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貪圖統治起來簡單省錢的話,關帝廟人馬對統治者來說是很有用的工具,”林佰光說,“他們既不用官府一文錢的撥款,又承擔著許多原本應該由政府來承擔的工作。簡直是完美的社會化管理……”
“但是實際上是有代價的。”慕敏說。
“對,這個代價其實是由老百姓來承受的。”林佰光說道,“其實政府也是有代價的:關帝廟人馬幾百年來對市民的各種巧取豪奪,庇護犯罪分子損害市民利益,實際上是政府讓渡了部分收稅權和治安權來獲得他們的服務。結果必然是損害政府公信力和威權,從統治的角度來說并不合算。”
慕敏點頭,沒有就這個問題深入發表意見,她問道:“林主任你的意見是?”
“咱們暫且不忙,先查清他們的底細。最后來個一網打盡。”林佰光說。
乞丐集團成分復雜,人員眾多,還有大量的無勞動能力的殘疾人、老人和兒童,不將底細查清,制定好妥善的安置方案,貿然采取行動,打掉首領和各級大骨容易,人員流散出去依然是社會問題。
“好!”慕敏點頭,要查清底細,就得從健全基層組織開始。慕敏決定自己親自去抓這次入戶普查,在調查中查清關帝廟人馬的底細。
慕敏立刻開始組建隊伍。這幾天她已經初步建立了警務機關,充實了人員。但是這些措施基本上還是著眼于“維持治安”,要達到“治理”的目的還差得很遠。
她知道元老院對警務和基層治理的理念是師從于前三十年,其中有很多又是從舊日本警務系統里傳承下來的,因而警務工作有濃厚的“警察行政化”的傾向。也就是說,警務機關不僅是執法單位,還承擔著基層行政治理的工作。
要滿足這個需求。就得盡快充實基層力量。警察一時半會充實不了,就得把舊的保甲體系利用起來。
她傳來孟功常,叫他立刻派人傳話召集全城及各門關廂保長會議。
廣州的舊基層保甲系統,基本上是按照王守仁、海瑞提出的方法:按照十戶一甲。數甲一保的制度建立起來的。在府縣衙門的架閣庫內都存有“牌甲冊”――居民不論身份高低,性別,只要是年滿十五歲,又是本戶常住人口,都要在牌甲冊上登記。其數據準確程度遠高于黃冊。已經類似近代的戶籍制度。
但是牌甲冊并不完善。一是只登記年滿十五歲的男女,二是對人口的變動掌握不夠。雖然也有流動人口登記的規定,問題是明代沒有派出所,登記與否全看甲長是否盡心。所以這登記材料只能作為參考。
廣州全城的甲長有好幾千人,慕敏自然不能全叫來開會――即使只召集保長,也有好幾百人。
保長們小心翼翼的來到嶺南道衙門--照理說,保長見官都是去府縣衙門,這回召集他們去得卻是澳洲人的“總捕衙門”,而澳洲人新派得“快班頭子”竟然是個女人!女江洋大盜、女土匪之類,間或也聽說過。女人當捕快的還真是頭一遭聽說。總之這澳洲人做事,樣樣都透著稀罕。
大約有好奇的成分在,保長們來得很是齊全,除了少數下落不明和確實生病不能動彈的,全城的保長幾乎都來了。因為來得人實在太多,不但嶺南道衙門的大堂上坐滿了人,連院子里,廊檐下也坐滿了來開會的保長,黑壓壓的滿是人。
當慕敏穿著高級警官的黑色制服出場的時候,會場上立刻起了一陣騷動:剪裁合體的黑色制服上衣。黑色制服裙和長靴這一身英武干練的“澳洲裝束”,讓保長們瞬間都瞪大了眼睛:這女髡標青!后排的保長們都站起了身子,踮著腳尖張望著。
他們所知道的女髡只有裴莉秀一個人而已,但是裴莉秀多數時候是穿大明的女裝的。有時候也穿過“改良漢服”款的衣服――大致還在當時人的認知范圍之內。慕敏這一身完全現代感的制服讓他們瞬間感受到極大的沖擊。一個個都看呆了。
慕敏對土著的這種表現已經習以為常,不過今天“圍觀”的人實在有些多,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幾個衙役眼見場面失控,趕緊出來齊聲喊“威武――”,將一度騷動起來的保長們又壓了回去。
