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八
宋紀八起閼逢閹茂九月,盡柔兆困敦十一月,凡二年有奇。
○太祖啟運立極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開寶七年(遼保寧六年)
九月,癸亥,命潁州團練使曹翰領兵先赴荊南,丙寅,復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衛馬軍都虞候洛陽李漢瓊、判四方館事田欽祚同領兵繼之。帝已分遣諸將,而未有出師之名,欲先遣使召李煜入朝,擇群臣可遣者,以左拾遺、知制誥開封李穆使江南。穆至,諭旨,國主將從之,光政使、門下侍郎陳喬曰:“臣與陛下同受元宗顧命,今往,必見留,其若社稷何!臣雖死,無以見元宗于九泉矣!”張洎亦勸國主無入朝,國主遂稱疾固辭,且言:“謹事大國者,蓋望全濟之恩。今若此,有死而已。”穆曰:“朝與否,國主自處之。然朝廷兵甲精銳,物力雄富,恐不易當其鋒,宜孰計之,無貽后悔!”使還,具言其狀,帝以為所諭要切,江南亦謂穆言不欺。是日,又命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侍衛步軍都虞候劉遇、東上閤門使梁迥等同領兵赴荊南。
冬,十月,乙亥朔,遼主還上京。
甲申,帝幸迎春苑,登汴堤,發戰艦東下;丙戌,幸東水門,發戰棹東下。
江南國主復遣其弟江國公從鎰、水部郎中龔慎修重幣入貢,且買宴,帝皆留之,不報。
曹彬與諸將入辭,帝謂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且以匣劍授彬曰:“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殺人,帝每恨之,彬性仁厚,故專任焉。
丁酉,以吳越王俶為升州東南面行營招撫制置使,仍賜戰馬二百匹,遣客省使丁德裕以禁兵步騎千人為俶前鋒,且監其軍。
乙亥,曹彬等自蘄陽過江,破峽口寨,殺守卒八百人,生擒二百七十人,獲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錢興等三人。
甲辰,以曹彬為升州西南面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潘美為都監,曹翰為先鋒都指揮使。初,宋師直趨池州,緣江屯戍皆謂每歲朝廷所遣巡兵,皆閉壁自守,遣使奉牛酒來犒師;尋覺異于它日,池州守將戈彥遂棄城走。閏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
先是帝遣八作使郝守濬率丁匠自荊南以大艦載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黃黑龍船于采石磯,跨江為浮梁,先試于石牌口。既成,命前汝州防御使靈丘陸萬友往守之。
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戰于銅陵,敗之,獲戰艦二百馀艘,生擒八百馀人。
庚申,知制誥、史館修撰扈蒙上言:“昔唐文宗每開延英召大臣論事,必命起居郎、舍人執筆螭坳以紀時政,故《文宗實錄》最為詳備。至后唐明宗,亦命端明殿學士及樞密直學士輪修《日歷》送史館。近朝以來,此事都廢,每季雖有內殿《日歷》,樞密院錄送史館,然所記者,不過臣下對見辭謝而已,帝王言動,莫得而書。緣宰相以漏泄為虞,無因肯說;史官以疏遠自隔,何由得聞!望自今,凡有裁制之事,優恤之恩,發自宸衷,可書簡策者,并委宰臣及參知政事每月輪知抄錄,以備史官撰集。”詔從之,命盧多遜專其職。
壬戌,曹彬等至當涂,雄遠軍判官婺源魏羽以城降宋。宋師先拔蕪湖,又克當涂,遂屯采石磯。
甲子,監修國史薛居正等上所修《五代史》百五十卷。明日,帝謂宰相曰:“昨觀新史,見梁太祖暴亂丑穢之跡乃至如此,宜其旋被賊虐也。”
