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第十卷層巒迭嶂第一節殺機
廖永濤神色復雜的站在窗前。注視著窗外一片秋風蕭瑟的秋景,落木蕭蕭,保潔員正在賣力的將道路上和草坪上的落葉收集起來,幾個機關干部正談笑著從紀委這幢小樓前走過。
安原干部廉潔自律的局面不容樂觀,反腐倡廉任重道遠,這個情形他早已料到,作為中西部地區經濟第一大省,安原經濟在前幾年間取得長足進展的同時也是沉渣泛起,干部貪腐現象相當突出。
什么五十九歲現象,豆腐渣工程,礦山企業入干股,為黑勢力充當保護傘,買官賣官,這些在其他地方一樣存在的情況在安原更顯突出,相對于這些情況來說,生活腐化,作風飄浮,脫離群眾,這些現象都不過是一些小兒科了,只不過廖永濤還是沒有想到自己一來就面臨著這樣大的難題。
懷慶窩案的復雜程度遠遠超過想象,雖然檢察院早已經介入。但是怎么樣從維系一方穩定的高度來考慮卻需要他這個省委常委、紀委書記來斟酌。
寧法對自己很看重,并不是因為自己辦案能力有多么高,也不是覺得自己兩袖清風一塵不染,更不是認為自己鐵面無私能大義滅親,就是認為自己能夠站在將政治的角度和講大局的高度來處理問題,怎樣達到既懲處了分子,又將事情控制在合理可控的范圍之內,不至于影響一地的社會政治穩定,確保一地經濟發展不受太大影響,這就要考驗自己這個紀委書記的能力水準了。
“篤篤”敲門聲把廖永濤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門推了開來,矮小干瘦的身影卻是步履矯健,頭發短而直,有些發黃的臉上精悍氣息畢露,一雙眼睛也是如貓頭鷹般似乎隨時在尋找著捕獵目標一般。
這是對方又找到了令人愉悅的目標的表現,廖永濤卻只想苦笑,攤上這樣一個副手也不知道是幸事還是禍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既可以替自己分憂解難,也能給自己帶來不少光彩,但是同樣他那種桀驁不馴的脾性也會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
“廖書記,我來了。”男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在廖永濤面前畢恭畢敬,只是略略表現出了一絲尊重,便把目光落在廖永濤臉上。
“坐吧,老屠,又有新進展么?”廖永濤招手示意,自己也坐在了沙發上。
“嗯。我讓老關帶人去了寧陵一趟,和寧陵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陸劍民同志作了一個簡單的意見交換,因為情況主要是來自花林縣方面,現在趙國棟已經調離花林縣一年,有很多情況就需要寧陵市委和花林縣委配合調查了解。”干黃男子伸手翻閱著手中的材料,發黃的手指顯示出此人煙齡至少在二十年以上。
“嗯,了解的情況怎么樣?”廖永濤神色慎重起來,對于一個副廳級干部的檢舉調查歷來都相當重視,不漏掉一個,不冤枉一個,這是紀委辦案的原則,趙國棟作為寧陵剛剛提起來的市委常委兼西江區委書記和開發區管委會黨工委書記,無疑是安原政壇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尤其是今年這場抗洪救災中他的突出表現更是得到了中央和省里主要領導的高度表彰,要調查這樣一個人無疑是要冒一定風險的。
但是檢舉信寫得相當詳實準確,檢舉趙國棟在擔任花林縣縣長和縣委書記期間,利用花林縣舊城改造、河東新區建設以及桂溪大橋建設等多項重大工程建設,與建筑單位相互勾結,人為抬高造價,從中牟利。而且還檢舉趙國棟生活腐化,道德敗壞。玩弄女性,和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男女關系,并且點出了和趙國棟保持著不正當男女關系的女性名字多達六人之多,其中涉及不少他的部屬,有利用職權騙奸下屬的嫌疑。
“現在還只是一些粗略輪廓,但是也發現了一些有價值的線索,比如他在花林縣大興土木,花林縣舊城改造工程和新區建設以及大橋建設項目都是他一言而決,既沒有搞現在各級各地都在倡導的工程招標,也沒有經過縣委常委會和縣政府辦公會研究商量,全是他一個人確定由誰來承攬這些工程,其中貓膩很多,而且根據我們掌握的一些資料,有幾項附屬工程造價明顯高于市價,其中肯定存在問題。”
男子干黃的面頰上精氣四溢,一雙眼睛也是神光湛然,不時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就像是要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
廖永濤面無表情,他已經習慣于聽到這些骯臟的陰暗面了,懷慶窩案的經驗告訴他,如果這個家伙用這種口吻和語氣來告訴自己,那么也就意味著至少有七八成把握了,只是可惜了一個剛剛升起的政壇新星。
