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菩提樹里說因果(二)
濃稠不見光亮的未知前方突顯隱隱紅光,給人第一感覺就是厭惡。
忍住發自內心的不喜,林洛然順著紅光方向而去,這次三人很快穿越了綢黑的霧,智休伸出右掌放在前方,一股巨力撕扯,將白色光圈內的三人一同卷入。
等光圈重新撐開時,刺目的紅光讓人不能直視,林洛然勉強睜眼,發現三人被白色光圈套著懸浮在半空。
而在三人腳下,紅光源頭,熊熊大火燃燒,火光中無數虛影扭動呻吟,細看皆是妙齡美貌女子。
觀其神情極是痛苦,偏偏只有吶喊掙扎的動作,大火不滅一切悄無聲息,又要比鬼哭狼嚎的場面恐懼數倍。
“這些是……”
林洛然已是隱隱猜到了,卻不敢確認。
智休一向清俊平靜的臉上也有怒容,緩了緩才道:“林居士只怕是猜到了,這些怨靈,正是婆娑國年年獻祭的女子。”
一句話說得沐天南眉頭緊皺,活人獻祭已經是愚昧無知,瞧下方火中數不清的女怨靈,又豈止活人獻祭這么簡單?
業火無輪回,獻祭的妙齡女子數以萬千日日夜夜受火灼之苦,智休臉上的悲憫顯而易見,林洛然沉默良久才啞聲道:“星際傳送陣,是在怨靈之下吧。”
她語氣帶著十分凝重,竟不是個疑問口氣。
智休點頭,三人懸浮半空,又兼有佛門神通護身下面那些怨靈尚且囂張無比,可見其中利害。
不過,林洛然雖然不知道智休小沙彌全部底細,只看他四百余年音容未變這點,不管“沙彌”身份卑微,他也是有佛門大神通的人,若要強行通過星際傳送陣離開此星也并非不能,可見是他自己想留下了。
“七十多年間小僧也偷偷溜進來數次,每每想出手助怨靈超度又恐驚動了外面那位佛主,牽連婆娑國無辜子民,是故一忍再忍,想尋求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法。”
在無數怨靈頭頂閑談總覺得甚是怪異,林洛然三人又回到了黑霧范圍,智休才將這些年經歷娓娓道來。
四百余年前,地球防御在阿爾法聯盟攻擊下潰不成軍,諸國各族修士拋去成見暫時齊心,一同開啟了地球最后的防御:神之庇護。
神之庇護一旦開啟,參與之人必然要傳送離開。
單土系道基的林洛冬,單水道基的崔宛露,單火道基的文觀景,單木道基的小安,還有單金道基的黎兮兒,開啟通天塔的單五行道基修士,到有兩位是出自林家,剩下的三位,文觀景和黎兮兒又和林洛然交好,林家親眷自然能如愿進入通天塔。
不僅是華夏修士,歐洲血族和一些和平年代藏匿有數妖族也在傳送范圍內。
只是缺了玉石臺階這個“星圖”,眾人通過通天塔離開時沒有坐標,到達次靈界后的星球不盡相同。
像智休本人,運氣實在有些背。
不僅和佛宗眾僧失散,偏偏和辛元萍一起落在了林洛然一行人此前到過的“天魁星”。
辛元萍隨徽竹老道一起避世多年,一身戾氣平和了許多,加之因為地球大難華夏修行界擰成了一股繩,智休悲天憫人的性格對昔日女魔根本沒有防御之心,兩人初到次靈界正該齊心協力尋找舊故之際,辛元萍就出手暗算了他。
要說結下多大仇恨,不過是昔年林洛然遍訪名山,求得佛宗出面凈化了金陵血池地宮的怨煞之氣,使辛元萍修魔不成,最后落敗林洛然之手,斷腕遠遁,不得不化去一身魔功,跟著徽竹學起正道符箓術。
此事若換了其他人,也是棄暗投明由邪轉正的契機,只是能挨過血池地宮怨靈腐骨之痛的辛元萍,論起“偏執”來更在林洛然之上,智休當年領佛宗凈化血池怨氣斷了她修行魔功的后路,在辛元萍心中對其的仇恨絕對能排到第三了。
辛女魔心中自有一個“仇人榜”,智休無辜占了探花的位置,拋棄她的生父徽竹,不管后來補償再多,一個榜眼位置鐵定跑不掉,狀元自不用說,肯定是林洛然無疑。
