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的商品經濟水平很差。市場上流通的白銀少,銀價相對較高,糧食價格就偏低。要征收銀子,勢必要多征糧食。一出一入的差價,看似微厘,累積起來,數字就變的很大。
臨高計稅的官田一共一千六百六十頃九十八畝,按照畝征9厘來說,差不多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雖然有的田畝征四厘,有的免征,但是合計起來也得近萬的銀子。對這樣的小縣城來說,加派的負擔大得簡直難以承受。
所以到征糧的時候,銀價就會漲得很高,不僅對糧戶來說是極大的負擔,就是縣里也不輕松。過去沒有加派,完糧尚且容易些。自從萬歷末年第一次加派之后,縣衙即要催征糧課,又要征銀,疲于奔命。
最讓吳明晉等人棘手的是,臨高這地方天高皇帝遠。縣衙的威權十分有限,不要說縣里的士紳,就是普通的結寨自保的土財主,納糧多少也很隨意,官府根本無法多問,至于各種私下開墾的隱田更是無法計數了。
不過,以往憑著吳明晉的手段和王兆敏的奔走,臨高的秋糧總算還是能及時的完課的,去年雖然來了澳洲人,總算對方沒有對秋糧征收多做干涉,這件差使還是辦了下來。后來雖然搞了個合理負擔,但這和縣衙就沒關系了。
今年的情況卻比較微妙了。澳洲人堂堂正正的自己開了荒地,種上了莊稼。王兆敏有了一種極大的隱憂。
什么隱憂呢?這就要說到“詭寄”了。有一等人家為了逃避官府的稅課,往往采用帶地投主的方式,投在有功名或者有實力的地主名下。實際上明代的免糧原本有明確的規定,幾品官員可免多少,舉人可免多少,生員可免多少,都有規定,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則往往大大超過定規。在臨高來說,這種事也不乏其例的。臨高有功名的士紳不多,但是豪強地主不少,詭寄到豪強地主名下,法律上沒有免稅的規定,但是對縣衙來說,當地方官不得罪本縣的大戶是個基本原則,往往只能對征收的數字睜眼閉眼。總得來說大體上雙方都過得去。
現在澳洲人算是臨高縣里一等一的豪強大戶了。如果他們公然不交一粒米,縣衙對此又是無可奈何,很多觀望中的一些中小地主或者自耕農可能會投到他們的門下。臨高的秋糧征收又要萎縮許多了。這對吳明晉和王兆敏來說都是很不好的兆頭――這不僅關系到吳明晉的考績,還關系到倆人的腰包問題。對地方官來說,賦稅上的浮收加派的好處是一筆可又沒有風險的收入,
想來想去,王兆敏提出只有情商澳洲人了,讓他們做個表率。他以澳洲人一年來的表現來看,澳洲人不想和大明官府為敵,有時候甚至愿意花錢買個好形象,所以只要價碼合適,對方不見得會峻拒。
熊卜佑哪里知道他的算盤,心里盤算著對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縣的糧賦很輕,”王兆敏見他做沉吟狀,趕緊說明:“每畝官科不過三斗五升。你們那幾千畝的地,由百仞村起個五百畝的課也就是了。”
熊卜佑搖了搖頭:“王師爺,這事情我得稟報執委會才能給您回音。”
“這個自然。”王兆敏見他的意思有商量的余地,不由得大喜,連聲稱謝,要不是他已經很清楚這伙髡賊油鹽不進的話,多半還要重重的許他一筆好處了。
熊卜佑回來之后趕緊向鄔徳做了匯報。這事情立刻引起了鄔徳的高度重視,于是執委會馬上開會討論此事。
“這是送上門來的好事啊!”文徳嗣眉飛色舞,“原本還想著怎么去說服他們,沒想到自己送上門來!”
