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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誰家新燕啄春泥第七七三章狼犬滿街(下)
清晨,一場秋雨過后,天空一碧如洗,院中落葉成堆。
沈默和夫人洗漱之后,端坐在桌前用餐,柔娘也坐在下首,一邊給他倆盛粥舀飯,抽空也吃兩口自己的飯”雖然若菡跟她說了多次,這活兒交給丫鬟就是,可她卻一直堅持自己親手來做。
沈默端著一小碗稀粥,伸筷子夾桌上的各色點心吃。一邊吃,一邊問道:“怎么沒見倆小子來吃飯。”
柔娘輕聲道:”說是去早讀去了,看來這位新來的李先生,還真有些道行呢。”
若菡捧著個鈞窯的白瓷碗,里面是莊園里每日送來的牛初乳,她輕啜一口道:“也不知這位先生能堅持幾天。“”
“放心,一準兒長久”、沈默笑著看看夫人道:“我找的這個李先生,可不是常人,絕對能把你解放出來。”
“但愿如此”,若菡夾一塊棗泥糕細細咀嚼下去,才道:“我把這倆孩子送人的心都有了不過估計沒人敢引狼入室吧?”
“這話說得,自己的孩子成狼了。”沈默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低聲道:“昨晚和你說的事兒,考慮的怎樣了?”
“想讓我重新出山,可以。”若菡柳眉一揚道:“但你得保證,我要干什么,你都不能干預,否則我寧肯在家相夫教子,還能少長點皺紋。”
沈默輕嘆口氣,外人聽明白她這話,可他卻清楚得很&8226;&8226;&8226;&8226;&8226;余寅說這兩年,沈家產業中飽私囊的現象十分嚴重,他當然很重視。晚上就回去問夫人若菡告訴他,自己這兩年雖然不管事,但昔日的老手下,早就來這兒叫苦不迭了。
沈家的產業大都在南方,所以類似事丵件也大都發生在南方。其實若菡剛放手那會兒,因為機制健全,審計嚴格,尚能運轉良好,損公肥私的事情很少。但從這兩年,紹興老太爺把自家的親戚,還有破太太家的小舅子、大姨夫之類的,全都讓若菡安排到各處生意里管事,局面就開始失去控制了。
這些人哪懂什么經營,撈錢卻是個頂個的高手,沒多長時間,就把好端端的生意搞得烏煙瘴氣。連帶原先不敢作亂的人也跟著開始下手了,如果再不整治的話,沈家的幾十樣生意,恐怕全都要完蛋了。
鑒于問題如此嚴重,沈默只能答應了妻子的要求但他必須知道她是如何打算的。
“那些生意基本上已經爛透了。”若菡好像不是說得自家生意,仍然笑語盈盈道:“我的意思是,全部關掉。”
“全關掉?”沈默輕聲道:“那可都是你的心血呀。”
“那有什么辦法誰讓人家的相公,是要經世濟民的呢?”若菡美好的白他一眼道:“區區一點犧牲算什么?”
“莫非&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見她說得如此云淡風輕,沈默腦海中閃過一連串念頭,恍然道:“你早就預見到這個結果?”
“呵呵”若菡掩嘴只是笑顯然十分得意。
“呵呵,是我小瞧了夫人。”沈默也笑起來。
其實沈家的產業,從無到有都是若菡一手培植起來,她就算是不再親自管理也不可能真的徹底撒手。況且以她的本事,就算遠在千里之外,也有的是辦法明察秋毫,豈容宵小作亂?之所以出現如今的局面,其實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在有意放縱。
為何若菡要眼看著辛苦營建的產業日漸凋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首先,沈默已是官居二品的部堂高官。雖然經濟問題從來不是毀掉仕途的根本原因,但往往是政敵在進行打擊時的首選。沈默雖平素以清廉示人,但家中產業過大,始終難免樹大招風,而且沈老爺要安排人,從來不找沈默,都是直接給若菡寫信,做兒媳婦的哪能違逆老爺子的意思,可把那些親戚招進來,就是些隱患,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
被人利用。再說他們夫妻的真正資本,也不是那些工廠、茶莊、綢莊、店面、地產之類的,而是誰也看不到、摸不著的金融資本,以及飄在茫茫大洋上的若干支武裝船隊”至于明面上產業,在其資產結構中,其實占比已經很小了,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這些扎眼的營生,全都處理掉。
如果要處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盤給別人了,但這事兒不能只算經濟賬,因為這關系到好多沈家親戚呢,更關系到沈賀的面子。要是說賣就賣了,肯定要把這些人給得罪,還讓不讓沈賀出門?恐怕在家里都要不得安寧了。沈默夫妻也得擔上見財忘義不孝的惡名。更不能把產業賣給他們,否則這些人肯定會繼續扯著沈默的虎皮做大旗,壞他的名聲不行。若再出點什么丑聞,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別人眼里香餑餑似的好大產業,在沈默夫妻看來,卻是留不得也丟不得的燙手山芋。但這難不倒女中豪杰殷若菡,她十幾歲就搏擊商海,焉能對付不了這些人?她就任那些人大肆貪污,暗地里卻一筆筆的都記下來,就等著此刻秋后算賬,把他們做過的丑事全亮出來。