智探花和辛元萍到了天魁星大半年,剛摸清此界大概情況,打算前往修真繁盛的星球,就被辛元萍暗算了。辛元萍當時修為不高,她投靠的是天魁星背后的殷山宗,只說智休身上懷有了不得的異寶,就引來殷山宗的追殺。
以智休在佛宗的地位,懷揣一兩件佛門寶物并不奇怪,天魁星是殷山宗勢力范圍,突然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佛宗高手四處走動,也怨不得殷山宗有忌諱。再加上辛女魔的挑撥,智休被殷山宗一路追殺,別說尋找一同傳送界面而來的佛宗眾僧,能保住性命還是托了落入此星的緣故。
婆娑星近千年來在修真界的星圖中早被標上了危險的符號,不小心進入此星的修士都是有來無回,總之沒見過誰出來過。也有大派以為該星上有什么寶貝,組織了一群門下弟子探險,全軍覆沒不說,單是元嬰修士就折損了兩位。次靈界星辰浩瀚,多得是未探索的新星,一棵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的歪脖子樹,有了前車之鑒其他勢力自然也就縮了脖子不再過問。
智休一入婆娑,殷山宗的人無奈放棄了追殺,倒是讓重傷的他撿回一條小命。
只是智休的情況又有些特殊。西藏密宗有靈童轉世的說法,智休一直以小沙彌身份示人,倒不是他矯情有意扮豬吃老虎,實在是重修了數世,智休還未打開真正的佛路。
林洛然聽了心中暗付,原來是個修真佛的存在,只是漫天神佛皆不在,在地球上修了再久,也是見不到佛門接引之光的吧。
這種特殊的情況,加上婆娑國的詭異,讓重傷的小沙彌陷入了渾渾噩噩靈臺失守的境地。
按說以他數世轉修的心性定力,只需尋一個地方安頓下來慢慢修養,不出數十年,傷勢就會不治而愈。
倒霉的是婆娑國那位“佛主”所宣傳的婆娑彌教的教義,充斥整個大陸,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市井之流,被扭曲的佛教教義無處不在。來的是林洛然和沐天南兩人自然沒有關系,歪門邪道的教義一聽就有問題,立刻就能心生警惕。
可當時重傷的智休,正處在渾渾噩噩不辨真偽的境地,婆娑彌教的教義脫胎于正統佛門,智休慢慢就忘了自身來歷,轉而研究起婆娑彌教來。他于佛修上甚有天分,婆娑彌教要控制整個大陸單靠“佛主”當然不行,僧侶盛行,佛城“羅摩耶”供奉婆娑彌佛金身的廟宇是各地僧侶的最高向往目標,智休專研婆娑彌佛教義有成,經過層層推薦選拔,有幸進入了佛主所在的羅摩耶金身廟宇。
若是真正的佛門圣地,出了智休這樣的天才,自然愛若珍寶,可那佛主所做一切只為了自己的私利,在星球上傳教是為收集信仰力,廣招僧侶是蓄養“打手”,智休只對其東拉西扯拼湊的扭曲教義有興趣,進了羅摩耶金身廟宇沒兩年就被佛主拋在腦后。
智休就在廟里過起了低調樸素的日子。
說修為吧不高,偏偏過了幾十年他樣貌不曾有絲毫改變,自己嚇住了自己,找不到自身的原因恐被當成妖怪發現,只有一縮再縮,期望廟中眾僧對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的心里期望自然也是一種“愿力”,大事無礙,只愿人不注意自己類似的些許小神通不動聲色施展,又過了幾年發現果真沒人注意自己,他也就安心呆在了金身廟宇中。
數百僧侶的大廟,多養一個人也不打眼,不論是早晚課還是飯點,智休都是坐在最后的人,從不多言多語,與其他僧侶狹路相逢不過也是低頭匆匆而過。金身廟宇中的僧侶更替也快,時光飛逝,對常常帶著靦腆笑意的打雜小沙彌,誰又會多看幾眼呢?