熊正林把這個家伙介紹給自己的時候,自己還真覺得這個家伙前程不可限量,但是現在看來也不知道以熊正林的精明老辣怎么會和這種人糾集在一起,這下子被老屠抓住了尾巴,就是沒啥問題也得用放大鏡給你尋摸出一點問題來,更不用說這個趙國棟光環背后竟然還有這樣多的污垢。
“嗯,還有沒有發現有其它問題?”廖永濤點點頭。
“趙國棟在調任西江區委書記之后。據說在防洪體系建設上不遺余力,而且成功的抗擊了今年特大洪水對西江區的襲擊,還獲得了中央的表彰。”男子臉上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在夸贊趙國棟的事跡,反倒是有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味道。
“哦,這是好事,有什么不對么?”廖永濤耐著性子問道。
“可是廖書記,我們都知道今年的洪水是幾十年難遇,甚至百年難遇,先前誰也難以預料,根據我們調查,寧陵烏江干流堤壩雖然在西江區轄區,但是一直屬于寧陵市水利局負責安全和建設,但是在洪災之前幾個月的烏江干流堤壩又進行了一次堪稱規模超前的維護修繕,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是當時市水利局認為烏江江堤情況尚好,并沒有將烏江江堤修繕納入規劃,但是西江區方面主動提出要求要維修加固這段江堤,甚至由西江區財政承擔了相當大一部分資金,廖書記,你覺得對于一個財政并不富足的區縣來說,有誰愿意主動替別人出資替別人干事兒的?至少我聞所未聞。”
“噢?”廖永濤心中一動,“你的意思雖然這修繕江堤客觀上起到了防洪抗災的作用,但是從主觀意圖上有問題?”
“對,根據我們了解。負責維修烏江江堤的這家建筑公司在尚未完成江堤工程時又承攬下了西江區境內的越秀河堤工程,也是好幾百萬的工程,據說當時在西江區委常委會和辦公會上都曾經引發了爭執,但是趙國棟固執己見,獨斷專行,一力推動,最終還是付諸實施。”黃瘦男子臉上露出狡譎的神色,笑吟吟的道。“我不知道這姓趙的是真的運氣好呢,還是真有先見之明,總之這本來是疑點重重的兩個工程卻因為大洪水來襲一下子就成了料事如神的金牌幌子,誰也不敢再質疑這兩項工程是否存在有其他貓膩。”
廖永濤眉頭微微蹙起來。屠連舉連這樣隱晦的問題都摸了起來,查得清清楚楚,足以見這個家伙在這件事情上下的功夫之深,看來老屠是安心要用這件事情來給熊正林一次好看,這兩人從來都是丁不對卯,結緣甚深,現在熊正林已經離開安原省一年多了,這個家伙還是不忘利用機會打擊對方,也不知道二人究竟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嗯,那你有什么打算?”廖永濤知道這件事情萬難善了,屠連舉既然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情查清楚,只怕現在自己想要強壓下去有些難度,而且還容易引發更多的后患,而且像趙國棟如此年輕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貪腐,也的確不是寧陵之福,這種毒瘤趁早割掉也免得對日后長成更大的膿瘡。
只是廖永濤也知道寧法和應東流對趙國棟此人都有些印象,尤其是在剛剛中央授予抗洪救災模范的情況下,紀委就要對他采取措施,不得不考慮兩位主要領導的看法,想到這兒廖永濤也有些頭疼,先前考慮想用安排趙國棟到黨校學習的辦法來,現在看來如果他在西江區也有問題,那光是把他安排到黨校學習只怕還是會有些問題,所以他想要了解一下屠連舉的想法。
“廖書記,我覺得原來我們商量的讓趙國棟到黨校學習兩個月恐怕不足以徹底查清楚他的問題,只要他還兼著西江區委書記這個職務,我們在西江區這邊的調查就難以取得實效,我建議看是不是把他直接調到省里邊安排另外安排一個職務掛著,也便于我們在寧陵那邊開展工作。”黃瘦男子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冷冷一笑。
“這件事情不是那么簡單,趙國棟現在是中央和省里在抗洪救災工作中樹立起來的典型,就憑我們紀委現在尚無明確證據的情況下擅自調整不合適,省里邊也不會同意。”廖永濤搖搖頭。
“但是廖書記,你只要在寧陵擔任職務,我們要想徹查清楚的難度就很大,我不想這件事情功虧一簣。”黃瘦男子態度也很堅決,語氣更強硬。
“老屠。寧陵市那邊你感覺他們態度怎么樣?”廖永濤沉吟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道。
