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之初,整個臨高縣域才幾萬人口,海南島的總人口也不過二三十萬,加上多年的經營,剿匪就簡單得多。而且島上后續增加的人口也都是元老院收容、安置的,通過標準行政村的模式進行管理,管控力度非大陸上的這些新占區可比。
但是這些卓有成效的辦法是特殊環境下的產物,想復刻到廣東明顯力不從心。根據社會調查與歷史數據估算,兩廣總人口大約一千三四百萬,珠三角地區就集中了數百萬人口,即使是將整個海南島的干部全挪到珠三角地區也不夠分的。
大陸上,特別是珠三角地區的自然村,往往同為一姓,或至多二三姓,外姓多被排斥在村政之外。難以安插耳目。因此政府對村內的事務和消息總是無法及時掌控。
現在,元老院在珠三角控制的最為徹底的就是疍戶村落。在廢除賤籍之后,準疍戶登陸筑屋。在市政府的引導下,形成了許多全新的疍家村。這些疍家村是統一按照海南的行政村模式進行管理的,不但政令通暢,對基層的掌握也很有力。
通過掌握這些新建村落,元老院在一部分地區的各個自然村之間安插了自己的眼線。對疍戶的編戶實際上也有效的遏制了珠江水系水匪的活動。特別是猖獗一時的四姓水匪,在疍戶上岸編戶之后,失去了生存土壤,在持續打擊下已經被徹底肅清。公然在江面上攔截劫掠船只的情況大幅度下降。
母庸諱言,疍戶是整個珠江流域水上盜匪的主要來源。橫行江面的四姓水匪全是疍家出身。巨大的數量,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使得他們在歷朝歷代都是難以管理的“不安定因素”。
廢除賤籍,登岸建村,實際上是把他們納入了正常的社會秩序,再通過對疍戶中“專業人員”的招募:招募引水員和水手又讓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進入了“體制內”。盡管數目不算太多,卻是疍戶群體中的“穩定器”。
劉翔能很快肅清珠江流域的大股水盜,疍戶登岸這一招堪稱是絕妙的一手。
閩粵特有的海盜,自從元老院的海軍稱霸洋面之后,連劉香這種巨寇都投了元老院,小股海盜幾乎沒有生存空間,基本已經絕跡。
至于陸地盜匪,因為元老院改天換地,整治胥吏,官匪勾結的情況為之一清。治安狀況也有大幅度的好轉。
但是張梟也知道,徹底消滅盜匪是不可能的事情,舊時空九十年代還嚴打呢。所以對于社會問題的治理,必須得從根源上進行解決。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從來都是最好管的,但凡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會起來造反。
一切問題,歸結到最后都是經濟問題。不過經濟上的問題,張梟其實能插手的有限,主要還得看企劃院的項目投資。他能做得,無非還是“勸課農桑”這些,努力把農業搞起來。
這即天對縣情的熟悉,張梟還注意到南海縣另有一個常人難以注意到的問題,那就是南海的縣治位于廣州府城內,幾乎是在整個縣域的邊境線上。這與順德情況頗為類似,但比順德更為極端。縣治偏居縣域一隅,對于治理整個轄區非常不利,遠離南海縣治的九江以及遠離順德縣治的龍山地區甚至流傳著“九江不認南,兩龍不認順”的俗語。
民國建立之后不久,各個附郭縣就把縣政府從府城里搬出去另尋治所,甚至干脆重新建城的,可見這個弊端當時的人就已經意識到了。改開之后,又有了第二輪附郭縣分離另建新區的熱潮。
如果把南海縣搬出去,搬到哪里合適呢?從地理角度看,最合適的自然是佛山堡。但是佛山現在已經被定為“示范管理區”,下一步必然要獨立設縣。
要不干脆搬到九江去?哼哼,你們既然不認南,干脆就把縣治搬過去,想不認都不行了。
對縣境內的邊遠地區要有效的管控,才能營造良好的治安環境--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想到這里,張梟突然想聽聽四百年前的古人的治理手段,便問魏必福:“若是在前朝,你身為縣令,有何弭盜之策?”
