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一愣,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戰甲,笑了:“在下正是共尉。”
陸賈一驚,驚訝的重新打量了共尉一眼,失聲笑道:“聽聞將軍學問淵博,連博士孔鮒都不能說服,本以為將軍是個博學鴻儒,沒想到將軍卻如此年輕,陸賈真是意外之極。失禮失禮。”
“哈哈哈……”共尉大笑著將陸賈請進大帳坐下,命人上酒,先敬了陸賈一杯。陸賈飲了,贊了一聲:“夫子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賈今天方知后生可畏。”
“哈哈哈……”共尉和陳樂對視了一眼,再次放聲大笑。這個陸賈最多三十歲左右,卻說他是后生,未免有些托大的成份。陸賈一怔,隨即也恍然大悟,連聲笑道:“慚愧慚愧,今天一見將軍,方寸大亂。還請將軍莫怪。”
“無妨。”共尉爽朗的一笑,不介意的說道:“先生是彭城人,莫非是到此游歷?”
陸賈搖了搖頭:“非也。賈是特意到將軍這里,來討一支將令的。”
“哦?”共尉有些意外,他仔細看著陸賈,在腦子里搜尋著陸賈這個人的資料,卻只是隱約記得漢朝建立之后有一個說客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南越王趙佗來降的,不知道是不是眼這個人。如果真是他,那自己可就撿著寶了。
“先生請講。”共尉客氣的揮揮手。
“將軍,東海郡是葛嬰將軍所徇之地,葛嬰將軍被殺之后,其所部四分五散,眼下在東海各地謀生。”陸賈收了笑容,侃侃而談:“我聽說將軍的任務,是來擊敗秦嘉,為武平君報仇。但是,秦嘉也是義軍,他不愿意歸附陳王,殺武平君,雖然做得有些過份,但也不算什么大罪。將軍如果貿然攻擊,必將給人留點話柄,對將軍不利。”
共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確實也有這個擔心。
“再者,葛將軍舊部對葛將軍被殺一事,也心有不平,他們如果和秦嘉聯合起來,有大軍近三萬人。兵以義勝,將軍既不占義字,又沒有兵力優勢,將軍所部雖然精銳,要想取勝只怕困難不小。”
共尉笑盈盈的看著陸賈,說客的那一套他大致有數,陸賈既然來了,顯然不是隨便說說,且看他有什么辦法。
“將軍,賈不才,愿請一支將令,單車前往郯縣,說降秦嘉來降。”陸賈拱手說道。
共尉沒有立刻答應他,他想了想,又看了看陳樂,陳樂微微的點頭,表示可行。他這才笑道:“先生可有把握說降秦喜?”
陸賈搖了搖頭:“我能不能說降秦嘉并不重要,關鍵是將軍能因此站住道義。秦嘉來降,顧然最好,不來降,將軍也先禮后兵,不會授人以柄。”
共尉大笑,隨即答應了陸賈的要求,派車一乘,衛士十人,禮物若干,跟著他一路招搖的去郯縣見秦嘉。
陸賈順利的見到了秦嘉,不僅見到了秦嘉,還見到了他手下的很多人,坐了滿滿一屋子人,擺出了很大的一個陣勢。但是讓陸賈意外的是,秦嘉沒有坐正席,當中正席上坐著一個白面短須的中年人,秦嘉就坐在他的右首側最尊貴的位置。陸賈一進帳,秦嘉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陸先生遠來辛苦,這位是景駒景將軍,是楚國之后。”
陸賈一聽,知道秦嘉這是向他示威,他是楚人,知道景家是楚國的三大族之一,秦嘉所言不虛。他恭敬的上前施了一禮:“彭城陸賈見過景將軍。”
景駒咧了咧嘴,無聲的笑了,他瞟了一眼秦嘉,然后才微微的抬起手:“先生免禮。”
陸賈抬起身,微笑著對秦嘉說道:“景將軍帳下人才濟濟,陸賈有幸能與諸位一會,不知將軍可否為賈介紹一二。”
秦嘉見陸賈神色自然,并無一點被他特意擺出的氣勢鎮住的感覺,粗重的眉毛不由得顫了一下,他猶豫了一下,隨即朗聲笑道:“有何不可,請容我為先生介紹。”他指了指一個身材高大的長須老者:“這位是白公,當年跟著項燕將軍與秦軍血戰,深通兵法,雖然年已花甲,可是老當益壯,有廉頗之風。這位是朱雞石,驍勇善戰,所向無前。這位是公孫慶,能言善辯,利口無雙……”
秦嘉說到公孫慶時,特地看了陸賈一眼。陸賈不以為然,施了一禮,公孫慶卻擺著臉,還了一禮,一言不發,看起來對同樣是說客的陸賈敵意甚重。
秦嘉介紹完了帳下的眾人,這才引陸賈入座。等陸賈坐定,景駒才插了一句話:“不知先生此來,有何指教。”
陸賈撫著胡須,輕松的一笑:“將軍,敢問將軍主掌這里的大事已經有多久了?”
