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師爺來到這個掛著“01”牌子窗口前,閻管家感覺非常不好。他雖然做慣了下人,習慣了卑躬屈膝的朝上看人——可那是對著東家。如今一個年輕女子端坐在高高的桌子后面直直的看向自己,自己坐在凳子上卻要微微抬頭才行,一時竟忘了言語。且不論這個女子容貌如何秀麗,笑顏如何溫婉,僅這種目光交匯便讓閻管家在心里大罵澳洲人毫無規矩。
窗口后的南婉兒卻沒這么多心思,今天張筱奇張老師親自坐鎮大廳把自己這個“主任”派到1號窗口為的就是第一筆業務順順利利,辛苦了大半年可不能砸在自己手里。見閻小帽兩人在那里一聲不吭她微笑著問道:“兩位是來繳稅的嗎?證件和單據都一并帶來了?”
聽到南婉兒的話,閻小帽和師爺好似猛地醒來一樣忙不迭的將裝在拜匣里的登記證、核定通知單等一大堆紙張卡片一股腦的拿出來統統堆在柜臺上。南婉兒說了聲稍等便都收進窗口,轉過身在自己桌子上開始整理審核。
這次征收其實在資料準備上相當簡單,前期通過納稅核定處和管理處的辛苦工作,每個納稅人都收到了標注著本期應納稅額的稅款通知單,今天他們只要按照單子上的金額把錢交上就行了。但張筱奇認為對納稅習慣的培養應該從第一天開始,所以南婉兒們就多了一項工作,指導納稅人填寫納稅申報表。這個在前期管理處的走訪中也做了預培訓,不過因為管理處大多是新人本身業務素質就一般,所以最后的工作暫時還是由窗口工作人員來進行。
見南婉兒又轉過身來,閻管家趕緊收起目光坐直身子,但見她手里多了一頁文書。
“兩位帶來的證件和通知單我都核對完了,沒有問題。不過在繳稅前需要先把這個填一下,桌子上有筆和‘填寫示范’,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
“曉得曉得,之前到我家的黃同志已經說過了。”閻管家一邊接過申報表和退回的資料一邊用新話表示著自己與澳洲人不一般的關系。
展開申報表,上面都是已經套印好的格式,留白的地方應該就是需要填寫的部分。頂頭最中間用粗黑的宋體字寫著“納稅申報表”五個大字,下面還有用括弧括起來的六個小字“用于一般申報”。
閻管家雖沒太看懂不過覺得既是小字左不過是些說明罷。再往下看是一個大大的表格,里面又套了很多小行小列。第一個便是納稅人編號,這個他知道,黃平在高舉那里做預培訓的時候他也去聽了聽,就是登記證上的大食數字。往下是納稅人名稱,這個也好說。再往下就是征收項目、征收品目、稅款所屬期起、納稅期限、申報期限、繳款期限、應稅金額、稅率、應繳稅款、實繳稅款……
看著一行行的題目,閻管家不禁在心里感嘆澳洲人果然心細如發,這些格子要填的東西面面俱到環環相扣,填錯了或是作假一看便知,哪像過去只要有個數就行了。
他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徐師爺卻見他正盯著最下面的空白處看,此處寫著這么一句話:“納稅人或代理人聲明:此納稅申報表是根據大宋國家稅收法律法規填報的,我確定它是真實、可靠、完整的。”旁邊便是簽章處。
這這這……閻管家和徐師爺合計了一下還是搞不太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讀上去并無不妥無非就是說沒作假沒漏填的意思,這也是應有之意。要說類似的東西,倒和他經手過的‘甘結’差不多:欠租的佃戶、房客交不出租的時候寫一個文書,雖然文字不一樣,大體意思卻差不多:到期不能如何如何,甘受如何如何的懲罰。
想到自己要代表東家在這文書上寫甘結,還要簽章畫押,怎么都有一種人又低人一等的感覺。
“這位……姑……同,同志,小的有件事。”閻管家還是不太能適應這種抬頭和年輕女人說話的方式。
“您說就是,有地方不明白?”南婉兒倒是落落大方。
“別處在通知單上都有,只是這里——”閻管家指了指最后聲明簽章處,“這都是澳洲新話,小的不是很明白。”
“你們是納稅人,我們也不是篡明的官老爺,用你我相稱即可”南婉兒嫣然一笑,閻管家還好,身后的徐師爺已經酥了一半身子。
“這段話是表示你們填的申報表沒有遺漏和欺瞞之處,并無其他含義。想來高老爺那里應該也不會有吧。”
“怎會有,怎會有。當然是沒有的。徐師爺還要麻煩你了。”閻管家連忙應著把徐師爺拽到凳子上開始照著貼在桌子上的“填寫示范”填申報表。
“還有個事情通知兩位,”南婉兒見閻小帽無事便對他說,“按照市財稅局規定,你們屬于單位納稅人,所以申報繳稅都要由一個固定的人來做,下次記得把名字報上來做個登記。我們會對他進行申報培訓,過段時間每次繳多少稅就不下通知單了,而是由你們自己申報。”
什么?自己申報?閻管家一怔,這澳洲人就這么信的過自家?天底下皇糧國稅不都是官府說交多少就交多少,還有自己說交多少就交多少的道理?
