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食在前,所有人的動作都很快。沈默和阿蠻砍了許多松枝,抱著到了假山后面……當然不能指望這個生火,他早就命人備好一袋子木炭送過來了。
柔娘已經把沈默要的調料端來,趕緊幫著他倆把木炭堆好,再把松枝排在上面,最后支起火架子。這時候鐵柱也端著一大盆黃泥巴過來了,沈默一看便笑道:“你是個懂行的啊,我方才還在擔心,可千萬別弄些黑了吧唧的淤泥過來。”
鐵柱兩條褲腿上全是泥巴,呵呵笑道:“大人太小看鐵柱了,俺是會做叫花雞的。”
沈默笑道:“基本上一個原理。”
便讓他把那盆泥巴擱到地上,再將那些作料統統倒進泥里,便脫下外袍、擼起袖子,使勁攪和起來。
待把泥巴和作料攪勻了,沈默就從布袋里摸出個小鳥來,用泥巴緊緊的裹起來,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鳥狀泥團。阿蠻看著好玩,便也學他擼起袖子,將一雙白嫩嫩的小手伸進泥巴里,認真的玩起泥巴來。
鐵柱也想湊上來幫忙,卻被沈默趕去生火。這下兩大一小都忙起來了,就剩下柔娘無事可做,她發現哪頭都不好插手,便輕聲道:“奴婢會做竹筒香飯……”
沈默笑道:“那敢情好啊,光吃肉也不行,有米飯是最好了。”柔娘仿佛領了圣旨一般,開心的告個罪,便去廚房準備了。
雖然一共三四十只小鳥,但沈默和阿蠻卻捏了老長時間,蓋因他看到小阿蠻全神貫注的樣子太可愛了,總是忍不住捉弄小家伙,一會兒用泥巴去點阿蠻的鼻子,一會扮鬼臉逗她笑,一會兒又教她玩泥巴,以至于柔娘都去而復返了,他倆才剛剛捏完。
柔娘將幾個裝著精米、臘肉和適量水的竹筒掛在火堆上慢燒細烤。沈默則將裹好的鳥兒緊貼著火煨烤,見鐵柱把松枝都撤走了,沈默笑罵道:“瞎勤快,還不把松枝再堆到火上。”
“有炭不就夠了嗎?干嗎還要放松枝啊。”鐵柱一邊乖乖將松枝填到火上,一邊嘟囔道。
“外行了吧?”沈默笑道:“告訴你個秘訣,這熏烤肉食,松枝是上品!這玩意兒燒起來會散發松油,那油布在泥團外,里面的香味一點都跑不掉。”
“還真有講究呢。”鐵柱咋舌道,一邊的小阿蠻也使勁點頭,顯然是佩服的緊。
這時竹筒里的水也沸騰了,柔娘在頂端加上木塞,繼續在火堆里邊烤邊翻,大概過了一刻鐘,終于一股獨特的清香,她便將竹筒取下來,柔聲道:“好了,大人。”
沈默也用木棍敲敲火上的泥團,發現像磚塊一樣結實了,便笑道:“也好了。”就將先烤的十個泥團從火上取下,與那幾個竹筒擱在一起。
雖然這些東西其貌不揚,但僅憑著直覺,阿蠻就知道很好吃,伸手就要去抓……好在沈默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回來,輕輕彈一下腦殼道:“燙壞了小爪子。”
阿蠻后怕的吐吐小舌頭,便趴在沈默的大腿上,癡癡的望著那一堆美味,卻再也不敢動手了。
感覺溫度降得差不多了,沈默便讓柔娘將那些泥塊敲開,只見小鳥們就像脫去了衣服一般,所有的毛都被泥巴帶走了,露出通身光亮,油脂外溢的鳥身子,且皮也有一點焦黃,讓人看著就直咽口水……他低頭看看阿蠻,只見小女娃的口水都流到他的褲子上了,便拍拍她的小腦袋道:“吃吧。”
柔娘便將一直無從辨認的小鳥端到阿蠻面前,阿蠻咽一下口水,卻又將其送到沈默手里,用一種很堅決的語氣道:“阿嬤說,小孩子要最后才能吃。”沈默不由對那位壯族老太太十分好奇,也不忍心破壞人家的教育成果,便笑道:“柔娘,快再砸開幾個,大家一起吃。”
和在泥中的各色大料的味道一點都沒跑,聞起來鮮香撲鼻,吃起來酥嫩無比,讓沈默顧不得舌頭快要被燙掉了,一邊絲絲吸著氣,一邊不住口的吃下了去。他用余光看看鐵柱,在極沒有吃相的饕餮著;再看看小阿蠻,也在全神貫注的對付碟子里的小鳥,已經吃得滿臉是油,卻連擦一擦的功夫都沒有……就連吃相斯文的柔娘,速度也是不慢的。
沈默便安心享用下去,接連吃了四只小鳥,拍拍肚子道:“六成飽了,得再吃點米飯了。”柔娘趕緊放下手中的盤子,用小刀將竹筒輕輕破開,一股混合著米香竹香和臘肉香的味道便溢出來。沈默一嘗,飯香松軟,粒粒入味,一吃便停不下來。