景駒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很自然的把目光看向了秦嘉。秦嘉擰著眉頭想了想,接口說道:“景將軍已經掌管這里三個月了。”
陸賈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聲,接著又問道:“這么說,武平君陳畔的來意,將軍是知道的了?”
景駒雖然是剛被秦嘉扶上位子的,但是知道陳畔是陳勝的外戚,他們殺了陳畔,陳勝已經派了親信共尉來找場子,陸賈的來意不言而喻,現在果然問到了這件事,他便有些慌了。剛要轉頭去看秦嘉,卻聽得秦嘉不快的冷哼了一聲:“陸先生這是什么意思?殺陳畔,自然是我家將軍的意思了。”
景駒一聽秦嘉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頓時急了,他本想反駁秦嘉,可是一看到秦嘉陰冷的目光,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不知所措的看著陸賈。陸賈看著這兩人的神情,微微一笑,也不戳穿,接著對景駒說道:“將軍,你們有實力,想自立,也沒有問題,反正大家都是楚人,要反的都是暴秦,是景將軍領導諸位,還是陳王領導諸位,都不是問題。有將軍在此,陳畔縱在陳王之命,也不足以鎮撫諸位,但將軍讓他回復陳王但也是了,又何必斬殺他呢?”
陸賈說到最后,已經是聲色俱厲:“將軍是大族后人,想必也是知道陳縣陳家的。不知將軍此舉,是向陳王示威,還是向陳家示威?”
景駒一聽,面色煞白,陸賈這句話的威脅意味很明顯了。不管是陳勝還是陳家,他景駒都惹不起,他無助的把頭轉向秦嘉,希望他這個實際決策者站出來給他解圍。秦嘉皺著眉頭,寒著臉,半天沒吭聲。他也覺得這個不太好回答。他并不是怕陳勝,葛嬰死了,舊部四分五裂,而他卻勢力大增,手下人已經多至三萬,他根本不怕陳勝。別說共尉手下只有五千人,就算陳勝親自來,他也不怕。可是陸賈說的不是打仗,而是道義,你不接受陳畔領導,這個沒問題,可是你殺了陳畔,就是沒理由。
“嗯咳——”公孫慶清咳了一聲,站起身來,緩緩說道:“陳畔言語無狀,冒犯了我家將軍,所以我家將軍才斬殺了他,有何不可?”
陸賈打量了一下公孫慶,忽然笑了,他把公孫慶拉到一邊,輕聲說道:“公孫先生當時可在場?”
公孫慶見他忽然變了態度,以為自己說服了他,便傲然頜首:“在的。”
“請先生細說陳畔如何對你家將軍無禮。”陸賈拱了拱手,很客氣的說道:“我也好回去回復我家大王,解說兩家誤會,以免誤起刀兵。”
公孫慶哪里說得上來,他略微思索了一會,隨便說了兩句。陸賈反復追問了兩遍,然后才森然一笑,再也不理公孫慶,轉過身對景駒一拱手:“敢問將軍,不知陳畔是如何對將軍無禮的。”
公孫慶頓時面色通紅。
景駒等人剛才見陸賈和公孫慶低聲說話,雖然沒聽清他們說什么,但是兩人笑容滿面,神情輕松,本來以為公孫慶已經解釋清楚了,所以十分放松,忽然見陸賈又變了臉色,吃了一驚,結結巴巴的說不上話來,只得看著公孫慶,示意他解圍。公孫慶卻又羞又惱,臉脹得通紅,根本顧不上替景駒解圍。秦嘉一見,知道公孫慶一時大意,上了陸賈的當了,必然是隨口胡說了兩句,編排陳畔的不是,卻被陸賈當面戳破——現在誰也不知道公孫慶剛才說的什么,如何能不漏餡?
亂殺人不在理,當面扯謊,就更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