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車開走了,運營結束。”魏斯插嘴說,一邊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包裹在連身裙下的腰肢和高聳的胸部。
江山咳嗽了一聲,提示他注意舉止。
“你坐我的公務車回去吧。”江山先走了出去,他不想這個女人在場,更不想為此耽誤了正事。一輛紅旗馬車停在禮堂外面,江山對馭手囑咐了幾句,紳士派頭十足地打開車門。柳水心提起裙擺踩上了踏板,露出了裹著絲襪的大腿,向站在馬車邊上的兩個男人遞上一個動人的微笑。魏斯蘭度則放肆地吹起了口哨。
“這次回來你住哪里?還在辦公廳第二招待所?”眼看著紅旗馬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芳草地的大門外,江山開口問道。
“對,住那兒總比住教堂好。”蘭度說,“裝做一個虔誠的信徒是很辛苦的。”
“我們走著過去,好嗎?”
“有五公里路呢,局長。”
“你有急事嗎?”
“啊?不,反正也沒車可坐。”
他們走出大門,門口的執勤學生給他們敬禮。門外是大片的果林――原來這里只有一小叢雜木林,現在整個校園所在的高岡已經被學生們種滿了各種果樹。四周寂靜無人,砂石在鞋底下發出悉悉索索的細響,他們走下了高岡,在靠近海邊的一條公路上繞了一個彎。夜晚的靜謐被遠處的博鋪造船廠打破了。廠房燈火通明,淹沒了夜空中靠近海平線的星光。煙囪里時不時地噴出一束束的火星,恰如點著的焰火。鍋爐放出嘶啞的蒸汽聲,吊斗在天床上低聲嗥叫。吊車噠噠直響,絞盤機剎車時發出小豬仔一樣的尖喊,蒸汽機單調的轟嗵作響,匯合著鐵器捶打的嘩啷聲和鋸木機的吱吱尖叫,整個工廠就像一頭被夜幕隱藏了輪廓的巨獸,正匍匐在海灘上,用它強大的鐵肺呼吸。
“真美!”江山說。
蘭度不能理解這有什么可美的。但他知道這幫子中國人審美趣味:多鉚蒸剛,傻大黑粗。“有新的軍艦要下水了?天哪,讓我想想。又輪到誰該倒霉了?”
“你到過馬尼拉嗎?”
“370年后到過。”魏斯想開個玩笑,看江山沒有作答,便繼續說下去:“饑餓行動倒是挺刺激,就是西班牙人的船上實在太臟。到處是糞便和耗子。現在你們想洗劫馬尼拉嗎?好吧。我可以裝扮成一個西班牙官員,就叫――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好啦。用不著軍艦,我只消帶上十罐毒氣,到晚上一擰開閥門,你們就盡管戴好防毒面具去搬空馬尼拉的銀庫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來:“見鬼,耶穌會教士們會認出我。然后我就要上火刑柱啦!”
“馬尼拉沒有多少耶穌會士,”江山笑了。“馬尼拉的修會以圣方濟各會和多明我會為主。即使有耶穌會士,多半也沒去過澳門――葡萄牙人雖然和他們是一個國王,可是彼此并不友好。”
“有一個就夠了。”
“蘭度先生,你聽說過一句中國古代戰略學家的名言嗎:制人而不制于人。”
“沒有,不過在非洲時,有人告訴我一句中國話:先下手為強。”
“你這次給我們的報告中指出,李絲雅近來和西班牙人接觸頻繁。我們在澳門派專人調查過,訪問李絲雅的西班牙人里,其中一人是馬尼拉總督的特使。”
“馬尼拉是想獲得那份賣給巴達維亞的情報吧,弄到手了嗎?”
“也許已經弄到了。李絲雅不忠于任何人。她把情報再賣給西班牙人不足為奇。不過她除了有那么一瞬間之外,從來也不算是我們真正的威脅。”江山不想多談這個問題,有些事情并非每個人都可以知道的。
蘭度意識到這是“江局”在暗示,李絲雅已經不再是需要他關照的對象了。
江山掏出細麻布手帕擦了擦汗濕的額頭,開始談到西班牙人的一些奇怪的跡象:他們正在通過澳門的代理商大量收購廣東的生鐵。硝石、水銀與被稱為白鉛的鋅錠。這些貨物整船整船地從安平運往馬尼拉,這幾種物品西班牙人以前很少從中國直接購買。而現在,西班牙人甚至企圖在廣東招募銅匠和鐵匠到馬尼拉去干活,以前他們只招募水手。
“這么說,西班牙人想讓我們為海盜行動付出點代價啰?”