“這不是一碼事吧。”馬千矚立刻唱起了反調,“他是要我們繳糧,又不是要我們包稅。”
“雖然不是一回事,但是王兆敏這下露了底褲。”文徳嗣用了一個粗俗的比喻。
“原本我們不知道臨高縣對征糧的壓力有多大,現在看來,他們的壓力很大。”文徳嗣分析道,“從王兆敏的要求來看,起碼暴露了臨高縣衙在征糧上面存在嚴重的困難。”
既然在征糧上存在困難,穿越集團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不過,到底難在哪里,他們還是一無所知。在做出下一步的行動之前,他們得先把縣衙的底牌摸清。
這種事情,自然是找縣衙“戶房”的書辦打聽最為直接。
此事卻并不容易。縣衙里有所謂“三班六房”,這三班的頭子和六房的書辦都是不易相與的人。大小衙門基層的公務,只有書辦才熟悉,這一點就是他們的“本錢”,其中的真實情況,以及關鍵、決竅,為不傳之秘,所以書辦雖無“世襲”的明文,但無形中父子相傳,有世襲的慣例。這種人個個是積年老吏,公事上熟到不能再熟,對人情世故,官場哲學也是了然于胸。穿越者根本無法控制收買,所以執委會的對這群人的政策就是先懷柔以為我用。時機一成熟就將其徹底的清洗。
臨高縣的戶房書辦叫陳明剛,本地人士。據說此人的祖輩從宋代開始就是臨高縣里的書辦了。家里藏著許多秘傳的本子,對縣情可謂極其熟悉,方方面面都要賣他一個面子,是本地極吃得開的人物。茍大茍二在臨高縣胡作非為,陳明剛是得了極大的好處的――其實就冉耀看來,類似茍大茍二這樣的團伙別看一時間塵囂至上,貌似強大,實際鏟除不難,一旦倒下就是一哄而散。象陳明剛這樣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人物才是真正的所謂“看不見的幕后黑手”。
在縣里,他也是不可或缺的紅人。王兆敏能每年把秋糧征收上來,這陳明剛有著莫大的功勞。實際上,能不能和縣里戶房書辦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可以說是直接影響到縣令的為官順利與否的。
因此,即使是縣里的實權人物王兆敏,見到陳明剛也要親熱的稱呼一聲“老八!”――陳明剛排行老八,以為熟不拘禮的
因為戶房書辦關系到全縣的賦稅,是個極要緊的人物,鄔徳一直有把他爭取過來的念頭,為此派熊卜佑和他交際過幾次,林佰光也出馬和他對過陣,結果差強人意。
陳明剛不是什么耿直之人。也完全談不上立場,其態度圓滑到了極點。對穿越眾,他是極力敷衍,有什么要求,辦什么事情,從不拖沓,也不索要種種陋規,可以說是買面子買到了十二分。但是在牽扯到一些關鍵性的問題上,特別是土地數量,稅賦負擔上,他總是打馬虎眼。說一半藏一半,有時候干脆東拉西扯一些晦澀的術語,讓穿越眾不知所然。
在政治保衛總署的檔案材料里,陳明剛的黑材料極多,可以說他是全縣民憤最大的幾個胥吏之一,甚至比刑房的書辦還要罪大惡極。張興教對此人也是恨之入骨――畢竟他的家破人亡正是從戶房勾結茍大茍二搞“產去糧存”這個花樣開始的。
但是現在,穿越眾還要利用他一階段。熊卜佑當下叫人備了一張帖子,請陳明剛到縣衙前的茶館一敘。
一般來說縣衙前的街道總是全縣最熱鬧的所在,而縣衙對面總有幾處茶館之類的買賣。這里有專門由官府發給“戳子”的專以代人撰寫稟帖訴狀為業的“代書”,也有經驗豐富勾掛三方的訟師,照例都一個個窩在衙前茶館里等候主顧上門或伺機兜攬生意。衙門中胥吏差役、長隨師爺各色人等,與外界的通消息、講斤頭、勾結舞弊、討價還價,亦多借此地方進行。要到縣衙辦事,這里就是最佳的窗口。
臨高縣是小縣,沒這許多花樣,但是大致的情形差不多,不過具體而微。所以茶館小雖小,還是存在的。
熊卜佑在本縣已經是“名人”了,誰不知道他是澳洲人的大頭目,專管和縣里接頭的。所以他一到店,馬上就有伙計把他引入后面的雅間。
說是雅間,其實里面極小,不過容納一桌幾椅而已,茶也不見得高明。反正來喝茶的人主要是為了談事,喝茶在次。
熊卜佑和縣里的胥吏打交道,一般總是約在這里,主要是這里是胥吏們熟悉的環境,足以讓他們安心。另外,執委會還有多一層顧慮,不愿意把胥吏直接叫到百仞城去密談,免得讓外人覺得穿越集團和本縣的胥吏有太深的關系。在這種“吃講茶”、“談斤頭”的地方談話就比較適合。
不多時,陳明剛來了。他年近五十,面皮黝黑,身材微微發福。限于身份的關系,穿著不甚華麗,但是料子做工很是考究。手里還拿了一柄川扇。
伙計引了進來,陳明剛對待穿越眾。態度可謂恭謹,每次見面都要行禮。
“不必多禮,坐!坐!”熊卜佑招呼道。
(以下在三千字之外,不計費)
1、遼餉加派,到崇禎二年是9厘,不過各地略有不同。不做細究了。
2、臨高的遼餉加派是多少,沒查到。這里是用臨高的計稅田畝直接算的,肯定不準確,查到一個數字,淮安府的鹽城縣,天啟三年的遼餉是23000兩。鹽城縣不是什么經濟發達地區,當然比臨高要好的多。
3、三斗五升的稅賦是明代的平均水平,查瓊州府起科標準有十八則。以三斗五升最為常見。就取這個數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