一邊是趁著靈臺不明時攻占心神的婆娑彌教,一面是宿代轉修的累世智慧,正統佛義偶然會浮現心頭,與他每日早晚誦讀的經義相駁,小沙彌又驚又嚇,為自己對佛的不虔誠而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如是數百年,既是正邪經義的相較,何嘗不是智休本人在修佛上尋找突破,探索佛義的輾轉歷程。
忽一日靈智清明,不單想起自己來歷,宿世轉修未曾突破的佛境也突飛猛進。
“天耳通”所到之處,首當其沖發現的是藏在菩提樹下無聲吶喊了千年,怨靈們的憤怒、仇恨、痛苦,交織成聞之泣淚的哀鳴。
再用“宿命通”去觀察所謂的佛主,智休沉穩的心境都不禁咋舌。
作為正統佛門“六通”之一的“宿命通”,“宿”代表過去,知道自己與眾生過去世的業報,從何處來。智休以宿命通偷偷觀察,卻是看破了所謂佛主的來歷。
“佛光中帶有妖氣,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詳訴數百年經歷,智休固然是講得口干舌燥,跌宕起伏的事件也讓林洛然兩人聽得入神。小沙彌在關鍵時刻停住,沐天南忍不住立馬追問。
智休看了他一眼,沐天南人族修妖,在小沙彌看來也和“佛主”的出身沒差多遠,不過是礙于沐天南是和林洛然一起的小沙彌才沒有多言語。
“沐居士目光如炬,那佛主,的確不是個東西……兩位居士能破界而來,想是知道此界之上,尚有靈界了。”
林洛然點頭。
地球所在的界面,早被修士拋棄,日后想必也是專注于科技文明了吧。次靈界以上是化神修士飛升的靈界,是神佛離開前開辟的新界面,有老廖在身邊,這些辛秘也不算真正的秘密。
“地球所在的凡人界修真門派凋零,早在萬年前修真門派在用通天塔開始慢慢往次靈界遷徙。此界星辰浩瀚,不知何故連血脈都和地球秉承一脈,但今日目力所及的修真繁盛,卻不是地球修士前來才有的。數十年間小僧也曾猜想,小小地球,佛道同存,百族林立,或許不是修行起源于地球,而是地球曾是屬于此界一員也說不準。”
地球屬于次靈界的一員?這個說法倒是新鮮,以洪荒的強盛,無數實力強橫的大妖按理早有橫渡虛空的實力,可是諸多河內聯盟中卻未有痕跡傳說,有了實力,沒理由龜縮一隅呀,林洛然對這種現象百思不解,聽到智休言語,豁然有了一種新思路。
宇宙中有無數位面,修士稱為“界”,假如地球真正曾屬于次靈界,忽而被人以大神通移除,由修真文明界面掉入科技文明位面,只有地球華夏人才有道基,只有地球人才能修行,和其他科技文明星球格格不入的各種傳說,也就能說得通了。
就像此界星球皆有星際傳送陣一般,地球也有通天塔的存在。
不同的是修真界的星際傳送陣是星際間的傳送,而地球的通天塔,則是通往次靈界,根本不是修真界能有的手筆。
想要打通界面通道,修真界的大派也做不到,否則直接在此界弄一條和靈界相連的通道,大家都遷徙靈氣充裕的修行福地算了,何苦去渡那九死一生的勞什子化神劫。
偽圣女追尋長袍的腳步,跨域漫漫星際來到地球,卻與長袍所到達的時間相隔甚遠。
兩人明明是前后腳來到地球,卻相隔了萬年時光,林洛然從前以為是時空裂縫的緣故,現在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冒出來。
假如地球真正曾屬于次靈界,甚至是長袍找到它時,它仍然在次靈界中。彼時地球民智初開,百族待興,然后長袍擔任了教化的角色,地球始有了練氣修真的說法。
神佛遍地走,修士不如狗的舊時代,的的確確是地球真實發生過的。但神佛成千上萬,小小一顆星球,又哪里能提供足夠的信仰力構成道家的天宮,和佛宗的靈山?
