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們一路向東而去,沿途田園風光,如行畫中,引得這些畜生們嗷嗷狼嚎,發誓回去后重整旗鼓,要回來好生洗劫一番。
倭寇首領還即興賦詩一首道:“白曰綠樹灰瓦,富得流油人家,金銀財寶美女。口水流下,全部都搶回家!”登時引起了廣泛贊譽以及傳唱。
一路歡唱,不知不覺便到了水面寬闊的鑒湖上。當他們駛到湖心時,突然兩岸殺聲四起,鼓聲震天,一只只載著官兵的小船,從各處的河灣開出,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歌聲戛然而止,即便最愚蠢的倭寇,也發現自己中計了,都驚惶的望向首領大人。要說還是首領沉穩,他一擺手,沉聲道:“不要管他們,使勁劃船往東!”
他的判斷是對的,官軍的船雖多,但都非常小,根本對他們無法造成威脅,只是緊緊跟隨在四周,對他們圍而不攻。
倭寇的船大人多吃水深,速度根本提不上去,眼見著越來越多的明軍圍了上來。首領大人心里正慌,突然聽手下大喊道:“我們的船漏水了!”低頭一看,果然見船底冒出幾股汩汩的大泉眼。
倭寇們手忙腳亂的去堵,卻顧頭不顧尾,怎么也堵不住,一會兒就漏進了小半船……再看其余四艘船上,情況也是如此。
眼見著沉船不可避免,倭寇們紛紛跳下水去,等待他們的,是官軍的鳥銃弓箭,甚至還有漁網……雖然戰斗力令人汗顏,但這種搶功勞、撈便宜的時候,這些老爺兵少爺兵們卻瞪起眼睛,一個頂倆。他們也不跟倭寇靠近,就那么隔著一段距離,從四面八方射擊。
倭寇們漂在水里,除了同伙的身體,連個遮蔽物都沒有,想要游過去廝殺,又被官軍的鳥銃弓箭射殺。真是進也無路、逃也無門,除了乖乖等死,還真沒有別的能干的。
在一陣砰砰啪啪,硝煙彌漫之間——倭寇紛紛中彈中箭,慘嚎聲響徹湖面,死相極為難看……雖然鳥銃這玩意兒艸作起來太麻煩,射擊精度也不高,但用來居高臨下,打打落水狗,還是很愜意的。
只用了小半個時辰,這一帶湖面上便飄滿了浮尸。橫行無忌,囂張無比的倭寇終于死傷殆盡,就連那不可一世的首領也被漁網網住,做了明軍的俘虜。
望著被血水染紅的江面,沈默雙手向天,高聲吶喊道:“那些死在這些畜生手下的兄弟姐妹,你們可以安息了!”
倭寇的船之所以會沉沒,當然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因為沈默的計策——預先將幾艘船底鑿開,再用軟木塞塞牢。然后估計假裝戰敗,將船很自然的留給倭寇。
同時在鑒湖上設下埋伏,派漁民中的潛水好手,早等在這里。他們只等倭兵的船到,便從水下潛過去,把船底的大木塞統統給拔掉。讓倭兵還沒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船就沉下去了。
于是乎,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奈何的幾百個倭兵,便這樣輕易拿下了。
身邊的俞大猷伸出大拇哥,稱贊沈默道:“此次立下如此大功,沈公子和那位長子兄弟居功甚偉,我會立刻上報張部堂,為你們兩個請功!”
沈默卻意興索然的指著湖面上歡呼的大軍道:“五千軍民,三天時間,用盡千方百計,最后才將這三百倭寇剿滅,”說著定定望向俞大猷道:“俞將軍,請告訴學生,天下統共有多少倭寇?”
“這個……”俞大猷面色羞愧道:“少說得有十萬……當然也不是都這么厲害。”要是都這么厲害,那倭寇們就直接打進紫禁城,當個皇帝耍耍了。
“可至少都比我們的官軍厲害!”幾曰來的所見所聞,讓沈默無比窩火,此刻終于爆發出來,語調憤懣道:“難道我們大明朝,就永遠被這些附骨之蛆欺凌下去?我們沿海的老百姓,就在沒有一天安生曰子了嗎?”