南婉兒見他不出聲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接著說:“你們要根據自己的收入據實申報,怎么計算稅款我們也會培訓的。不要想著其他,我們有專門的稽查人員去檢查的。既要依法征稅也要依法納稅。”
“小,我明白了,明白了。”閻管家別的不明白,但“依法”兩個字他是再明白不過的。自打廣州開城,澳洲人只要一提“依法”接下來不是拆屋破路便是殺人蕩秋千,管你是流民乞丐還是縉紳大戶下起手來毫不留情。高老爺可不能做這個給猴看的雞。
眼見這邊徐師爺已經比著通知單填完申報表,南婉兒便收過去核對了。此時大廳人聲鼎沸,本來考慮到人員業務熟練度不高,為了求穩,第一天艾志新并沒有讓管理處通知太多納稅人,而且即使通知的也都是有專門賬房,懂規矩和澳宋接觸較多的大戶們,沒想就算這樣剛開始仍然出現了人流積壓。
張筱奇已經啟用了應急窗口,并且臨時取消所有的“個體納稅人”窗口,后臺會計人員被暫時調整到前臺做些蓋章和政策解答之類的雜事,她自己也親自上陣在柜臺后面巡視,看到哪個窗口單個環節用時過長就立刻過去幫助解決,才總算穩住了形勢。在大廳視察的艾志新看到張筱奇能在每個窗口只看一眼登記證就能準確說出納稅人名字稅種稅目稅款金額等幾乎所有信息不禁有些吃驚。
“我老婆厲害吧。”王企益很是洋洋得意,“原來她們那個廳3000多戶,別說這些基礎的東西就是每戶名下的車牌子她都能記個七七八八。人和人不能比啊。”
“那是,嫂子的業務那真是沒說的——我們財稅局的一寶啊。”現在只要有人一提到張筱奇,艾志新都要把她夸的像朵花似的。在各種會議上,艾局長總是說“我不是自吹自擂,我們財稅局好在哪里?好就好在有一個團結的班子,大家都是真抓實干的想把稅收財政工作搞上去。團結,團結就是我們搞好廣州廣東財稅工作的法寶。”這種高帽子高調讓王企益很不習慣,不但不習慣,他還有些擔心。
鬧哄哄的人群絲毫沒有影響到閻管家和徐師爺。在南婉兒核對申報表無誤,表示可以繳納稅款之后,他們把一張填寫好的德隆支票交上了去。窗口里砰砰啪啪一陣聲響,很快便遞出來一張和柬子差不多大小的紙,一看就知道是用澳洲人“復寫紙”寫的,右下角蓋著“大宋元老院廣州特別市財稅局直屬征收大廳”的印章。
“這是完稅證,兩位核對一下,沒有問題的話這次繳稅就算完成了。還有兩位請拿著這個登記證去17、18窗口換發新版稅務登記證。”
收好單子,兩人道謝完又擠擠挨挨的穿過人群來到了17號窗口。看到這里還沒人排隊閻管家不禁長舒一口氣——這排隊的滋味真心不好受。
登記證的換發倒是顯得很簡單,窗口里的女干部把自己的原來的登記證收上去之后沒再言語就讓自己坐在凳子上等。閻管家閑著無事便站起來朝窗口里看,只見那個女子手邊擺著一堆大大小小的印章,不時的挑出一個蓋在一張已經套印好的挺括厚實的紙上。紙頭是大紅色的,寫著稅務登記證幾個字。和上個窗口不一樣,這邊的印章都是方的。這澳洲人果真是奇怪,什么都喜歡印上去,連大食數字都要在印章上撥好了再印,莫不是就為了少寫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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