子招,看情形,炎黃集團是絕不會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來了。
楚靈公左思右想,想不出安慰歸生的話,正在這時,旁邊一聲軍號響,隆隆的馬蹄讓地面抖動起來。楚靈公大驚失色,慌忙招呼左右護衛。但不一會兒,伯州犁與子蕩駕著戰車趕來過來,子蕩匯報:“大王,不要緊,是趙氏的騎兵。”
楚靈公更混亂了:“趙氏追上來了?”
伯州犁以眼色示意,子蕩不滿意的回答:“大王怎么說是‘追上來了’,我們與晉軍原本是各自行軍,騎兵速度快,追上我們也是超越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行軍的事,無所謂追逐不追逐。”
楚靈公好不容易逃脫了趙武的包圍,此刻馬蹄聲響徹四周,他自然十分不情愿:“早聽說趙武子曾單騎走馬追逐先王,寡人一直以為千騎走馬,不過與千余乘戰車相仿,不料這千余戰馬奔馳起來,竟然有如此威勢,太宰,令尹,我好不容易逃脫樊籠,不想再處于聯軍夾擊之下――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吧。”
子蕩目視伯州犁,伯州犁緩緩搖頭。子蕩想了想,答:“君上,我們不可能加快速度了,他們是單騎走馬,我們的戰馬拖曳著戰車行走緩慢,無論怎樣都無法超越騎兵。”
正說著,一聲軍號響過,追隨在楚軍左右的趙氏騎兵放緩了腳步,伯州犁臉色一變,欲言又止。楚靈公沒有注意到兩位重臣的私下交流,他急切的說:“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今晚扎營的時候,依舊被聯軍包裹在中心。你們兩人想想辦法,盡快――”
旁邊的公子歸生慢悠悠地說:“我聽說晉國五軍當中,唯獨趙氏以擅長奔跑而著稱。”
公子歸生這句提醒起到好處,仿佛是他這句話的注解,一隊趙氏步卒出現在楚軍左右。楚王大驚,忙問:“騎兵吶,我只聽到馬蹄響,他們的騎兵到哪里去了?”
子蕩無言可對,他目視伯州犁,后者只好勉強開口:“鼓號聲顯示,騎兵已經向兩翼張開,以擴張搜索范圍。”
說話間,跟上來的趙氏步卒逐漸放緩了速度,楚軍脫出了晉軍的控制范圍,這讓楚靈公滿臉喜色:“終究是我軍的移動速度快……太宰,你怎么滿臉憂色,別擔心,晉軍在我們后面出發,一路急趕趕上我們,已經力竭了――瞧,他們的速度慢了下來。”
伯州犁被子蕩的目光逼視,不得不慢慢的說:“君上見過圍獵嗎?我們現在遭遇的是一場圍獵。”
楚國君臣對楚靈公的稱呼是混亂的,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他們稱呼楚靈公為“大王”,但只要當著列國諸侯的面,他們一定稱呼楚王為“君上”。現在事情緊急了,楚臣的稱呼立刻轉換。
楚靈公沒有追究稱呼的轉變,反正他已經習慣了。情況緊急,楚靈公只忙著反問:“什么意思?”