“市委書記黃凌那邊我沒有直接接觸,但是陸劍民那邊我覺得他的態度還是比較積極的,而且寧陵市紀委方面也向我們提供了一些十分有價值的線索。”黃瘦男子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哦?”廖永濤心中一凜,陸劍民也對這件事情持積極支持態度那問題就有些復雜化了,作為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一般說來在這種問題上都不會輕易表態,就算是省紀委這邊獲得了一些線索,那也會是采取一種相對克制的配合態度,如果主要領導都表現出了明顯傾向性,那也就意味著他內心也認定問題屬實,甚至可能也掌握了一些更為確實的東西。
“廖書記不相信么?”黃瘦男子語氣更自信,“我敢斷言趙國棟的問題還不是一星半點,他在生活作風和用人問題上也有很多人反應,獨斷專行和任人唯親在他身上表現得十分明顯,而且也有不少人反應他個人生活不檢點,生活相當奢侈,這也從另一方面可以說明此人在經濟上應該存在問題。”
“老屠,這些推測推斷甚至是捕風捉影的東西不足以拿上臺面來說事兒,我們紀委工作也要講求證據,不能夾雜私人觀感和情緒。”廖永濤不咸不淡的暗示了對方一下,不過他也感覺趙國棟可能的確存在一些問題,尤其是在花林縣和西江區的建筑工程中多半存在貓膩,然所以又道:“這個問題你好生安排,不要打草驚蛇,這邊我會抽時間向寧書記作一個匯報,提出我們紀委意見,再來決斷。”
“那好,廖書記,這件事情宜早不宜遲,我擔心趙國棟萬一聞到什么味道,或者說我們內部有人有意無意透露出一點什么風聲出去,那我們就被動了,趙國棟此人雖然年輕,但是手腕卻很高明,而且也是有些通天的來頭,不把他一針釘死,只怕還會反咬我們一口,這一點您可要有思想準備啊。”黃瘦男子若有所指的道。
廖永濤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他當然知道屠連舉話語中隱藏的含義,熊正林和趙國棟關系很不一般,否則也不會專門介紹給自己認識,按理說熊正林介紹自己認識的人應該信得過,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么多腌臜事兒,這讓他也是很不舒服,現在走到這一步,一些私人情誼也就只有拋在一邊了,這種事情怨不得自己,相信熊正林也能理解。
趙國棟也沒有想到省里邊動作來得這樣快,卻又這樣詭異。
他甚至沒來得及聽到一點風聲,就接到了市委通知到省委黨校參加為期兩個月的98年新任副廳級干部任職培訓班學習。
在此之前,市委免去了他的開發區管委會當工委書記一職,任命了原奎陽縣縣長劉如懷擔任開發區黨工委書記,與此同時李澤海調任奎陽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盧勉陽任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卸任開發區管委會黨工委書記一職在意料之中,當初和市委約定就是一年代管,把開發區工作帶上路,就算是完成了任務,而現在趙國棟的表現已經完全達到了目的,而他本人也兩度向市委提出了卸任開發區管委會黨工委書記一職的請求,這一次終于得到了滿足。
讓趙國棟稍稍安心的是凌霄先于自己去學習之前就離開了西江區,經過一番運作之后肖朝貴正式升任區委副書記,霍云達同時被任命為區委常委,彭元厚改任區委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暫時空懸,估計要從市里邊下來或者從外縣調入。
原本趙國棟有意讓潘巧或者王麗梅接任宣傳部長,但是章天放十分明確的告誡他最好不要去作這方面的嘗試,他在西江的種種動作已經引發了市委相當一部分領導的不滿,肖朝貴和彭元厚的順位接班,莫榮和向永強在區人大常委會第十八次會議上當選為副區長,這一切都成了趙國棟的個人意圖體現,雖然有黃凌的一力支持,但是依然引起了很大反響,認為市委管干部這一條神圣不可侵犯的根本原則在趙國棟身上變得有些失色。
這一屆新任副廳級干部培訓班原本定于六月下旬開班,但是由于突如其來的洪水打亂了整個安原全省的工作,一切都讓位于抗洪救災工作,一直到九月底中央關于抗洪救災的表彰大會在京召開之后,抗洪救災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這一期新任副廳級干部培訓班開班時間才算是正式敲定。
讓趙國棟覺得有些詭異的并非是這一期副廳級干部培訓班,而是先前自己沒有得到任何風聲,雖說這個副廳級干部培訓班是每個新提拔起來的干部必經之路,但是眼下情況如此復雜,全市卻單單把自己叫去,實在有些令人費解,要說已經在前幾天的市人大常委會上當選為副市長的魯能也應該位列其中才對,但是名單上寧陵市的干部卻只有自己一個人。
詭異歸詭異,但是市委的決定他卻無力改變,他也懶得多想,反正要去過這一關,早去晚去也沒啥,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日后工作上的變化會不會有什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