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鬧了這一出,解邇仁原無心再在城里城外繼續“巡視”了,但是兩座浮橋還沒有去“視察”,蒼龍浮橋和桂江浮橋溝通河東、河西及河南,使得梧州三江六岸連成一片。
現在這兩條浮橋都已在戰火中被毀,梧州百姓的日常生活營生受到很大影響,對于梧州市政府來說,交通能否通暢也關系到治安兵力能不能迅速地抵達城外各個要點。所以解邇仁非去看看不可。
從龍母廟去桂江浮橋只要沿著桂江江岸一路往南便是。這一帶江岸靠近城區,過去都是碼頭、貨棧和商鋪,十分熱鬧。此時卻到處都有斷壁殘垣――幸好街市碼頭大半還保存下來了,只是家家閉戶,一派冷清蕭條的模樣。解邇仁邊走邊嘆氣:這伏波軍打仗未免也太過頭了,打成這個慘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頭問道:“這里的商鋪為什么都關著門?不是要他們盡快開業嗎?”
趕來陪同的牌甲賠笑道:“老爺有所不知,城外這一帶如今兵荒馬亂的,土匪歹人橫行,街柵又都毀損了,就是大白天也有人行劫――店家哪里還敢開門作營生!”
解邇仁沒想到城外的治安居然這么差,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難免:舊的三班衙役死的死,逃的逃,許多人因為知道廣州整頓衙役的事情,自問有血債有民憤縱然沒死自然不敢回來,最后來報到的不過二十人,光負責城內治安就已經力有未逮了。至于倉促建立起來的民兵,那更是八字沒一撇的烏合之眾。
“你放心,我這就安排民兵過來值守。只是你們這里的各家商戶自己亦要出力,將街柵都修好。各處有破損缺口的,不拘用磚用木,總是都堵塞起來為是。”
牌甲自然連聲稱“喏”,趙豐田趕緊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一筆。這是給所有元老秘書的指示:元老在外視察、會談時候的講話,都要做要點記錄,形成備忘錄--過去常有元老視察的時候頻頻發出各種“指示”,回去之后便忘的一干二凈,給歸化民和土著百姓留下“好空談”不好印象。
解邇仁謝絕了轎子,沿著街道走走看看,不時還停下來詢問下“噓寒問暖”,這才來到桂江浮橋所在的牛屎碼頭。
桂江浮橋的所在地,大致就在后世的鴛江大橋的所在地,橋東是牛屎碼頭,東接小南路,橋西便是三合嘴大校場。橋頭兩岸砌磚石為階數十級,各有一對鐵柱,上掛熟鐵鎖練兩條,鏈條上系泊舟船,舟面和舟間覆架木板成橋,兩旁還設有欄桿。不過此時不但舟船渺無蹤跡,便是兩道鐵鏈亦被打斷,沉在江水中。
碼頭下面的,亦有許多被擊沉燒毀的船只殘骸,配合牛屎碼頭附近被戰火摧毀的房屋,一片戰后凄涼落寞的景象。
何東籬介紹說這浮橋最早就是韓雍和本地的鎮守太監陳平主持興建的,一共用船56只,另有十艘船只作為備用,視水面漲落作增減之用,以便橋面升降。歷年都有整修替換,唯有鐵柱鐵鏈還是舊物。
鐵鏈本身是可以開闔的,船只經過的時候,可以松開讓出航道。無船通行的時候又可以連接起來,雖然對桂江的交通略有不便,但是兩岸的百姓來說卻是莫大的德政。
不論從爭取民心、調度部隊的便捷性還是恢復市面繁榮來看,這座浮橋都要盡快修復。
解邇仁叫本地牌甲召來管橋人,一問才知道船只并未全部被毀,尚有七八只備舟幸存――即使這樣,缺口也不小。管橋人亦是叫苦連天,原來這橋雖是官府所建,但是日常使用維護卻是由附近的商民負責。官府雖派人在橋頭設卡收稅,但是這橋梁平日里的維護保養費用卻一概都要商民“自籌”,這便成了兩岸商鋪的一大負擔。
他聽著“代表”在那里訴苦,心里有些不耐煩――這樣的話入城以來他聽得太多了,無窮無盡的訴苦:衙門里留用的書辦衙役、“鄉賢父老”們、平民百姓們……只要一問到具體情況,就是許許多多的難處。眼巴巴的瞅著他,希望他拿出個辦法來,就算是歸化民干部和軍人,也都是這個調調:在他們看來,元老就是應該無所不能。
你們哪里知道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己都不知道辦法在哪里呢!想到善后局的這幫鄉賢們哭窮的模樣,解邇仁的心情又壞了幾分――不知道錢糧籌集的怎么樣了。
懷著這樣厭倦的心情解邇仁匆匆離開了渡口,回到了府衙門。企劃院搜索隊的人已經把戰利品和梧州府、縣兩級的各種公庫內容盤點了一部分,做成了冊子。
解邇仁看了看,總得來說油水不大:糧錢幾乎沒有。他心里愈發痛恨熊文燦:帶著幾萬人在梧州糟蹋了多少錢糧!
