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墨前往琴鋪,剛拐過街口,就看見無憂抱著雪蛋站在鋪子門口,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在地上劃圈。
聽見木輪聲,抬起頭來,對上他清寧的眼眸,輕咬著的唇即時勾出一抹微笑。
等他到了近前,才慢慢蹭上前,埋怨道:“你去了哪里?害我等了這許久。”
寧墨抬眼起來,看向她的眼,與她對視片刻,冰冷的眸子漸漸有了絲暖意,“去辦了點事。”
“辦好了嗎。”
寧墨輕點了一下頭,“你怎么會尋到這里來?”
無憂往鋪子里立著的平兒睨了一眼,“我讓平兒領著來的。”
寧墨的神越加柔和,臉上去了冰意,倒象攏上一層玉潤般的光芒,與子言越加的想象。
伸手順了順他耳邊被風吹開的發束,“去看琴弦吧。”
“好。”寧墨的聲音難得的溫暖,從她懷中接過雪蛋。
無憂繞到他身后,推了輪椅。
平兒見他們二人和好,長吁了口氣,心里默念,“總算雨過天晴。”見無憂推了輪椅,就自個識趣地縮過一邊,遠遠候著。
寧墨的琴弦是天山的冰蠶絲所做,尋常的鋪子沒有這樣的貨色,只能撿著好的雪蠶絲暫時用著。
寧墨將雪蠶絲輕纏在指間,試著韌性,繡著繁花的青色闊袖半掩手掌,指尖如筍,手白如玉。
女掌柜的連連驚贊,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漂亮的男兒手。
無憂也是看得出神,他和子言同樣有一雙好手,正如千千所說,上頭造了兩雙最美的手。
這樣好的手,自然要配最好的琴,可惜這里沒有天山的冰蠶絲。
有些遺憾,扁嘴道:“以后再尋好的。”
“這很好。”寧墨將蠶絲從指上褪下,讓女掌柜收起。
有無憂陪著,是寧墨過去敢想,而不敢奢望的。
在他眼中,這條雪蠶絲反倒強過他自己的那些冰蠶絲弦。
無憂搶著給付銀兩,他也不爭,只是在女掌柜手中接過裝著琴弦的盒子時,長睫半掩的眸子中有一抹柔情閃過。
女掌柜一邊看著,連連吁噓,羨慕不已。
無憂難得出來一回,看什么都稀奇,琳琳瑯瑯地買了許多東西。
有珊瑚耳墜,彩畫,小炭筆,還有兩顆銅錢大的小東珠,尋思著萬一以后有機會再見了了,便送他作發角墜,省得他明明小小年紀,卻扮得老氣橫秋。
再見千千,便將小炭筆送她,免得她一天到晚帶著那支筆,卻不舍得多用。
彩畫、耳墜什么的便是胡亂瞎買,圖個熱鬧。
無論她怎么鬧,寧墨都在一旁陪著,不管她心里有多苦,只要肯發泄,就能撐過去。
無憂正抖著挽紗包買來的小玩意,又見有人賣布娃娃穿的衣裳,扯了寧墨過去,捏著一對童男童女穿的一雙喜服,大紅的小袍子,小衣裙,繡著金絲的團花,極為精致,直看得愛不釋手,笑道:“這衣裳倒是合我那對瓷娃娃穿。”
說完,笑意在唇邊褪去,將那雙喜服放了回去,“可惜那對那娃娃不在身邊。”
她離開時,怕在打斗中打破那對瓷娃娃,留在了放置衣甲的小屋。
寧墨睨了她一眼,遞上銀兩,拿起那雙小喜服,“以后拿了娃娃,再穿不遲。”
一股暖意,從無憂心間淌過,接了小喜服,咬唇一笑,繼而有一絲惆悵拂過,不知開心此時如何了。
路過筆墨齋,想到兒時,子言唯一的一支毛筆筆頭松了,他便自己削了根竹子接駁著用,但后山竹子不適合作筆桿,總是用不了多久,便會干枯開裂,時常將他的手指割破。
在又一次看見他將被割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終于忍不住,抱了他的胳膊,趴上他的肩膀,道:“我一定要送子言哥哥一支好筆。”
結果她沒等到姨娘,卻先等來了一杯毒酒,這個承諾至今也沒能實現。
“姑娘,想要點什么?”掌柜迎了出來。
“沒什么想要的。”無憂搖頭,逃似地出了鋪子,與門口的寧墨四目一對,有些狼狽,勉強笑道:“走吧。”
一個衣裳襤褸的少年抱著個破包袱跌撞而來,撞到無憂身上,包裹掉到地上,散了開來,露出陳舊的紫檀木盒子。
少年驚慌失措地蹲下身拾起盒子,打開來,見里面裝著的一支羊脂白玉所做的上好羊毫筆,他見筆無恙,長松了口氣,蓋好紫檀盒,才起身向無憂彎身行禮,道了聲,“對不起。”就匆匆進了鋪子。
