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逃也似地離開鑄鍛工場。、ybdu、或許是得到了黑爾的吩咐,或者他早有準備,幾個土著工人早已提著茶桶在外邊恭候。從臨高進口的紅茶中加了少許砂糖,用井水冰鎮過,喝下去感覺神清氣爽。等到西班牙人剛喘過口氣,黑爾又毫不停頓拖著他們繼續前行。下個目標是機械加工工場,毗鄰著河道與巨型水輪而建。同令人窒息的鑄鍛工場相比,車間里滿是著新伐下來的木材的好聞的氣味。菲律賓最不缺的就是木頭,質地絕佳,后世在東亞某國價以萬計的條紋硬木,在這里就被鋸開來做成機床的支架、底座或者傳動軸,甚至是鋪在地上的運貨軌道。充斥人們耳朵的是傳動軸和齒輪吱喳碰響,車刀、鉆頭啃噬著金屬的尖叫吵成一片,雖然有些嘈雜刺耳,卻絕對比不上地獄般的鑄鍛工場里的噪音那樣震耳欲聾。西班牙紳士們似乎恢復了點精神,圍著為制炮而建的龐大的鏜孔車床轉著圈,發出嘖嘖驚嘆。
鉆床、鏜床周圍不時地有些土著工人走來走去,手執木鏟,將飛落下來的鐵屑鏟進筐里,準備送回去重新熔鑄。馬科斯知道,目前西屬菲律賓殖民地所進口的七成以上的鐵和近九成的銅,都消耗在這座工廠里。當然,馬尼拉市民們最關心的,還是被它吞噬掉的大筆的銀比索。但是薩拉曼卡總督卻恰好相反:不論鐵、銅還是銀子,他都企圖加倍投入到軍火工廠這頭吞金巨獸的口中。只要它產下的金蛋能為自己以及官場中的盟友帶來榮耀與晉升。海軍準將堂胡安科德巴贊侯爵就是為這個而來的。
侯爵從地上抓起一把鐵屑,在手里搓著。潔白的綢緞手套立刻現出一大片黑色的污漬。那上邊沾滿了充當潤滑和冷卻劑的肥皂水,滑膩膩的泛著令人惡心的泡沫。浸透了手套。鐵屑扎在掌心的皮膚上,堅硬而粗糙,仿佛在提醒他,它們是被更加堅硬鋒銳的鋼鉆從母體中刨切、剝離下來的。作為資深的海軍軍官,侯爵大人對塞維利亞和里爾根斯的海軍鑄炮廠并不陌生,他也游歷于法國、德意志及威尼斯,參觀過那里的武器制造工場。這些機器似乎在歐洲的工場里都找得出原型。可要論及規模、精密和高效率。那些歐洲貨同這位日本教士設計的奇跡之作相比,算作是小孩的玩具都勉強得很。即使是歐洲最知名的鑄炮專家,有誰會相信可以用一根鉆桿在實心的鐵胚上硬生生地“掏出”炮膛來?
巴贊侯爵扔下污黑潮濕的手套。又從隨從一路托著的木盤中拿起副嶄新的白綢手套,然而內心的激動導致他的手抖個不停,怎么也戴不上去。侯爵又把新手套有丟回木盤,“那是什么?”他叉著手。指著前邊一架裝有螺旋形絞刀的機床問道。
“是制造膛線的機器。”
“膛線――”巴贊侯爵重復了這個陌生的字眼。看得出他很感興趣,卻又竭力維持著自己莊重的表情,不讓無知的疑惑從臉上透出來。
日本教士好像突然打開了一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開始談起各種科學理論,從阿基米德螺旋線原理扯到行星的自轉運動。海軍準將聽得如墮五里霧中,他模模糊糊地似乎聽明白了一點:按照螺旋線和自傳原理設計的膛線會將炮彈命中率提高十倍還多。如果給炮手配備望遠鏡的話,線膛大炮甚至能精準地擊毀一里格外航行中的戰艦。
為炮手配備望遠鏡未免太奢侈了,這年頭歐洲的望遠鏡造價可不便宜。但是。射程超過一里格,并且還能精確地擊中一艘船的大炮。在這個時代可是太駭人聽聞。
“問題出在炮彈上,”一名炮兵軍官說,“螺旋線膛大炮已經在班詩蘭征討之役中證實了它的威力。那真是天才發明的可怕武器。它只有一個缺點:只有尺寸與性狀都制造得非常精密的炮彈才能與膛線相配合。這樣的炮彈制造起來無疑相當困難,我們也可以在新式大炮湊合著用那些舊式的圓形炮彈,不過那樣一來,就不可能達到保羅先生宣稱的那種效果。
“您說得太對了。”黑爾立刻接下這個話頭,“我已經想出了辦法,用精密的機器制造精密的器物,其效率遠勝于依靠手工制造粗笨之物。諸位先生,請隨我來觀看如何用機器來制造炮彈。馬科斯,帶我們去前邊。”
