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板門六郎將刀刃抵在長子脖頸上,卻不急著下刀,而是朝北面唱起了異常難聽的歌……聲調拖得老長,聲音也沙啞不堪,仿佛老鴨被宰之前的叫喚一般。
他在那全情投入的歌唱,周圍的假倭們卻紛紛捂住耳朵,躲得遠遠地,要不是因為他是個浪人高手,他們早就連他一塊剁了。
唱了不知多久,一直到口干舌燥,那倭寇才高高舉起刀,哇哇大叫一聲,便猛地往下砍落。
長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心說他奶奶的你快點吧,玩人也沒有這么玩的。
就在此時,一聲低喝在他左側的蘆葦蕩中響起:“跑……”話音剛起,便被‘嗖’地一聲尖嘯壓過了。
板門六郎刀落到一半時,便聽到那聲‘跑’字,他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手上動作自然也慢了三分。只見一團黑影拽著橘色的火光,高速旋轉飛過來。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已經到了他的面前……要說這板門六郎不愧是自幼接受武術訓練的高手,反應那是相當的迅速,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小太刀格擋……如果那東西以直線前進,這下定能將其劈成兩半。
但那東西偏偏是打著旋飛過來的,恰巧繞過小太刀,砰地一聲撞在他的胸口,板門六郎嚇得哇哇大叫道:“死啦死啦地……”那東西在將他震了個趔趄后,又折個方向,瘋狂的朝他身前飛去他這下看清了,原來是個冒著火光的竹筒,除了將自己撞得胸口生痛外,并沒有造成什么傷害,這才驚魂稍定……而且如有神跡一般,那怪東西居然朝著跌跌撞撞往河里飛奔的大個子追去,這讓板門六郎十分的吃驚,用蛤蟆語喃喃道:“中原人的武器太先進了,竟然是帶追蹤的。”
“他媽的,人跑了!”就在他虔誠感謝天照大神的庇佑時,身后響起首領惱怒的吼聲道:“還不給我追?”
話音未落,那枚竹筒便在長子身后一丈處,化為一片耀眼的金光。那光芒在剛剛黑下來的夜色中格外刺目,讓所有倭寇齊刷刷的低頭捂眼。幾乎是與此同時,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震得人嗡嗡耳鳴……尤其是那板門六郎,因為距離太近而導致雙目短暫失明,又被巨響嚇得一屁股坐在水里。
但他的身體乃是自幼錘煉出來,對痛苦的忍耐力遠超常人,很快便恢復了視覺,他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使勁往前看去,便見那大個子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前跑……方才那東西便在長子背后不到一丈的地方爆炸,簡直就像耳邊炸響了一聲驚雷一般,直接把他給震趴下了。但我們說過長子是‘知行合一’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字‘跑’,那就不管遇到什么狀況也要拼命往前跑……胳膊被捆著不要緊,背著手跑就是;被震倒了也不要緊,歪歪扭扭爬起來繼續跑;耳朵嗡嗡地什么也聽不見更不要緊,只要眼睛看得清就行。
他仿佛推著輛小車一般,終于彎腰低頭沖入湍急的河水中。
長子本以為這下就蛟龍入水,誰也抓不住自己了。結果一到水深處,準備伸展身子游泳時,才發現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他雖然是從小在江河中泡大的,卻從沒嘗試過雙手被縛在身后的泳姿,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
慌亂中回頭一看,便見許多倭寇已經追了上來,沖在最前面的板門六郎,已經距他不到兩丈之遙了,長子不由更加慌亂起來,只知道雙腿亂蹬,像個無頭蒼蠅一般。
就在這時,左側河面上傳來一聲高叫道:“學蛤蟆的姿勢,順流往下游!”
