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有人上來,當著副官的面,將端媽媽按了,不理會她殺豬般的叫,就地一五一十的打了起來。
杖擊三十,體弱些的女子已經能去了命,在他口中說出卻輕描淡寫,簡單的如同吩咐人去摘枝花束。
馬車緩緩啟動,向側門駛去,這里發生的事竟象與他無關一般。
副官方才還對端媽媽客氣非常,這時竟不敢上前討半句情,慢慢后退,讓出道來。
小廝看了地上挨打的婦人,丟下一句,“晚些衙門自會過來提人,處決該是明日午時。公子說了,你不服,還有時間去向王妃申辯。”
也不等端媽媽回應,追著馬車去了。
無憂也死過一次的人,自不是什么善心圣母,這時腳底也升上一股寒意。
緊盯著那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簾,心里砰然亂跳。
這個婦人雖然可惡,但轉眼間,就被判了死罪。
在她還是公主的時候,便知道這世間‘人命’是最輕薄的東西。
到了二十一世紀,過了那些年,思想已有些轉變,可是這才將將回來,便經歷了一次人命薄如紙的經歷。
倒抽了口氣,以后得萬事小心啊……
端媽媽挨完打,連嚎的力氣都沒了,被人象死狗一樣拖拽著進門去了,圍觀的人也各自散開。
副官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對洪凌說話也客氣了幾分,“王爺……”
“我這就去向王爺請罪。”洪凌聲音仍然冰冷不帶波瀾,回頭朝無憂睨了一眼,便自向門口大步邁去。
無憂望著洪凌筆挺的背影,呼吸有些緊促,自己才將將回來,便累人為自己受罰,心里緊巴巴的難受。
然自己現在對府中之事一無所知,冒然出頭,只怕反而適得其反,張了張嘴,欲喊,又沒敢喊出聲,一時間躊躇不定。
千千見洪凌就這么走了,這一去,生死難料,眼眶發燙,追了一步,“喂,謝謝你救我。”
他腳下絲毫不停,更不回頭望她一眼。
千千想著剛剛挨過打的端媽媽,打了個寒戰,扁了嘴,竟象是要哭,擔心地向無憂問道:“他丟了郡主,是不是會被打死?”
雖然不知那個端媽媽的底細,但轉眼間一腳就邁進了鬼門關,可見這府中手腕是極強硬的。
而他丟了常樂郡主,罪自是小不了,這么進去,怕是難得周全。
無憂心知肚明,常樂的失蹤與自己回歸脫不了關系。
初來乍到固然要自保,但怎么能忍心腳將將觸地,便淌著別的人鮮血而過,何況還是如此血性的一個少年男子。
深吸了口氣,反正早晚要見人,倒不如賭上一把,或許能救他一救。
扯了將頭臉蒙得實實的裙幅,揚聲叫道:“洪凌,你是不是在尋我?”
洪凌轉過身,向她望來,尚沒反應,身邊來往下人已跪了一堆下去,口中戰戰兢兢的喚著,“郡主。”
無憂六歲前雖然身處冷宮,但終究是公主,這些排場司空見慣,全沒有不自在,神色淡然,不看跪了一地的下人,只看洪凌。
洪凌看過兩側跪著的下人,才望向無憂,“你就是郡主?”
無憂輕額了額首,淡淡道:“我是。”
副官聽這邊又鬧騰起來,不耐煩的轉頭看來,一看之下驚出了一冷汗,慌亂奔了回來,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末將恭迎郡主回府。”
洪凌這才不再懷疑,略一整衣衫,單膝著地跪下,垂頭,“侍衛隊長洪凌見過郡主。”
他固然恭敬,神色間卻全無奴相。
無憂不看副官,心里卻是暗暗吃驚,這副官看盔纓,官職也不算小,竟給她這么小小一個郡主下跪,實在猜不出這八年來是什么樣的一副政局。
她默著不出聲,下面的人也不敢動彈,個個身體僵直,大氣不敢出一口。
副官終于憋不住了,“端媽媽……”
“你是想代她求請,還是想給自己脫身?”無憂眉頭一皺,眼里多了一抹不屑,不再搭理他,對洪凌微微一笑,“你起來吧。”
洪凌并不猶豫,也不多話,徑直起了身,立于一側。
副官弄不明白她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怪他方才沒給端媽媽求情?又急又屈,額頭上冷汗津津。
府中上下無人不知,那位以墨梅傳令,是可以先殺后奏,絕不容人反抗。這是女皇的親準,就算到了王妃面前,王妃也得口軟,說不得不是。他不過是王爺身邊的一個參將,豈敢多嘴?