機械加工車間的一角安置著兩座靠畜力牽引的小型車床。從鑄造工場運來炮彈毛坯在這里被打磨修形,車出安裝引信的彈口螺紋。幾個挑選出來的華工拿著特制的卡規仔細地檢查成品。黑爾從通過檢驗的彈體中拿出一個,展示給客人們,請他們想象空心的彈頭里填滿了火藥或是霰彈,由通過頭螺旋接上去的信管控制爆發時的可怕場景。
“螺旋線膛火炮必須同所配用的炮彈形成緊密的配合,它的全部優越性都源自于此。最基本的原則是炮彈同炮膛之間必須毫無間隙,火藥爆炸產生的全部推力都用于推送炮彈,而不是像滑膛炮那樣,從空隙中泄漏浪費掉。也只有彈體完全貼合住炮膛,它才能從螺旋膛線那里得到摩擦力,形成同飛行線相垂直的穩定的自旋運動。而滑膛炮呢,因為空隙的存在,從點火的那一刻起它就在炮膛里沿著不規則的路線滾動,這個毫無規律可言的滾轉會從炮膛里一直延續到空氣中。最后的結果就是,根本無法預見到炮彈會亂滾到哪兒落地。”
黑爾越說越興奮,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他極少有此刻的機會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技術領域的權威和先進性:“前裝線膛炮有兩個互相矛盾的原則。要快速并且不費力地將炮彈裝入炮膛,就意味著兩者間摩擦力不能太大,但這又違背了炮彈同炮膛之間必須毫無間隙的第一原則。要是后裝式火炮就不存在這個矛盾,只消把炮彈制造的略大于膛徑就成,可是我們現在還無法制造可靠的大型后膛炮。為了解決矛盾,我起先想到的辦法是化學迫擊炮式的炮彈――哦,您不知道什么是化學迫擊炮?嗯――那是一種……總之一種相當可怕的臼炮。炮彈就是您在甲米地海軍要塞所見到的長形圓錐體,底部鑲著具鋼盤,鋼盤與炮彈之間用一圈紫銅做成的圓環連接起來。當火藥的爆炸力推動鋼盤,它會向前沖壓著銅環,結果質地較軟的銅環便會向外膨脹貼合住炮膛。”
“實在太奇妙了,”巴贊侯爵聽得入神,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但是這依然太復雜了,不利于生產。所以起初我們的炮彈生產跟不上新鑄大炮的數量。我不斷地嘗試改進,這里您所看到是我最近構想的成果。這顆炮彈看上去是不是有些像一顆拉長了的水滴?您瞧,我們把定心部以下的彈體切去了一層,這部分彈體將整個兒地被一種受到推力作用既能膨脹的材料包裹起來,它可比銅廉價得多。”
“是什么材料?”
“混凝紙。”
“紙?”準將懷疑的問道,幾個軍官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的,嚴格說起來是紙漿。”
調制好的混凝紙漿被灌入特制的模具,包裹住下半截彈體,脫模以后還需要烘干和壓緊。末了工人會用刮刀修整混凝紙殼表面,用卡規逐一校準彈頭外徑。完成這一切后,炮彈將送入裝藥車間。
“那么保羅先生,我可否冒昧地向您發出祝賀,祝賀您已經解決了新式炮彈的產量問題?”站在烘干室的爐子旁,巴贊侯爵看著干燥架上放得密密麻麻的彈頭殼問道。
“目前工廠的運行還存在些缺陷,首先,缺乏勞動力,特別缺乏能熟練操作機器的工人。所以目前我們一天大約只能制造100顆爆炸彈和開花霰彈。”馬科斯倒抽了口涼氣,黑爾的產量數字中包括了大量無法發射的廢品,實際日產量不到三分之一。
兵工廠的運行效率是非常差得,這點不管是黑爾還是馬克思都是心知肚明。
黑爾卻繼續鎮定自若地大吹牛皮:“只要能供給足夠的人手和物資,我們還可以把炮彈的產量提高3到4倍。最好是有更多的中國人,訓練一個中國人操作機器所花的時間和精力比訓練土著要少5倍,干活的效率則要高出5倍。如果陛下眷顧,蒙賜熟悉儀器制造技藝的歐洲工匠那可再好不過了。我們現在招募了一些德國工匠承擔著重要的技術工作,但是遺憾的是還是太少――廠里只有一位來自奧格斯堡的儀器工匠,所有精密的觀瞄儀器和炮彈信管都依賴于他的技藝,還會修鐘表。那手藝真沒得說,可問題是實在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