“君上,晉隊每三年進行一次閱兵,以檢驗領主部隊的合格與否。閱兵式前,最重要的是一場圍獵熱身,第一執政會分配領主部隊劃分各個片區,進行一場大的圍捕,以此檢閱領主部隊對軍事號令的熟悉程度……”
見到楚國君臣依舊一副茫然神情,伯州犁吸了口氣,說:“我國的樂師師曠曾著作過兵法書,臨終前他把兵法書交給趙武子出版發行,他書中說:兵法之終級奧義,就兩個字:進退。
據說,趙武子對此加的注解是:所謂‘進退’兩字就是結合組織學、統籌學,展示對士兵的指揮、調配能力。
武子說的話真是一針見血啊,兵法之道果然就這兩個字。聞鼓而進,聞金而退。若士兵能聽從號令,進退隨指揮官心意,那么戰爭的勝負已無懸念――誰更擅長發揮自己的優勢,誰更能靈巧的智慧軍隊,則勝利屬于誰。”
晉國周圍的軍隊仿佛在為伯州犁添加注解,伯州犁指著左右追上來的晉隊,解釋說:“剛才晉軍吹響的是圍獵號角,他們是把我們當作圍獵目標,或者假想敵進行軍力調配――晉國這次來了大約七個師,其中趙武子帶了四個師,按過去的軍制,這四個師大約相當于一個軍多一點,但我聽說新軍制下,晉國一個軍只有三個師,那么趙武子肯定帶了一個軍,以及一個師的衛隊前來會盟。
同樣,魏氏也來了大約相當的軍隊,但魏氏沒資格帶衛隊,所以魏氏只有一個軍,大約三個師的隊伍――這七個師的軍隊,沒有估算智盈的手下。做外外地領地,我猜趙武不會把智盈編入軍中,或許他會讓智盈單獨成軍。這是因為外地的軍隊與晉國本軍號令不同,編成與訓練方式也各不相同,名將都不會講這樣的軍隊混編,以弄混自己的指揮體系。
新軍制下,晉軍是以一個旅作為一個作戰單位,光計算趙氏與魏氏,他們大約有七個師,也就是三十二到三十五個旅――趙武子這是通過指揮著三十幾個旅,向我們展示他的指揮能力――他是在恐赫我們。”
伯州犁說的意猶未盡,子蕩趕緊追問:“怎么展示?”
“圍獵當中,每個部隊都有自己的行動區域,當斥候將獵物驅趕而至的時候,獵物最先抵達的區域,所在部隊立刻通知下一個區域的部隊準備,自己則根據指揮前去圍捕。每個部隊的戰斗區域都是固定的,當他們一邊戰斗一邊圍殺獵物,抵達自己戰斗區域邊緣的時候,還要尊從指揮的號令,決定繼續進入下一獵區,還是就此止步,撤退回自己的集結地。
君上,戰陣之上,能攻能守則為強軍。一支部隊只記得攻擊向前,忘記自己防守的區域,則讓下一層防線的部隊直接面對敵軍攻擊。而所謂名將,就是善于發現敵軍偶爾露出的縫隙,直搗敵軍虛弱的地方。因此,光顧進攻不顧防守本區的軍隊不是強軍。而能令行禁止,善進善退的軍隊,才是元帥的最愛。故此,晉國每次閱兵式之前進行的的圍獵,就是檢驗元帥,以及領主對自己軍隊的指揮能力。
伯州犁話音剛落,一聲軍號響過,伯州犁評點:“這是停止的號音,尾隨我們的這支軍隊就要停步了。”
這一刻,伯州犁仿佛回到了鄢陵之戰,意氣風發的再度替楚王指點方遒:“所謂‘攻如水,無孔不入;止如山,不可撼動;退如潮,難以追及’說的就是這個啊。瞧,晉軍止步了,他們馬上會‘聞號而退’。”
果然,號角響了,晉軍開始原地踏步,緊接著,晉軍整齊的向后轉,調頭撤離……楚靈公大喜:“晉國人這次知難而退了吧!”
楚靈公的意思是:我軍人多,晉軍僅憑先頭部隊這點人手,根本無法撼動我軍陣營,所以他們不得不退卻,以保存實力。
晉國人沒有保存實力的概念,楚靈公話音剛落,伯州犁搖頭,子蕩皺眉。連旁邊的蔡國公孫歸生也覺得楚靈公自大的可怕……稍停,晉軍軍號悠長而響亮,伯州犁加上注解:“剛才靠近我們的是第二十二旅,現在趙武子給第二十一旅劃分前進范圍――晉軍各個旅將把我們當做模擬獵物,依序展開模擬攻擊。”
“這是二十一旅……”
“這是第二十旅……”
伯州犁按著秩序,一一講解著趙武的軍隊:“所謂‘好整以暇’,所謂‘令行禁止’,大約說的就是這個吧――晉軍各部像潮水一般攻擊,每個部隊攻擊到自己的力竭點,立刻停止,并后撤讓出攻擊通道,由下一支軍隊依序發動攻擊,他們發動攻擊的永遠是后面調上來的生力軍,而我們不得不用前茅軍疲于應付。
啊,昔日趙武子被人稱為天下第一將,我常常感到不服,這次他展示指揮技巧,我真是心服口服了。”
楚靈公不服氣:“我們也可以輪換調動頭排軍隊――將疲憊不堪的軍隊替換下來,換上后排休息好的軍隊應付。”
伯州犁望著楚靈公,仿佛望著一個白癡:“君上,我們還在行軍當中,怎么指揮前排軍隊輪換?”