如果諸天神佛都出自地球,偏偏科技文明的河內聯盟聞所未聞,地球才真是逆天了。
但若那時,地球尚在次靈界之中呢?
許多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就有了解釋,從洪荒到三皇五帝,林洛然從前疑惑華夏丟失的一段歷史去了哪里。沒理由一下子從神佛遍地走,突然就變得修行困難了呀!
但若此靈界才是真正的修真界,突然有一天地球被人弄到去了科技文明位面,所謂丟失的歷史,也就一下子有了因果。
地球本身的歷史其實一直都在,是它所處的大環境突變,原本合理的文明史放到一個突兀不匹配的環境下,當然咋看咋怪。洪荒時橫渡諸多實力強悍的前輩,他們定然曾經橫渡星空,前往地球以外的星球,但那時的地球尚在次靈界中,科技文明位面,又怎會留下修真的痕跡呢。
根據老廖的說法梳理一番,次靈界和靈界,都是神佛遷徙后才有的。
神佛固然遷徙,又怎會放棄全部的信徒,次靈界才是真正的修真界呀,或許在神佛眼中稱之為凡人界更妥當。而他們遷徙前的唯一建樹,大概就是開辟靈界,弄出個化神劫出來吧。
林洛然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搞了半天,修真界穩固如山,靈界蔥蔥郁郁,地球才是唯一被放棄的星球呀!
以長袍的能力,跨越界面應該是輕而易舉,只不知地球是不是被他弄出次靈界的。但是他在科技文明界面轉悠過是鐵定的,不然也不會招惹到偽圣女。然后長袍找到了尚屬于次靈界的地球,天道昭然,要把一顆星球轉移位置,太陽系的行星運轉路線肯定要變,改變星辰運轉,任哪尊大神來做都不算小事,毗鄰地球的時空應該是裂縫遍布,發生點誤差再自然不過。
所以偽圣女跨越星際前往地球,長袍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眨眼就是萬年相隔。
所以數千年來,除了飛升靈界的,其他通過通天塔離開的修士,根本就是回到了修真界原本地方。
一時腦中千萬種思緒,百般滋味流轉,林洛然怔怔難言。
直到沐天南發現她異樣,輕聲將其喚醒,林洛然面帶恍然,覺得自己的心神似遨游了萬年般疲憊。
“你怎么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沐天南擔憂相詢,林洛然搖頭,千頭萬緒一時也向他講不明白,而智休講完自己的懷疑,已經說到了婆娑國“佛主”的來歷。
“修真界有佛修且宗門林立,靈界自然也有。不怕兩位居士恥笑,此孽障卻是來自靈界,原身是佛前偷吃燈油的白鼠,沾染佛性開了靈智,默默修行之下得以化形。上界妖修并不少,多一只帶有佛性的鼠妖也不打緊,只是白鼠貪得無厭,竊聽了佛宗機密,妄圖以捷徑成佛,這才兩位居士所見荒誕難言的婆娑彌教。”
智休說完喧了聲佛號,對出身佛門的敗類妖怪頗感不好意思。
沐天南摸了摸鼻子,眉清目秀的小沙彌神馬的最討厭了,一邊講老鼠精一邊拿眼角余光看他——搞得像是沐天南佛前偷吃了燈油一般。
林洛然眉頭未舒:“出身靈界的鼠妖?可他現在的本體,并不是妖怪。”
“林居士有所不知,靈界好比這婆娑星,只能渡劫時飛升,上界的修士不能逆向下來,鼠妖以佛門秘法標記了元神,保留了上世記憶,偷渡下界投身于人族孕婦腹中,再以人族身份出世修佛,好比道家奪舍之術,所以人身妖魂,極難對付。”
人身妖魂?!
沐天南眼角抽搐,怪不得智休看他的目光怪異,這才真是躺著中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