再說剛才郡主可是自個在一旁立著的,也不見出面干涉。
不過郡主慣來喜怒無常,行為荒誕,不是他所能揣摩。
就算她方才只圖看戲開心,這時回過味牽怒于他,去上頭告上一狀,將他逐了,他也只能縮到墻角,獨自抹淚。
一顆心七上八下,正尋不到落處,聽頭上聲音傳來,“你也起來,都散了吧,我想自個進府,都別跟著。”頓時長松了口氣,這官算是保住了。
無憂到了這門口,自沒人敢動她一根毫毛,安全不必擔心。
洪凌見叫散,轉身就走,連眼梢都不向無憂瞄一眼。
無憂嘴角一抽,這態度……
眼角斜飛,伸臂一把撈過呆若木雞,愣杵在一邊的千千,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將她睨著,“三包……”
“你……你……你是冒牌的吧?你……你可是和我一塊掉下來的……”千千白著臉,兩眼發愣,唇直哆嗦,苦差,真真的苦差……
如果是正牌的,就憑她這一路下來的八卦和方才的那句‘不是東西’,就夠她剮上千層皮。
無憂堆出一臉的笑,甚陰沉,千千一哆嗦,扯了嘴角陪笑,模樣甚傻。
“郡主……大人大量,不計小人過……”
無憂無語望天,當真是見風使舵啊,啐了她一口。
千千抹把臉,即時住了嘴,臉上假笑時間久了,有些發僵,模樣越加的憨。
無憂手臂收緊,將她的脖子箍得更緊些,臉上笑意更濃,
“你想不想少受遭些罪?”
千千懵懵的點頭。
“想不想日子過得舒服些,少受些打罵?”
千千又點頭,現在想的可是保命啊……她說啥,是啥……
無憂眼里笑即時一斂,“那就把從上頭掉下來的事爛在肚子里。”
千千忙連連點頭,這話不用她吩咐,也是要爛在肚子里的,要不然定會被人當成失瘋癥,胡言亂語,不燒死也得打死。
“另外,去打聽方才車里那位的底細。”無憂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眸色微斂,那人怕是不好糊弄,在他面前露出馬腳,鬧不好當真要死無全尸。
千千臉一苦,皺成了包子,“奴婢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見無憂沉了臉,忙改了口,“我去,我去,這就去。”恨不得改名‘不包打聽’。
無憂滿意的放開她,為她理了理歪過一邊的衣領,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千千腳底生寒,跌跌撞撞的尋著角門,扶著門框,苦悶的朝無憂望了望,側身溜了進去。
無憂略整衣襟,慢慢走到大門前站定,抬頭望著大門上高懸著的‘常樂府’三個鑲金大字。
淺淺一笑,子言,我回來了。
繼而抬手捂上凹凸不平的臉,神色黯了下去。
大門洞開,出來一人,朝她一揖,“嚴申恭迎郡主回府。”
無憂回臉下來,對上一張酷似鐘馗的臉,眼一眨,“夫君?”
那人身體一僵,抬起臉愣看著她,即時呆住了,連拱著的手也忘了放下。
這時門里又出來一個人,“怎么還愣在門口,不趕緊著請郡主進府?”
無憂看向來人,正是那些畫像里的張飛,牙根一抽,后悔當初沒問多一句,這誰大誰小,現在簡直糊得象一鍋粥。
千千說過常樂對她那些夫郎可是寶貝得緊的,那么口氣溫和些想必不會錯。
干巴巴的打含糊,“我一時貪戀途中美景,自行去游玩了一番,回來晚了些,讓夫君擔心了。”
將將出來這人小眼瞬間大睜,也愕住了,半晌才干咳出聲,“陸毅恭迎郡主回府。”
無憂見身邊眾人神色不對,隱隱感到哪兒出了錯,不過這時實在不是能細究的時候,剛要抬腿邁進門檻。
身后又有馬車停下。
與方才那位一樣,也是套的兩匹馬,不同的是,方才那輛樸華無實;而這輛,馬匹披金掛銀,車頂四角飛著浮云雕花角,車簾上墜著琳瑯佩玉,珠佩相擊,叮當輕響,從頭到尾可用‘奢華’二字形容。
方才那位,覆手間判人生死,走的卻是側門入內;而這位徑直停在了大門口,可見身份又自不同。
車剛停穩,便有家人上前搭腳凳的搭腳凳,打簾子的打簾子,一陣忙亂,越加顯得這位身份不凡。
車簾一撩,下來一位四十來歲,大腹便便的黑面人,模樣依稀便是畫像中的李逵。
無憂苦笑,興寧這張臉雖丑了些,但這么些個夫君,也著實叫人郁悶了些。
再掃過身邊二位,年紀也都在三十以上,唇邊的笑越發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