會議由孟功常擔任粵語翻譯,慕敏并不廢話。當即布置三項工作。
第一是全體保甲長重新登記。現任的保甲長限期到市警察局報到登記,逾期不來者做除名處理。同時繳納《個人自傳》一份,按照格式范文填寫。
第二由保長傳達各牌甲,警察局準備重新登記牌甲冊。令各甲全力配合。
第三發下格式范文,由保長當場填寫《某某保基本情況匯報》。
根據他們填寫的基本情況匯報,歸化民工作人員在廣州地圖上對各保的管轄范圍做出標記,以便安排普查的順序。
慕敏一邊緊鑼密鼓的安排普查事宜,一邊調集普查人員。由于歸化民干部人數有限,普查小組中的大多數人員都是舊人員。但是慕敏在每個小組里至少安排三名能說廣東話的歸化民干部,以起到互相監督的作用,除了組長之外,負責填寫登記表和戶口本的書手也必需是歸化民人員,以免留用的胥吏暗中搗鬼。為此不僅抽調了全市范圍歸化民干部中通粵語的人員,包括國民軍和正規軍中通粵語的士兵也借調來不少。
張毓最近幾天一直沒有去社學,自從澳洲人進城之后,社學就關了門,據說先生躲到鄉下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社學里無人教書干脆就關門放假。
社學關門,旁人或許痛心疾首,學里的孩子卻一個個暗喜――古代社會不論書院、私塾一年到頭只有過年的時候放幾天假期,平日里若非老師有事告假,一般是從不放假的。學生如今可以正大光明的不上學,一個個都和開鎖的猴子一般。呼朋引伴的四處游玩看“澳洲景”,把師長們告誡的“不要亂跑”拋到腦后。
張毓卻沒這般幸運:他原本可以用“去上學”的名義逃課出去游玩,如今光明正大的放了假,家里卻要他幫忙――澳洲人“光復”廣州之后,城里很遠的地方都有人來買這“澳洲人最喜歡”的核桃酥。不知道是借此想和澳洲人套個淵源,還是想了解下澳洲人的秉性習慣。總之他家的核桃酥生意突然翻了幾倍。使得原本就繁忙的生意愈發不可開交。張毓也就只好在家里幫忙了。
活他是會干的--打小看都看會了。可是這么一天到晚栓在店里忙著和面剝核桃,實在不是他這樣喜動好奇的人愿意干的。再則他從小也沒怎么干過活,一天忙到晚,爬上床睡覺的時候只覺得四肢百骸都酸楚難當。不由暗暗叫苦。
幸好家里要送細貨的時候總是叫他去,總算是能有個機會出門松快松快。
借著送貨的機會,張毓跑了城里不少地方,要說澳洲人來了有什么差別,似乎和大明那會沒什么區別――只是聽說他們拆了承宣大街上的棚屋,清出了道路。又抓殺了一批胥吏。城城狐社鼠們頓時都老實了許多。換做豆腐家的老板娘的話就是:“開門都覺得神清氣爽”。
胥吏們倒是繼續存在,他們都戴著澳洲人那里傳來的銅盆帽,袖子上還套了個袖箍,寫著個“協”字,滿街的巡視,一個個規規矩矩的,也沒了當初呼幺喝六,動輒朝著店家打秋風的勁頭了。
澳洲人帶來得兵,各處都看得到。有的穿著藍灰色制服,有的卻穿著灰色制服。張毓長期看各種“澳洲雜志”,知道穿著灰短褂的叫“國民軍”――李子玉說大宋的正式稱呼是“廂軍”,另一種大約就是所謂的“禁軍”了。
這些廂軍和禁軍,駐扎在城門口、大寺廟和衙門里,聽說城外的教場也駐了不少。他們在城里各處執勤放哨,軍服整齊,武器精良,放哨巡邏精神抖擻,比起要么疲沓窮苦要么蠻橫兇暴的官兵,即使以一個老百姓的眼光去看,也知道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軍隊。
張毓對官兵向來沒什么好感――他們只會欺負老百姓,水匪土匪在城外拉人綁票搶劫殺人他們都是視若無物;也不覺得當兵是什么光榮的事情――那是走投無路的窮鬼才去干得營生。當初看澳洲雜志,說到澳洲人“當兵光榮”還不是很能理解,最多只能聯想到秦漢的武功爵――這還是吳佲說得。但是這會他看到澳洲人不論廂軍禁軍的威武軍容,一下子就明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