鐵柱和阿蠻更是沒有吃相,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倆人才舒服的靠在石壁上,腆著小肚子,滿意的打著飽嗝。
雖然是中午時分,但雪化時畢竟還是冷的,稍稍做了一會兒,沈默便拍拍肚皮站起來道:“別再外面待著了,這鬼天氣不是曬太陽的時候。”
柔娘已經將所有東西收拾整齊,輕聲道:“大人,還剩下十來個小鳥。”
“撥出四個來,其余的給何大俠他們送去。”沈默說著朝阿蠻笑道:“剩下的四個你拿回去,給你家阿嬤嘗嘗。”
一聽到阿嬤的名字,阿蠻便不由自主的往身上看,卻見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只小泥猴,小臉滿是愁苦道:“阿嬤會打的。”
沈默一看也是,誰看著自己孩子小公主似的出去,小乞丐一樣回來都得打屁股,他可不忍心小阿蠻挨打,想一想便笑道:“我送你回去吧。”當然他對那位神秘的瓦氏夫人也好奇的緊。
阿蠻這才放了心,拉著沈默便要回去。沈默接過柔娘遞上的一包烤鳥,踢一腳仍在地上打嗝的鐵柱道:“把這里恢復原樣。”便領著阿蠻走了。
他先帶阿蠻回去把小臉小手洗凈,自己也換了身藍色的儒衫,這才在阿蠻的帶領下,到了隔壁的跨院外。沈默見那修竹掩映的門洞外,站著兩個身著藍黑色衣褲,手持鋼叉的俍兵戰士,正滿臉警覺的望著自己。
待看見站在他身邊的阿蠻后,其中一個俍兵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再晚一步太夫人就要走了。”
阿蠻吐吐舌頭,便拉著沈默往里走,誰知那兩個俍兵伸手攔住他道:“你是什么人?”
想一想,還是不惹事的好,沈默便從袖子里掏出拜帖道:“下官欽命浙江巡察使,前來拜會瓦總戎。”
這下到讓兩個俍兵吃驚不小,他們來這時間不短了,卻第一次看到除了張總督之外的漢人,來這里拜會他們的頭領,一時竟然不知該怎么回答。
見他們怠慢沈大叔,小阿蠻不干了,一把拿過沈默的拜帖,朝兩個呆木頭扮個鬼臉,便自己跑進去,一邊跑還一邊脆聲叫道:“阿嬤阿嬤有客人了。”
過了好一會兒,便有兩個纏著頭、穿著藍布袍的女官從院子里出來,對沈默行一個壯族禮節道:“有請沈大人。”
沈默知道不能跟他們在禮節上糾纏,便笑笑道:“麻煩二位帶路。”
當他跟著兩個女官進去時,便見幾名甲胄俱全的女兵牽著駿馬,整齊的立在院子里,顯然是準備出發了。
再往正屋看去,便見一個滿頭銀發,身材高大的老婦人,穿一身亮銀色的盔甲,披著猩紅色的斗篷,反手握著劍柄,昂然立在臺階之上。雖然年近花甲,但威武逼人,尤其是她的目光,明亮有神,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
沈默已經從張經那里得知了老人的身份——瓦氏夫人原名岑花,廣西田州土官岑猛之妻,嘉靖六年,岑猛戰敗而亡。按土司夫死子襲,子幼則妻襲之制,瓦氏夫人襲任田州宣撫使,管理一州事務,手下更有一支強大的族兵——俍兵,又因作戰兇猛,而被稱為狼兵。
張經在任兩廣總督時,曾經多次征調過她和她的族人作戰,對機智而有膽略的瓦氏夫人和那些戰斗力十分彪悍的俍兵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實不到萬不得已,張經是不好意思再征召瓦氏夫人了,因為在平定海南黎族叛亂的過程中,人家唯一的兒子也陣亡了。但現在東南急需注入一股血勇之氣,他第一個便想起了瓦氏夫人,希望她的精銳俍兵能喚醒浙兵的斗志和血姓,所以還是發出了征調令——征調廣西壯族土官所屬的俍兵和其他少數民族的部隊前往東南沿海抗倭。
當兩廣督府把征調俍兵的命令送到田州時,已經為朝廷失去了丈夫和兒子的瓦氏夫人,毫不猶豫的接受征召,被推舉為廣西總兵,率領田州、歸順州、南丹州、那地州、東蘭州等各州組建的軍隊六千八百余人,沒要國家一錢一糧,自己背著干糧,步行幾千里,趕到了抗倭戰場!
面對著這樣一位老夫人,沈默怎能不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