楚靈公很愛面子:“晉軍也在行軍當中,他們能做到,我們也能做到?”
子蕩依然保持清醒:“大王,我們用什么信號甄別各個部隊……嗯,我是說,假如我打算調動第七旅,該用什么信號讓第七旅知道?”
楚靈公難以置信:“晉軍依次調動三十多個旅,難道這三十多個旅每個都有識別信號?”
伯州犁有氣無力:“他們有的――瞧,一聲長音代表十,三聲長音代表三十,短促音則代表個位數,滑音代表五……這是兩個長音,一個滑音,一個短音――二十五加一等于二十六,現在調動的是二十六旅。這個短句子代表徹頭……全部音樂的含義是:第二十六旅攻擊前進至我們的徹頭,而后停步、轉向,讓出攻擊位置,由第二十四旅一次攻擊,他們的攻擊截止點是我們的中部……”
楚靈公興致勃勃:“我們可以派通信兵去,逐次調動……”
“沒用的――”子蕩這次心服口服:“通信兵前后馳騁,等他們抵達傳令的時候,晉軍的攻擊序列又變了,萬一頭排的前茅剛剛撤換,恰好晉軍又一撥攻擊來臨,我們露出的恰好是縫隙。我軍的反應不如晉軍快,變陣速度也不如晉軍,攻防轉換――晉軍用號令指導,我們用傳令兵,光是傳信時間上的差異,也足夠我們吃一場大敗仗了。
啊呀呀,我聽說武子戰勝我們之后,立刻挾大勝之威回國整編軍隊,當時我以為武子是窮折騰,白白把一支勝利之師拆散,重新編組,現在看來是我愚昧了,晉軍的指揮藝術跟我們相差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我們依然因循守舊,豈能不敗?”
楚靈公絕望了:“真沒有辦法了?”
子蕩搖頭;伯州犁跟著搖頭;楚靈公望向歸生,希望這位旁觀者能給一個客觀的看法。公孫歸生也輕輕地搖頭:“性格不一樣啊!晉人從小接受紀律訓練,遵紀守法已經刻到他們骨子里面;而楚人生性浪漫,讓楚人遵守嚴苛的紀律,這樣的楚王都坐不穩江山,因為他必然會受到全體楚人的反對。
讓生性浪漫的楚人與晉人比賽‘令行禁止’,我看是‘以己之短,度他人之長’,這種想法就是失敗。依我看,我們還是在別的方面與晉人較量吧。”
蔡國賢人聲子的建議很中肯,但楚靈公聽了卻很絕望――跟晉國比什么?
他已經跟金國小小地比試了一把,比美食……這個,雙方相差何止一千年;
比服裝,雖然楚靈公認為自己那身鳥衣很拉風,別人統統沒有,但私底下,楚靈公覺得趙武那個“在絲綢上繪畫”的創意,真的很不錯,起碼他自己就想不到,而且趙武做了之后,他也覺得很吸引人,為此他買下整車整車的彩繪絲綢,來討好那些宋國女招待……
比鎧甲,比軍械――這個,想也不要想。楚軍大部分武器還是青銅器,晉軍已進化到鐵器時代,而且趙武子作為《百器譜》作者,在機械技巧方面,他自認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甚至連“第三”的稱號都敬謝不敏。
“我跟趙武子比什么――天吶,你怎么降生如此一個妖人?”楚靈公絕望的仰天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