戰利品里雜七雜八的物資倒是不少,但是多的是刀槍軍器,對他現在的困境一點幫助也沒有――刀槍他用不了這許多,大明的火器元老院也看不上眼。看來看去也就是明軍拋棄的船只還有些價值,至少可以用來修復浮橋。
他盤算著哪些東西可以用,哪些事情要盡快辦理,一邊想一邊寫,時間久了覺得頭疼,起身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了女刺客,叫來了趙豐田:
“那個女刺客怎么樣了?”
“押在府牢里。”趙豐田說,“據衙役說性子特別剛烈,抓到之后就想咬舌,后來路上又想撞墻,這會枷在墻上,連嘴里都塞上東西了。刑房書辦請首長示下,怎么處置?”
這種事只要派負責治安的歸化民干部去辦就是了,要說重要性無非是挖掘下幕后有沒有“反元老院團體”的存在,嫌麻煩的話直接處理也可以:無論是就地處決還是放寬一線押送臨高去“勞動改造”,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不過呢,解邇仁的記者本能復蘇了:這事情背后肯定有大新聞!他的鼻子似乎嗅到了重大社會新聞的臭味,全然不顧自己就是當事人之一。
“不,我要親自審問!”解邇仁斷然道。
除了本性難改之外,這多少也包含了他想用熟悉的東西沖淡下眼前的苦悶情緒的意圖在內。
“是,我這就去叫人帶她過來!”趙豐田久在元老們身邊工作,對首長們突如其來的主意已決習慣了。“首長永遠是對的”這句話幾乎成了一種老歸化民的迷信。所以他沒有任何置疑的轉身去辦了。
解邇仁叫住了他:“我到牢房里去審,不要帶過來。”
這里已經改成了辦公室,到處是文件和地圖,讓犯人和留用的衙役進來并不合適。解邇仁這點保密意識還是有的。
趙豐田當即在前引路,將他帶到了府牢門口。
梧州府牢其實就在府衙的西南角――全大明的府縣大牢雖然規模和建筑質量參次不齊,但是在形制上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具體來說都是按照朱元璋訂出的衙門的形制建造的。梧州府衙也不例外。
別看一般的民居多是木結構或者竹籬笆糊泥土,這大牢和縣衙門卻是一個待遇,都是過刀手工青磚所砌,十分考究。墻體更是高大結實,年深日久,更是顯得十分陰森。
府牢的大門便是一間硬山式瓦房,面闊三間,進深一間,坐南朝北。中間一間為大門,兩側兩間為直欞窗。這里是牢房的入口,又是看守人員的坐班辦事的地方,所以亦叫“過廳”。
過廳里,牢房班頭和牢子已經得到消息,一個個都換上了整齊的衣衫迎候,見解邇仁過來,齊齊施禮。
解邇仁擺了擺手:“不要多禮了,刺客呢?”
“就押在后面的死牢里。”班頭踏上一步,畢恭畢敬的稟告道,“這女子十分剛烈,幾次意圖自盡,只能將她枷著。請老爺示下,在哪里審?”
解邇仁看了看這過廳,地方不大,東西兩間因為是牢頭辦公值班之地,更是不便。他想起看京戲《蘇三起解》里有獄神廟,既是廟,至少也有一間房子,倒是可以用作審訊之用。
“我聽說監獄中有個獄神廟,便在那里吧。”
牢頭一愣,陪笑道:“獄神廟自是有的,只是……只是……地方太小,不太方便……”
這下,反倒惹起了解邇仁的疑心,他本來也沒來過監獄,此刻有心要看一看,便道:“小怕什么?不合適再換就是――前面帶路!”
牢頭見他意已決,不好違拗,當即在前面引路。
過了過廳,卻是一個狹長的院子,兩邊東西各有一排牢房,中間是一條甬道,不過2米寬。整個院子上面真所謂只有“一線天”。走在甬道上說不出的陰森壓抑。不時可以嗅到潮濕的惡臭。
班頭說這里便是關押普通囚犯的牢房。兩邊各有八間牢房,此刻因為破城前官府已將所有囚犯釋放,所以牢房都空著,解邇仁一時好奇在門口張望了下:牢房的面積極小,進深不過1.5米,寬不過2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