“不,我們攔截馬尼拉蓋倫的事情才過去了不到半個月,西班牙人的行動從今年年初就開始了,所以我認為他們的行動是針對荷蘭人的。”
馬尼拉的菲律賓總督detavora一直為荷蘭人的威脅而擔憂,不斷的呼吁國王給他運來更多的錢和士兵來增加馬尼拉的防御。菲律賓的西班牙人處境不佳,荷蘭人在整個東亞海域不斷騷擾他們,而且屢次進攻西班牙人的殖民地,給總督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菲律賓殖民地的高級官員們似乎一直生活在對荷蘭人發動進攻的憂慮中。
“西班牙人的狀態很糟,”江山說,“我們有總督寫給樞密院的一系列報告,西班牙人資金不足――沒有馬尼拉蓋倫的補給,當局連維持現狀的開銷都沒有了。他們的人力也不夠,海上是荷蘭人的騷擾,陸地上是土著的暴動――他們的的貿易開展的很差,不得不大量吸引中國人去開墾,但是又對中國人充滿了懷疑。”
“如果他們的狀態這么糟,為什么突然增加了花錢的項目――看樣子這些擴大的進口都是用在軍備上的――而不是有利可圖的投資。”
“沒錯。特別是他們突然增加的水銀進口――增加的太多了。您知道什么叫混汞法嗎?”
“不知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兵。”
“混汞法是一種提煉金銀貴金屬的工藝。需要大量的水銀。”江山說,“我們知道菲律賓是出金銀的。但是本時空的西班牙人可不知道……”
蘭度眼睛閃閃發光:“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我們需要一個在馬尼拉的人,”順著公路,百仞城的燈火已經在望,“即使我們能輕易擊敗只有十七世紀武裝的任何敵人,情報依然是必要的。我需要確切地知道西班牙人能干什么,打算干什么。”
派一個中國人是不行的,江山早就考慮過這點,西班牙人對中國人的猜忌很深,華人聚居區被限制,華人的活動范圍主要是在馬尼拉社會的中下層。上層是西班牙人把持著的,一個華人――不管多么富有也難以接觸馬尼拉的上層。
“聽起來不錯。”魏斯清了一下喉嚨。走了這么久的路,他很想再來一瓶格瓦斯:“不過一旦搞砸的話,也許就是我最后一次為您效力了。”
“你這樣想嗎?”
“請別見怪,局長。如果要預料事情的結局,我通常會先想到最糟糕的那個。”
“要是這樣:我們會把你的名字刻在情報局的墻上――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指定一個歸化民孩子做你的繼承人。”
最后一段路程兩人都沒有說話。“明天早晨九點鐘情報局會議,”江山對站在招待所外的歸化民接待員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為魏斯打開大門,“我會派車來接你。晚安,詹姆斯邦德先生。”
“晚安,m先生。”
江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桌子上已經送來了厚厚一疊審查馬尼拉蓋倫船上的俘虜的情況報告。
報告十分詳細,即使對最卑微的水手,乃至奴隸都有詳細的統計數據和盡可能多的個人資料。
289名俘虜中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意大利人、德意志人和黑人,另有馬來人和華人,后二者主要充當水手。還有一些是各種族之間的混血兒。十分典型的大航海時代的帆船成員組成。
對俘虜的利用和處置是企劃院的事情,但是情報局和政治保衛局要給出一定的意見。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可以贖身釋放,哪些人“勞作至死”,都出自他們的建議。
他大概的翻閱了一下,門多薩撰寫的關于唐娜瑪麗娜德阿雷利亞諾情況的報告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仔細閱讀了這份報告,又翻看了對女仆、陪媼和船長的審問報告,又查閱了戰利品清點清單。證明瑪麗娜說得完全屬實――她的確是一位待嫁的新娘,被送去馬尼拉和她的未婚夫完婚。
一個要去馬尼拉完婚的貴族私生女,雖說沒人說得出她要去和誰結婚,江山也不甚在意――想來就是一個西班牙官員之類的人物。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她就沒什么用處了。他們沒法招募一個修道院里待了十年的18歲西班牙少女當間諜――且不說種族的問題,他們還剛剛搶了她的嫁妝。要是留在臨高作為戰利品分配給元老,光如何分配和分配之后的種種質疑就又要鬧出一番激烈的辯論和爭吵了。
直接勒索贖金似乎是利潤最大化也最安全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