到時候這些人肯定害怕,也肯定會找沈賀求情,沈默再出來做好人,說,只要把錢還上,就不會追究他們責任。見他如此好說話,那些親戚肯定會一個勁兒的哭窮,說還不上啊還不上,殊不知沈夫人就等他們這句了。
然后沈默繼續走仁厚路線,大度的免除他們的責任,也不要他們還錢,則沈大人寬厚的形象必然更加光彩。這時若菡再出來說,自家的買賣已是負債累累,虧空太大,只能賣掉店面、廠房、貨物等有價資產抵債了,則那些親戚里,肯定沒人再好意思阻止,更沒人敢說我有錢,你賣給我吧。
其實在若菡精心的布置下,那些親戚撈走的不過那些產業的冰山一角,真正值錢的部分,都保護的好好的呢。但她真沒有做“小生意”的興趣了,打算一股腦全賣給了匯聯號,徹底和土地工商刮清界限,給丈夫的仕途減少隱患。
以最小的代價達到所有目的,這不僅源自商人的精明,更是因為她對丈夫的愛,已經勝過一切。
夫妻倆正說話,突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管家沈原那急切的聲音道:“老爺夫人,快去看看吧,新來的先生把二位公子的胳膊都打折了。”
“啊”若菡手中的筷子跌落地上方才泰然自若的女強人霎時不知去向。
“別大呼小叫的。”沈默倒還沉得住氣,道:“李先生豈是那種不知輕重之人?”
“能把湯勺都捏碎的人,還知道輕重?”若菡當時就兩眼通紅,帶著哭腔道:”快帶我去瞧瞧去。”
“哎&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沈原應一聲,就要引著夫人出去。
“不許去。”卻被沌默喝止道。
“老爺那是你的親骨肉啊”若菡淚珠子下來了,但還是站住了腳。
“我跟先生承諾過隨便管教絕不干涉。”沈默陰著臉道。
“他倆還是孩子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若菡又氣又急又心疼道。
“死了殘了我都認了。”沈默目光陰沉沉的掃過在場眾人,道:“所有都不許干涉,誰敢明知故犯立剎逐出家門。”
“是”見平素一團和氣的老爺,此刻像換了個人似的,屋里的下人噤若寒蟬無不出聲應下。
“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他當真拿出家長的威嚴,若菡也不敢違逆只能緊咬下唇道:“你就后悔一輩子吧。”說完離開了飯廳,回房間擔心去了。
這飯是吃不下去了,下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伺候我換官服”,沌默拿起口布擦擦嘴道:“沈原讓他們備轎,老爺我要去衙門。”命令一下,眾人如聞圣旨,趕緊重新忙碌起來。
沈府書堂中,李成粱端坐在講桌之后,一邊讀著手中的《春秋》,一邊斜脾著堂下兩個面色慘白的小孩,見他們滿頭大汗,卻仍緊咬著牙關,心中不由生出幾絲欣賞,自己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可沒這么硬氣。
阿吉和十分的胳膊,真的給卸成脫臼了,當然他們是自找的,起先幾天,他們還能跟這位新來的李先生相安無事,但很快兩人發現,這人似乎學問平平,講起圣人的微言大義,還不如自己透徹呢。
兩個孩子便故意提些刁鉆古怪的問題,就是要看他出丑,李成粱果然回答不上來,但他是成年人,當然不可能直言“不會”了,他會很嚴厲的批評他倆好高鶩遠,還不會跑呢,就想學飛了。然后罰他們抄寫《論語》、《大學》十遍八遍,以鞏固基礎。
見他非但不承認自己無知,還變著法子懲罰自個,阿吉和十分自然生氣,堅決不寫。不寫就要挨板子,李成粱教書不行,打人卻是好手,每下都打得他倆痛不欲生,卻絕不傷手,連寫字都不影響。
打完了還要寫,寫不完還要打,兩個大少爺何曾受過此等折磨?又豈是逆來順受的主!終于在幾天之后,決心和這個野獸先生,來個了斷。但知道對方是老師,又是成年人,不能力敵只能智取。通過觀察,他們發現每天早晨,仆人都會在先生到來之前,先為他泡好一杯茶。
倆少爺覺著這是個機會,便讓書童去買了最厲害的迷丵藥。為免買的是假冒偽劣,他倆還拿書童做過實驗,只小指蓋那么點,便讓他睡到現在還沒醒。效果驗證后,兩人第二天便早早來到書堂,裝模作樣的背書。等那泡茶的仆人一走,倆人便一躍而起,十分跑到門口望風,阿吉則從懷中掏出小藥瓶,掀開茶杯蓋子往里倒。恰好今天泡的是普洱茶,顏色釅得很,完全看不出來。
“來了來了”十分焦急的催促道。
“好了”阿吉手一抖,一瓶藥末都倒了進去,然后把瓶子往懷里一揣,趕緊跑回座位上。
待李先生昂首闊步走進書堂,兩個孩子已經坐在那開始讀書了。按說這是件好事兒,可李成粱直覺有些不對勁,這倆小子從來都是卡著時辰到,就算比自己來得早點,也從來都是在那大眼瞪小眼,哪會主動背書?
