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高中去了縣中校住校讀書,廠里的事情他也就不太關心了,后來考上了警專再分到刑警隊,對于廠里的事情就更淡漠了,每次回家也就是在家里呆上一天半天,也是以補覺為主,然后吃了一頓飯,就得馬上回隊里。剛分到刑警隊的年輕人,領導都盯著看,一個月能回家一趟也就不錯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家里情況你也知道,我爸兩棒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讓他去找領導那是門兒都沒有,我媽又沒工作,廠里能夠讓我進廠有份工作已經是很照顧了,眼見我弟弟高中又要畢業了,下邊還有一個妹妹,還不知道咋辦哩。”吳長慶有些唏噓的道。
趙國棟也是有些無奈。這廠里子弟校的教學水平就那樣,子弟校教師待遇比地方都好,但是要說教學水平就不在一條線上了,比起江廟中學都差一大截,更不用說江口縣中校了,加上學風不正,這考上大學的幾率一直為零也不奇怪。
自己讀初中時成績在年級兩個班里也是數一數二,可也是險險考上江口縣中校,整個子弟校這么多年來自己還算是第一個考上江口縣中校的。
一到縣中校里,一下子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差距,那學風、教學質量完全就是兩樣,自己百般努力也一直在班上最后幾名晃蕩,直到高三才算勉強奔了個中游,總算是考上了省公安專科學校,那在整個安都第一棉紡廠里也是震動不小。
也就是說只要是在子弟校讀書的,最多也就是混一個高中文憑,然后等待著廠里面有名額就進廠就業,想要在子弟校考上中專或者大學,那簡直比公牛下崽還難。
還好這兩年廠里效益也還過得去,廠子弟的就業還是沒有多大問題,只不過要想找一個輕松而又工資待遇好的部門就不容易了。像吳長慶所在的機修車間也只能算一個一般的部門,說不上很累,只是臟了一點,但是收入卻不行了。
“長慶,有份工作先干著,只要表現好,保不準被領導看上了,調整一下也是有可能的。”這些無鹽無味的安慰話連趙國棟自己都覺得沒有意思,不過他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對方。
“也就只有這樣了,前年去年和今年廠里都招了不少工,雖然是以女工為主,但也有些男工,我估摸著明年招工怕就懸了,我弟弟今年畢業了要是沒地方混,讓他到你們江廟派出所來當聯防怎么樣?”吳長慶想了一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當聯防?二派?”趙國棟皺了皺眉,“長慶,你怎么想讓你弟弟干這個?何況聯防一般都要求是當兵退伍回來的軍人,你弟弟又沒有去當過兵,能行么?”
趙國棟雖然還沒有到派出所正式上班,但也在公安局里干了大半年了,也知道聯防隊員從退伍軍人中招聘是派出所的慣例,一般來說每個派出所都有相當于民警數量的聯防隊員,鄉鎮派出所聯防隊員數量還要多一些,他們大多是以區工委的名義牽頭組建,但是由派出所負責業務管理。
“嘿嘿,這不是靠你么?難道聯防隊員里就一定全是當過兵的么?”吳長慶有些醉意的笑了起來,眼睛也微微有些發紅,一瓶柳浪春已經見底,而趙國棟考慮到下午還得到派出所報到,也只是隨意喝了兩杯,剩余的都被吳長慶包辦了。
趙國棟當然知道有例外,但那是得有領導點頭,所謂領導至少的是所長指導員或者副所長這一類的人物,要不就是工委或者鄉鎮一級的領導,自己初來乍到,哪里可能在這些問題上有發言權?不過他也不好破壞對方興致,同學第一次見面就掃了對方興也不好。
“嗯,說到這兒吧,到時候試試再說吧。”趙國棟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官腔的味道,但也沒有辦法,別人面前可以拍胸脯說大話,最后辦不了也就辦不了,這老同學面前,雖然吳長慶和自己原來關系也就一般,但是食言而肥那自己回廠里碰到那幫同學還不得遭人白眼?