長子一聽那聲音,便想也不想的照做——他腰桿挺起,雙腿蜷起,向后使勁一蹬,身子便向上向前沖出一段。借著前沖的勁兒,他又收起雙腿,待身子落下時再一蹬,果然像一只大大蛤蟆。
但甭管像什么,長子的速度總算是起來了,讓惡狠狠撲上來的板門六郎,一下撲了個空。待他氣急敗壞的調整好身子,準備繼續追那小子時,卻見一艘小船突兀橫在自己面前,船上一個蒙面男子,正手持火槍朝自己瞄準……那蒙面人便是沈默,他和鐵柱早一步劃船到了化人灘北,將船藏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因為沈默覺著,倭寇會在第二座橋前才發現中計,到時候趁著他們慌亂之際再開槍救人,應該把握大一些。
但意外無處不在,萬一倭寇剛過第一座橋,就發現不對怎么辦?所以兩人先在南岸的蘆葦叢中躲起來,準備一旦情況有變,就立刻殺出去,不管怎樣先嚇倭寇一跳再說……至于到時候長子能不能趁機逃跑,他倆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只有天知道了。
待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兩人終于看見長子領著倭寇上了橋,徑直往灘北走去。
兩人稍稍松了口氣,互相對視一眼,便如兩條泥鰍一般,悄無聲息的在蘆葦叢中穿行。綿綿無際的葦叢給了他倆最好的遮蔽,再加上這時候天晚了,光線也不好,倭寇又沒料到有人會提前埋伏在這,是以竟一點沒有察覺。
正在一切都如預料一般進行時,岸上變故陡生,長子被倭寇一腳踹翻,大聲質問起來,登時把兩人驚得汗毛直豎。
那鐵柱確實是條好漢,一挽袖子便要沖出去,沈默趕緊一把將他拉住,小聲道:“不是要殺人。”他看那倭寇沒有拔刀的意思,便猜到他還沒有動殺心。
稀里糊涂的,那倭寇首領竟然又信了長子,可見外貌老實者騙人,果然有其得天獨厚的優勢。
跟著倭寇到了北岸,天色已經更黑了,只能看到岸上一片黑乎乎的人影,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了……但長子是個例外,因為他比所有人都高一頭,站在那仿佛鶴立雞群一般,不用看相貌也能把他認出來,可見長得高就是有好處。
聽到岸上傳來倭寇暴怒的聲音,沈默兩個知道長子已經被識破了,便從蘆葦叢中出來,準備不管不顧的沖過去了。
誰知這時,兩人竟然聽到那倭寇首領說:“跑得快,去看看來時那座橋。”卻沒有動手殺長子。
對于這件詭異的事情,沈默自我解釋道:‘定然是倭寇怕荒山野嶺,沒了向導的話會被狼吃了。’卻不知道是人家長子人見人愛,花見花看,讓倭寇首領舍不得殺。
但長子還是被倭寇圍在中央,讓兩人無法下手,只好躲在葦叢邊,一人握了一支槍,緊張萬分的等待機會……兩人焦灼的等待著,仿佛坐在火爐上一般,感覺時間萬分難熬。
就在鐵柱快要忍不住沖出去的時候,那跑得快終于回來了,大喊‘龍頭斷了’之后,倭寇首領徹底暴怒,提著刀便過來砍長子。
雖然長子仍然在人堆里,但已經不能再等了!兩人對視一眼,便一手拿槍去瞄倭寇首領,一手要晃火折子……別看手里拿著槍,可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因為光線、距離、槍法乃至槍本身的精確度沒有一樣可以樂觀,所有因素加起來,能打中那移動中的首領的概率,比全身而退的可能姓還要小。
就在兩人決定放手一搏時,誰知又被那板門六郎橫插一杠,擋在了倭寇首領的身前,一番呱呱呱呱后,竟說得首領棄刀而去,令二人莫名其妙。
待看到那六郎將長子拎出人群,單獨往岸邊去時,兩人一下子欣喜若狂,心說這下子可有把握了。但當他們再次瞄準時,卻發現長子雖然跪著,卻扔將那倭寇完全擋住。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只看到一團黑乎乎的人影,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鐵柱暗暗焦急道:“打還是不打?”
沈默急得咬破了嘴唇,突然想起一物,似乎更適于此時使用。便趕緊從懷里的油布包中,取出殷小姐給他的那個,據說是‘聲音特別大’的信號彈,瞄向長子和那倭寇。
聽那倭寇已經絮叨完了,兩人不敢再耽擱。鐵柱晃著了火折子,一下點在引信上。那芯子燒得極快,沈默只來得及喝一聲:“跑……”便飛射出去。
但這一個字便已足矣,長子福至心靈,一聽便往前竄去,恰好閃開了呼嘯而來的竹彈,然后便發生了起初的一幕。
趁著倭寇一片混亂,兩人趕緊推著小船,飛快沖出蘆葦叢。等他們上船順流而下時,正好看見長子在水里亂撲騰,身后的追兵也已經近在咫尺了。
沈默趕緊一邊舉槍,一邊出聲提醒。土地公保佑,長子險險的避過背后的一抓,拉開與那板門的距離。
機會稍縱即逝,呀點燃了火槍的藥線。只見一陣白煙升騰而起,轟的一聲大響。沈默便感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手臂猛烈一震,便再也握不住火槍,啪嗒一聲掉在船板上。
眼前煙霧彌漫,也不知打中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