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看上去很狂。
孫蓀就是這么覺得,這個有些嬉皮笑臉的男孩,似乎不是表面上的這么沒羞沒臊,人畜無害,當他露出鋒芒時,他會刺傷人,而且刺的毫無顧忌,毫不留情。
這就是孫蓀此時對秦安的印象。
她當然清楚,秦安能夠寫出一筆如何讓人自慚形穢的英文字體,連有二十多年英語教學經驗的秦老師只怕都寫不出,更何況只是苦練了一個暑假的李浩。
那時候李浩會被秦安赤裸裸地羞辱。
孫蓀沒有去阻止李浩,她是班長,不是保姆,她有責任維護班級同學之間的友誼,但李浩挑釁在前,就必須得到些教訓。
葉小花的版面設計簡潔大方,她還沒有精雕細琢,只是簡單劃分了區域。
李浩捏著粉筆頭,信心十足,他暑假參加了一個英語補習班,原本他就是班級里英語成績最好的學生,得98分以上的次數比孫蓀還多,補習班也有糾正英文書寫的課程,他的進步不小。
李浩寫的是《SayingGood-byetoCambridgeAgain》,俞洪敏翻譯的《再別康橋》,對于這個年紀的初中生來說,很難從英文譯本中體會到徐志摩這首七節詩里二,四韻式里的抑揚頓挫,朗朗上口,更不用說去感悟徐志摩詩里的藝術美。
他只是覺得這樣能夠體現出他的品味。李浩也只寫了前邊十二句,畢竟版面有限。寫完后,李浩丟下粉筆,看著各色目光,心中頗有些傲氣,為了在孫蓀面前展現他良好的英文書法功底,他可是特別練習過的。
現在他的目的顯然達到了,孫蓀依然是那種看不出心思的平靜表情,說不定正在后悔提議讓秦安上場吧,至于葉小花明顯有些驚訝,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李浩寫黑板報,比以前的進步十分明顯,字體間的間隔緊湊而不擁擠,字母大小起落處理的非常恰當,起手結尾的勾筆都處理的很好。“
怎么樣?我已經寫了……你可以走了,我不會笑話你,畢竟你的底細,大家都知道。”李浩微笑著道,一攤手,看了看其他人,理所當然地態度。
“果然是獻丑。”秦安看也不看李浩,順手抓起黑板刷子,就抹掉了第一行。
“你干什么!”李浩顯然沒有料到秦安居然敢擦掉他的字。
秦安捏著粉筆,看了看孫蓀,沒有再寫花體,而是一手優雅端莊,集合著飄逸飛揚氣息的安道爾體。
“Self-praiseisnormendation.自夸不足為自薦。”
“Theybragmostwhocandoleast.本領最小的人最會吹牛。”
“Dogbarkbeforetheybite.惡行之前有惡聲。”
“Acockisvaliantonhisowndunghill.夜郎自大。”
“Answerafoolaccordingtohisfolly.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安一邊寫著,一邊解釋著,一行行地擦掉李浩的字跡,最后看了一眼臉色血紅的李浩,寫下最后一句。
“Asthetreefalls,soshallitlie.自作自受。”
丟下粉筆,秦安背著書包,希望葉竹瀾還在等著他。
教室里剩下李浩,葉小花,孫蓀三人,驚異地望著秦安留下的字。
孫蓀完全沒有想到,她以為秦安能夠寫那么漂亮的,他稱之為花體的字體已經很了不起了,誰知道他掌握的英文字體還不只一種,要知道孫蓀還是第一次見到英文字體可以寫的這么有藝術氣質,簡直就像中國的毛筆書法。
現在孫蓀對秦安的英語水平完全沒有了懷疑,早上她還以為秦安是特地背了那首散文詩呢,現在他寫的這種警句,分明就是當場奚落,赤裸裸地羞辱李浩。
李浩的臉色,青一塊紫一塊,這些句子如果不是秦安解釋,他根本就不知道它們的意思,其中的一些英文單詞,完全超出了初中生的接觸范圍。
“不愧是秦老師的兒子,李浩,英語成績第一的位置,你要讓給秦安了。”葉小花嘖嘖感嘆著,“讓開,我要繪版了。”
“你走吧。”孫蓀看了一眼李浩,嘆了一口氣,居然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一直以來李浩的英語成績可以說比自己稍微好一點,但孫蓀相信,如果自己不是盡力平衡學習時間和重點,稍稍側重英語,完全可以超過李浩。
現在的這個秦安,孫蓀自問完全沒有可能,或者簡單的英語考試,在沒有作文的情況下,自己完全可以拿到滿分,可是就算秦安的英語成績不及格,自己能說運用英語的能力比他強嗎?不可能,三年之內,孫蓀覺得自己不可能追趕上,不可能像秦安這樣隨手丟出幾句警句來羞辱李浩所代表的水準。
秦安離開學校,跑到了他常和葉竹瀾做作業的地方。枯老的茶樹還有著新嫩茶苗,但已經不是早春那嫩的一搓就可以揉出茶汁的那一波,灰白發黃的低矮茅草變得柔軟,一個黑色的雙肩小皮書包隨意地丟在地上,白色的網球鞋里棉襪上的蝴蝶隨著腳腕的抖動拍打著翅膀。
葉竹瀾坐在茶樹下,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纖細的手指絞著幾根狗尾巴草,正在嘟嚕埋怨著什么。
“我來了。”秦安丟下書包,就坐倒在葉竹瀾身旁,看了看前方已經鍍上了一層耀眼金邊的青石山,轉過頭,看著葉竹瀾那張精致的臉龐。一絲紅暈從葉竹瀾的脖子上爬了出來,染上了還有著細細可愛絨毛的耳垂。
“學校開了藝術補習班,周六開課吧,我們都報名吧。”秦安問道。
“我也是想和你說這個事情……”葉竹瀾低下頭,不敢看秦安,聲音也有些怯怯的。
“我們畢竟不在一個班了,要是還整天在一起,會惹人閑話,周六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畫畫了,到時候我要坐你旁邊。”秦安仰躺下來,叼著草根,望著天空,藍天白云,干凈的刺目,多少年的記憶不曾看到過這樣的情景了啊。
“難道……難道我們是偷偷摸摸嗎……為什么要和你偷偷摸摸……我才不干呢!”葉竹瀾似乎有些生氣了,“你還知道會惹人閑話啊!”
“誰說我們閑話了?那是妒忌,赤裸裸地妒忌。”秦安不屑地道。
“沒人說……可你今天和我說那樣的話……”葉竹瀾瞪了一眼秦安,臉頰上的紅暈還沒有散去,格外的清澈迷人。
葉竹瀾就在身旁,青澀少女的身體散發著悠然清香,草根混雜著泥土的味道,藍天白云下的少男少女仰躺著,坐著,說著簡單的心事,秦安不禁沉醉其中,輕輕握住了葉竹瀾的手。葉竹瀾緊張地望著他,不只是驚訝,更多的是不可思議,他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