魏必福答道:“以小民之見,可嚴行保甲之法。即著落各保甲挨甲編定字號,于船尾印烙某州縣某保某甲第若干號船戶某人字樣,于船身或首尾涂漆顏色記認,即遠處瞭望亦可分別。仍造花戶字號細冊,一樣二本,以一冊報官,一冊存保長處,不時核查。各船只許白晝撐駕生理,遇晚則聚泊原港,如有一船為非作歹,及夜間私撐出外者,許甲長及同甲八船報明保長,公同首官拏究。若九船相互容隱,經保長查首者,將九船并治其罪。如保長通通容隱,別經事發,或地方官訪拏者,將保長一體連坐。”
魏必福的回答令張梟忍不住腹誹道:“看來王陽明的‘十家牌法’在古代還真是不二之選。”
保甲法作為古代一項重要的社會治理措施,始于宋代,一直延續到民國。雖然王陽明作為理學大家再三教人要“立誠”,但當其深深領教過刁民之刁的時候也就頓悟了“兵者,詭道”的真理,左手雞湯,右手權謀,對刁民不能行仁政。王陽明巡撫南贛,在到達府衙就任之后,就發出了他軍事生涯中極為著名的一項措施《十家牌法告諭各府父老子弟》,具體內容與魏必福所說無異。核查的具體內容有:誰家今晚少了某個人,去了哪里,去做何事,何時回來。誰家今晚多了某個人,是誰,從哪里來,做何事。凡有一家違反,十家同罪。
魏必福見張梟不說話,便繼續說道:“河海盜多系駕船捕魚之奸民,往往出沒汪洋巨浸間,探有往來孤舟,肆行劫奪后即風帆遠引而去。若遇官司捕拏急迫,彼則沉贓水底,依然漁戶。更有等積奸網船,白天在港捕魚,夜晚則出港行劫,等處無不皆然,大為民害。行保甲之法使得漁戶之間相互監督,將此等流動之人納入受監視和控制范圍,也使外來陌生船只失卻藏身之處。”
清代于成龍治理太湖流域匪患的史料張梟是看過的,便點評道:“對船只進行編保只是一個方面,目前元老院收編疍戶、置行政村,大體上已經解決了漁民的問題。水上盜匪劫來的物資需要到岸上的市鎮變換成銀錢,因此還需加強對沿江陸地窩家的稽查。南海縣地處三角洲地區,水網密布,相當于所有居民全部納入保甲范圍。或許明朝已經推行過保甲措施,但這樣的規定必須要保甲長素質高且勤奮用心才行。廣東州縣諸事拖延,我見前院詞訟,有延遲至五六年才結桉的,若非屢屢催促,無異于等一張廢紙。”
于成龍曾經也對太湖流域的漁民和村鎮居民推行過編查保甲的政令,但此后太湖地區盜桉并沒有因此而減少,甚至在雍正年間有增多的趨勢,可以推測保甲的執行情況不盡如人意,很可能這項政令根本就沒有執行下去。
不過以明代官員的眼界,對于河海盜的治理能看到這種程度已經算能吏了。張梟指出的執行問題一下子就戳中了魏必福的痛處,讓他心服口服:“首長洞察入微,此乃前朝積弊,任我等有天大的能耐,也無可奈何。”
坐久了的張梟有些腰酸,站起來伸了伸腰,說道:“元老院這不就來了嗎?我們來這里,只辦三件事,公平!哦不,改造!改造!改造!”
“首長有如此雄心,實乃萬民之福。小民對首長的欽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魏必福奉承道。
魏必福的馬屁張梟沒聽進去,心中暗自盤算著:此地果然是政務紛紜,接下來還得下鄉實地查訪。要想成為一個好的繼任者,得遵守“二八定律”了,即延續前任80的政策,剩下20進行創新,且看他如何施展吧。
結束了這場對談之后,魏必福立刻在市政府請了假,到九江堡去了。黃熙苦等多日,已經是望眼欲穿。見魏必福突然到訪來延請,不由地喜從天降,稍加準備便隨魏必福來了廣州,見到了張梟
簡單的聊了幾句,張梟便問起他的履歷來
“回稟首長,學生于崇禎四年中辛未科進士,觀政兩年后授南海知縣……”
“你這升遷速度可以啊!”張梟有些吃驚,據他所知,清代讀書人從中進士到做官這一段時間,短則兩三年,多則十幾二十年,甚至有一些進士終其一生,都一直處在候補官員的職位,做不了官。雖然明朝的讀書人比清朝少得多,但這位黃縣令的升遷速度不可謂不快。
“慚愧,慚愧,”黃熙謙虛道,“僥幸而已。”
“你既作了這些年的南海縣令,相比對縣政縣情的了解比魏參議更透徹。我既來這里當南海縣的父母官,以后還要請你多多參謀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