少年面色菜黃,衣裳也舊得分不出顏色,肩膀、手肘、膝蓋上都打著補丁,可見是窮苦家的孩子。
這樣的人家,卻拿著這么名貴的東西,實在有些稀罕。
無憂回頭,見寧墨正望著那小包裹若有所思,不由地停下來觀望。
掌柜眼尖,一眼便看見少年抱在懷里的盒子,兩眼頓時放了光,“小狗子,你母親終于舍得讓你把這玩意拿出來賣了?我早就說過,這鎮上沒人敢收你那東西,也只有我實在看你可憐,才給五個金珠買你的,你們早些拿了這五個金珠,能好吃好喝三兩年,也不用著這罪。”
無憂瞅了眼少年緊抱在懷中包裹,笑了,“掌柜的可真會做買賣,那支筆就是三百兩黃金也值得,你拿著五個金珠就想得了人家的,不是搶人嗎。”
掌柜聽了無憂這話,臉頓時綠了,“喂,姑娘,我家祖祖輩輩賣著文房四寶,豈能不識貨?再說,你可知道那筆的來歷?除了我,誰敢收?我給五個金珠還是給得高的。”
無憂撇了嘴角,雖然不知那筆的來歷,先不說那筆做得如何,光是那筆桿的羊脂白玉就是極好的,對少年道:“這位小兄弟,你別信他,你那筆真的最少值三百兩黃金。”
少年感激地看了無憂一眼,“謝謝姑娘,其實我也知道這筆很值錢。”
無憂有些懵,既然知道,還來找這黑心掌柜?“你急錢用?”
少年點了點頭,又搖頭。
“這么好的筆這么賤賣了,怪可惜的。我這兒還有些金珠,你拿去用著,如果那筆當真想賣,不如賣給我。”無憂解下身上錦囊,錦囊連著里面的金珠一起遞給少年。
掌柜急了,上來趕無憂,“哪來野丫頭,敢到我鋪子上搶生意。”
無憂輕巧讓開,腳下一勾,將墨心掌柜絆了個四腳朝開,痛得他在地上直吆喝。
無憂拍著手笑,又對少年道:“你回去好好想明白,真決定賣,就去尋個內行人估估價,我湊夠錢,一分不少的給你。
少年眼眶有些濕,卻搖了搖頭,“謝謝姑娘,不過這筆,我不能賣給你。”
無憂有些意外。
掌柜的正狼狽爬起,一聽這話,高興了,“對,不賣給她,要賣,也賣我,我們街坊鄰居的,往后也能多關照。”
“我也不賣給你。”少年將包裹抱得緊緊的。
掌柜奇道:“嘿,我說,你不賣,跑來這做什么?”
“既然是家里的寶貝,不賣的好。”無憂坦坦然,將金珠仍拋給他。
少年接了錦囊飛快的塞回給無憂,“謝謝您的好心,這錢,我不能收。”
“你收著吧,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以后你有錢了再還我。”無憂將錦囊遞回給他。
少年搖頭退開,將包裹放在柜臺上,小心的打開里面紫檀盒“掌柜的,這筆換您家里的那只三百年的野山參。”
掌柜怔了一下,拉下了臉,道:“你瘋了嗎?這破玩意換我的山參?”
無憂和寧墨對看了一眼,靜看事態發展。
少年握緊紫檀盒,小臉有些發白,卻沒有一點猶豫,道:“我知道掌柜的野山參是王大叔在山里挖到的,王大叔一百金賣給掌柜的。我爹說過,這筆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寶貝,您不會虧。”
掌柜的冷下臉,哼了一聲,“什么有錢也買不到的寶貝,你拿出去問問,看誰敢買?”
少年怔了一陣,眼圈慢慢泛紅,拉著掌柜的袖子求道:“大夫說了,只有上好的野山參才能吊著我娘的命。掌柜的,您就行行好,換給我吧。”
掌柜瞟了寧墨和無憂一眼,壓低聲音道:“換什么換?你也不看看,普天下,除了做皇帝的,誰敢用帶龍的東西?就憑著上頭那兩條龍,就足夠你和你母親掉腦袋的。不拿你辦官,已經是客氣了,還寶貝呢,我呸。”
他聲音雖小,但如何能瞞得過寧墨和無憂的耳朵。
無憂聽不下去了,正想開口教訓黑心掌柜,讓他不敢再欺負人,手一緊,被寧墨握住。
回頭見寧墨平靜地看著她,目如冷潭,剎時冷靜下來,冒然出頭,只會把事情鬧大,他和寧墨不是這里的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那孩子以后更少不得被這個黑心掌柜刁難。
“掌柜的,您就可憐可憐我。”少年拉了掌柜的袖子,將紫檀盒推到他面前,“這筆給您,我再給您做十年的活,只要管飯,我不要工錢……不管再累,再重的活,我都干……十年不行,那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