“太陽這是打哪邊出來了?”李成梁似笑非笑道。他故意詐一詐他倆,要是真的用心背書,是不會聽到這句的。可要是心里有鬼,肯定會聽到的。
“先生,東邊。”阿吉這個笨蛋,往窗外看看道。
果然是假裝的,李成梁心中冷笑,但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也沒點破,而是加倍小心的走到講桌后,看看沒什么異樣,才緩緩坐下來,習慣性的伸手去摸茶杯。
倆孩子雖然還在大聲背書但視線已經從書本轉移到茶杯上一起無聲道:“喝下去,喝下去”他們早想好了,只要這家伙一撂倒,就把他扒得只剩褲衩,然后裝車運出去,往棋盤天街上一丟。就不信丟了這個丑之后,他還好意思再繼續騙吃騙喝下去。
李成粱居高臨下,早把兩人的眼神盡收眼底,順著他們的目光便看到了自己的茶杯。雖然兩個孩子又倏地收回目光,但他還是猜到,問題就在這里。于是不動聲色的細細端詳,果然在杯托和周邊的桌面上,看到了極細微的一些粉末。
“原來如此。”李成粱終于明白了他倆的意圖,這時他可以大聲質問他們,給茶里加了什么作料,然后再打他們一頓板子。但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兩個頑童肯定要卷土重來,況且自己也不是來陪他們玩的,老這么玩貓捉老鼠也不是個事兒。
“索性震他們一下,一勞永逸。”雖然打定主意,但他也不敢貿然喝下,萬一要是什么鶴頂紅之類的劇毒,自己死得多冤枉啊?李成梁便只假裝啜一口,然后咋舌道:“真燙”就很自然的把茶盞擱下,同時用小指在杯托上一抹,沾了點粉末在上面。
見他沒喝,兩個孩子有些失望,只能繼續背書,等他早晚把這杯茶喝下去。
李成粱也不管他們,拿起本《春秋》來,借著往手指上吐吐沫的機會,舌尖碰了下小指,感到一點曼陀羅花粉的香味,原來是迷丵藥,他就放下心來。
翻著書讀了兩頁,李成梁裝作口渴,便再次端起了茶杯,喝了好大的一口。這次倆人都看清楚了,是真的喝到肚里去了,不由心中狂喜,默念道:“一、二、三&8226;&8226;&8226;”
沒數到十,就見那先生咣當一聲,趴在了桌子上。
“嘢&8226;&8226;&8226;”兩個孩子歡呼著,把書一拋,就跑到講桌邊,準備動手搬他。誰知這先生竟沉重無比,使了半天勁兒,也紋絲不動。
倆孩子心說,看來我們年紀小,沒勁兒。便把各自的書童叫進來,讓他倆幫著搬,兩個書童雖然帶個童字,但都是十六七的小伙子了,其中一個還是鐵柱的兒子,單手就能舉起磨盤,按說一人就能把這先生搬起來。
可是他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搬動。另一個趕緊上去幫忙,還是沒搬動,阿吉和十分也湊上去,四人使出吃奶的勁兒,這回終于把他托了起來。
誰知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感覺手上的重量陡然加劇,那剛起來一寸的李先生,又轟然落在了地上。
“哎呦”“哎呦呦”“我的媽呀”真是邪了門了,四
人的胳膊還全都脫向了&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這時李先生才緩緩從桌上爬起來,伸個懶腰道:“咦怎么睡著了?難不成昨晚沒休息好?”然后又看到呲牙裂子的四個人,又咦一聲道:”你們怎么了?便秘嗎?”
兩個書童畢竟年紀大,知道是這人在使壞,道:“快把我們的胳膊接上,壞了我家少爺,你吃罪不起。”
“你們是什么東西,”李成梁冷哼一聲道:”敢在學堂里大呼小叫!”說著用丹田噴出三個字道:“滾出去!”竟煞氣四溢,唬得人心肝直顫。
兩個書童險些被嚇破膽,一點違抗的念頭都沒了。但好在是家生的奴婢忠心不二便要扶少爺出去。
“他們不能走!”李成梁又哼一聲道:”現在是上課時間!”說著兩手一伸,就把阿吉和十分捉了過來。
兩個書童知道遇上高人了,只好跑出去找援兵去了。
膀子脫臼的阿吉、十分,雖然站在那不聲不響,其實已經痛得撕心裂肺了,只是他們性情如此,絕不肯在這仇家面前掉淚罷了。但畢竟是孩子,還是不停往外張望,心說怎么還沒人來救命呢?
“別癡心妄想了。”李先生看穿了他倆的小心思,冷笑道:”沒人會來救你們的,就乖乖上我的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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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