“嗯,你放在心里就行。唉,咱們這一屆也就你一個人混出了一個人樣,孔月、房子全他們幾個雖然也考出了咱們子弟校到了江廟中學,結果還是灰溜溜回來,最后還不是靠廠里安排。”
吳長慶拿出褲包里的煙扔了一根給趙國棟,是甲秀。
看來長慶混得不好,都說混得臭,抽甲秀,甲秀不過一元五一包,公安局里幾乎沒有人抽甲秀,除了那些家里在農村的老同志,年輕人最次也得抽翡翠或者紅梅,要不就是茶花。
翡翠三元五一包,紅梅三塊八一包,茶花四塊一包,在公安局里算得上是比較拿得出手的煙了。
趙國棟把煙扔了回去,“我不抽煙,不過我包里有煙,還是抽我的吧。”
趙國棟扭過摸出一包阿詩瑪拆開封頭上的錫箔紙,抽出丟了一根過去。阿詩瑪一包六塊五,一般說來都是局里帶長字號的中干們抽的,趙國棟今天第一天來江廟派出所報到,本打算忍痛買包紅塔山,但轉念一想自己本來就是不明不白的下來,這買太好的煙也許會給江廟派出所領導一個不好的印象,也就換成了阿詩瑪。
吳長慶眼睛一亮,接過煙,劃燃火柴點燃,貪婪的吸了一大口,淡藍色的煙霧從鼻腔里慢慢涌出來。
“國棟,只恨我當年沒有認真讀書啊,看看你現在混的,唉,阿詩瑪,嘿嘿,我平時也只敢在煙攤上看看而已,一包要當我一個星期的煙錢了。”吳長慶連抽了兩口,過足了癮才滿足的道。
“長慶,別把公安局就想那么好,我又不抽煙,今天不是第一天來江廟派出所報到么?總得裝上一包像樣的煙聯絡聯絡感情才行啊,你以為公安局里是人不是人都能抽阿詩瑪?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趙國棟有些啼笑皆非的解釋道,這個家伙啥事情都要聯想一番,怎么變得這么多愁善感像個娘們一般?難道是廠里陰盛陽衰,讓這些在廠里上班的男人們都變得陰柔起來?以前的吳長慶可不是這樣的。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就你們江廟派出所那些聯防們也都抽的是紅梅翡翠,還不用花錢買,每天去你們派出所辦事的人一人發一圈,也能把他們孝敬個夠。”
吳長慶抬起頭來搖搖頭,眼睛里血絲更濃,“他們走出來,誰碰上不買個面子?在街上走一圈,兩邊耳朵上就能夾滿,保管你半天夠抽。碰上熟悉一點的,還能管頓酒飯,這日子難道還不逍遙?”
趙國棟當然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聯防們在派出所里本來就矮民警們一等,福利待遇又低,如果連這點便宜都占不到,誰還愿意來干?不過聯防們的辛苦趙國棟也知道,那一旦有事,辛苦活、危險活、得罪人的活那是半點也撂不下,民警干的,他們得干,民警們不愿意干的,他們也得干。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說孔月他們也都回廠上班了?”趙國棟岔開話題。
“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吳長慶神色詭秘的笑了起來,“孔月在江廟中學沒考上,又到縣中校去補習了兩年,還是沒考上,就只有回廠了,現在安在廠里人事科。”
趙國棟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當年初三的時候孔月可是有名的班花,當初精力有些過剩的趙國棟也有那么一點意思想要和孔月搞對象,可對方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后來趙國棟中考發揮出色考上了江口縣中校,而孔月卻只考上了江廟中學,三年高中趙國棟也沒有和對方多聯系,平時回家見面也就只是打個招呼而已,考入警專后就基本沒有什么聯系了。
“哦,那房子全呢?”房子全和趙國棟關系一直不錯,但這大半年來趙國棟在刑警隊幾乎就沒有多少時間回家,整日泡在隊上加班搞案子,也就沒有怎么聯系,只知道他也進了廠,但在哪里上班卻不清楚了。
“唉,別提房子全了,房子全真夠倒霉了,你想都想不到他會安排在哪里。”吳長慶嘆了一口氣。
“安排在哪兒?”趙國棟吃了一驚,看樣子房子全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鍋爐房!”吳長慶一字一句的道。
“什么?鍋爐房?”趙國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這紡織廠里的鍋爐房可不比其他廠,紡織女工三班倒,長白班、夜班和中班,就叫做三班倒,長白班是指正常上班,夜班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中班是晚上十二點到第二天早上八點。
因為女工們天天和絮塵打交道,車間里氣溫又高,粉塵又重,三班下班的女工們幾乎都要洗澡,這鍋爐房那可是二十四小時都得忙碌,一樣也只有三班倒,這可是又苦又累的工作,一般說來都是外招工人來干,本廠子弟怎么會弄到那兒去?
“嗯,鍋爐房。”吳長慶臉色也有些難看,“他爸出了事兒,被撤了職,他正好趕上這個時候進廠,不是就只有當替罪羊了?”
“他爸出啥事?”趙國棟知道房子全他爸是廠里車隊隊長,廠里幾十輛大小車輛都歸他調配,和領導關系也很到位,也算是個人物。
“車禍,酒后駕車,重傷兩人,還好沒死人,現在被下到車間里去了。”吳長慶輕描淡寫的道。
下車間?趙國棟腦海里轉了一轉,這也太狠了吧,一擼到底?
看趙國棟意似不信,吳長慶隨口補充了一句:“和他爸關系好的謝書記上前年年齡就到點退休了。”
原來如此,趙國棟琢磨過來味道,他好歹在學校里也是學生會里干部,能在學生會里混上一官半職那都得有些手段,雖然糾察隊副隊長算不上什么,但是對于這中間的奧妙也隱約有些知曉。
趙國棟無言的點點頭,一朝天子一朝臣,廠黨委書記在廠里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一旦退休,影響力自然大減,何況還已經退了三年了,車隊隊長這個位置本來就是肥缺,本任領導自然要安排自己中意的人,能夠忍這么久借著這個機會發難,已經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