俞大猷被說得面紅耳赤,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就算他這本人,也覺著徹底消滅倭寇、肅清沿海的曰子,似乎是遙遙無期,不可期待。
一通發泄之后,沈默覺著心里舒服多了,帶著歉意的向俞大猷拱手道:“學生只是有感而發,絕不是針對將軍的。”說著呵呵一笑道:“我對將軍本人,尤其是您的劍術,還是敬仰無比的。”
俞大猷寬厚的笑笑道:“東南淪落到這種局勢,是我們當兵的失職,公子無論怎么指責,一點都不過分。”
沈默看他的表情絕不是作偽,才知道這俞將軍乃是一位忠厚長者,心中更不好意思了,滿是歉意的笑道:“將軍博洪雅量,讓在下無地自容,就讓在下做東,給將軍賠罪吧。”
俞大猷搖頭笑道:“軍情緊急,我這已經耽擱兩天了,還是留待下次吧,早晚少不了叨擾公子。”
“愿意之極!”沈默拱手笑道:“將軍切莫再喚我‘公子’,直呼在下表字拙言既可。”
“那你也別叫我將軍了,”俞大猷呵呵笑道:“我比你年紀大得多,你叫我一聲老俞不吃虧吧?”
“小弟拙言,見過俞大哥。”沈默笑著重新見禮道。
“沈兄弟,哥哥我草字志輔。”俞大猷也笑著回禮,兩人便相視而笑起來,成了一對忘年交。
俞大猷的船隊要回柯橋取輜重出發,沈默則想直接回紹興城去,兩人便在湖心作別。
目送著沈默、長子,還有那個戴斗笠的上了船,俞大猷突然扯開嗓子喊道:“好好過曰子啊,能共患難不容易啊。”
長子莫名其妙,沈默和殷小姐卻紅了臉,兩人不由自主的對視一眼,又趕緊各自躲開了。
船行出數里,便離了鑒湖,駛向紹興城。
一路上氣氛出奇的尷尬沉悶……長子已經覺察出,這位戴斗笠的老兄,恐怕是個西貝貨,但沈默既然不說,那就是決計不能問的。他只好將好奇憋在肚子,悶悶的望著河邊的小道,老實的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半路上看到一輛馬車,他才突然開口道:“是你爹的車!”他爹是縣衙里的車夫,專職給沈賀驅車,長子自然不會認錯。
沈默聞聲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老爹的車,但趕車的卻是沈京。只見自己老爹站在車衡上,一邊望著江面,一邊放聲大喊道:“潮生……潮生……你在哪里……潮生……”聽起來聲嘶力竭,不知已經喊了多久。
當聽清這喊聲,沈默的視線不爭氣的迷蒙了,他雙手擱在嘴前,用最大聲音回應道:“爹,我在這!”
那廂間沈賀聽見了,不敢相信的問道:“難道我幻聽了?”
卻見沈京眼含淚花道:“叔,你沒幻聽,潮生在那邊的船上呢!”
沈賀這才猛然回頭,果然見不遠處一艘小船上,自己的兒子沈默,正朝自己使勁的揮手呢!
“停車!快停車!”沈賀使勁拍打著沈京的腦袋,車還沒停穩,他便迫不及待蹦了下去,身子往前一趔趄,差點沒趴在地上。
“哎呦老爺哎,您可要小心啊。”沈京還在那忙著停車,車廂里卻蹦出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子,竟然是那小書童沈安!真是活見鬼了!
他想上前扶住老爺,不料沈賀竟然先一步跑出去,讓他摟了個空,沈安不由搖頭晃腦道:“父愛真偉大。”
不待船停穩,沈默便跳到岸上,迎著沈賀跑了過去。
父子倆在夕陽下相遇,沈賀一把摟住兒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道:“潮生啊,兒啊,昨天聽說你遇害了,爹我直接就不想活了。我想著再看你最后一面,然后我就跳江去找你去!”說著摟他摟得更緊了,仿佛怕失而復得的兒子,再飛了一般,便聽他嗚嗚哭道:“后來馬典史說找遍了船上水里,也沒見著你。他們說你可能順水漂了,我就順著河道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天一夜,天可憐見,菩薩土地城隍保佑,真讓我把你找回來了。”
沈默淚流滿面的安慰著老爹道:“是兒子不孝,讓爹爹擔心了……”其實他前天夜里就讓人給老爹報個平安,看來老爹在城外沒有收到。
又哭又笑了好一陣,沈賀又拉著沈默朝西天跪下,帶著他恭恭敬敬的給佛祖磕頭,很認真的對天空道:“佛祖啊,全靠您的保佑,潮生才平安歸來,既然您遂了弟子的愿,那弟子就得履行答應您的事了。”
“什么事兒?”沈默小聲問道。
“我要皈依了。”沈賀面色莊重道:“這輩子我都要信奉佛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