丁卯,曹彬等敗江南二萬馀眾于采石,生擒馬步軍副部署楊收、兵馬都監孫震等,又獲戰馬三百馀匹。初,江南無戰馬,朝廷每歲賜百匹,至是驅為先鋒以拒宋師。既獲之,驗其印記,皆朝廷所賜者。
十一月,癸未,選泰寧節度使李從善麾下及江南水軍凡一千三百馀人為禁旋,號曰歸圣。
詔移石牌鎮浮梁于采石饑,系纜三日而成,不差尺寸,大兵過之,如履平地。初為浮梁,國主聞之,以語張洎,洎對曰:“載籍以來,無有此事,此必不成。”國主曰:“吾亦謂此兒戲耳。”于是遣鎮海節度使鄭彥華督水軍萬人,天德都虞候杜真領步軍萬人,同御宋師。將行,國主戒之曰:“兩軍水陸相濟,無不捷矣。”
戊子,吳越王俶遣使修貢,謝招撫制置之命也。并上江南國主所遺書,其略云:“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勛,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遼沙門昭敏,左道惑人,遼主寵之,以為三京諸道僧尼都總管,加兼侍中。
己丑,知漢陽軍李恕敗江南鄂州水軍三千馀人,獲戰艦四十馀艘。
甲午,曹彬等敗江南兵于新寨,獲戰艦三十艘。鄭彥華、杜真與宋師遇,真以所部先戰,彥華擁兵不救,真眾大敗。
遼涿州刺史耶律琮致書于權知雄州孫全興,其略云:“兩朝初無纖隙,若交馳一介之使,顯布二君之心,用息疲民,長為鄰國,不亦休哉!”辛丑,全興以琮書來上,帝命全興答書,許修好。
十二月,金陵始戒嚴,下令去開寶之號,公私記籍但稱甲戌歲。益募民為兵,民以財及粟獻者官爵之。
丁未,漢陽兵馬監押寧光祚敗鄂州水軍于江北岸。
吳越王俶率兵圍常州。
己酉,曹彬敗江南軍于白鷺洲。
癸亥,吳越兵拔利城寨。
丙寅,曹彬等破江南兵于新林港口。
庚午,北漢攻晉州,守臣武守琦敗之于洪洞。
辛未,吳越王俶敗江南兵于常州北境。
○太祖啟運立極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開寶八年(遼保寧七年)
春,正月,丙子,權知池州樊若水敗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
壬寅,遼望祀木葉山。
初,曹彬等師未出,帝命王明為黃州刺史,密授方略。明既視事,亟修葺城壘,訓練士卒。至是以明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檢戰棹都部署。辛巳,明遣兵馬都監武守謙等渡江,敗江南兵于武昌,拔樊山寨。
是日,行營左廂戰棹都監田欽祚敗江南兵于溧水。江南都統李雄謂諸子曰:“吾必死于國難,爾曹勉之!”父子八人皆沒于陣。
乙酉,帝御長春殿,謂宰相曰:“古之為君者,鮮能無過,朕常夙夜畏懼,防非窒欲,庶幾以德化人之義。如唐太宗受人諫疏,直詆其失,曾不愧恥;豈若不為之,而使天下無間言哉!為臣者或不終名節,陷于不義,蓋忠信之薄而獲福亦鮮,斯可戒矣。”
庚寅,曹彬等進攻金陵,行營馬軍都指揮使李漢瓊率所部渡淮南,取巨艦,實以葭葦,順風縱火,攻其水寨,拔之。初次秦淮,江南兵水陸十馀萬,背城而陣,時舟楫未具,潘美率所部先濟,大兵隨之,江南兵大敗。江南復出兵,將溯流奪采石浮梁,美旋擊破之。
癸巳,命京西轉運使李符益調荊湖軍食赴金陵城下。
二月,權知潭州硃洞遣兵馬都監石曦敗江南兵于袁州西界。
癸丑,曹彬等敗江南兵于白鷺洲,乙卯,拔升州關城,守陴者皆遁入其城內。
癸亥,北漢遣雁門節度使劉繼文貢方物于遼。
甲子,知揚州侯陟敗江南兵于宣化鎮。
丙寅,遼以青牛、白馬祭天地。
丁卯,以知制誥王祐權知貢舉,知制誥扈蒙、左補闕梁周翰、秘書丞雷德驤并權同知貢舉。權同知貢舉始此。
戊辰,帝御講武殿,覆試王祐等所奏合格舉人王式等,因語之曰:“向者登科名級,多為勢家所取,塞孤貧之路。今朕躬親臨試,以可否進退,盡革前弊矣。”式等皆頓首謝。于是內出詩題試之,得進士王嗣宗以下三十人,諸科紀自成等三十四人。嗣宗,汾州人也。江南進士林松、雷說,試不中格,以其間道來歸,并賜《三傳》出身。
是月,江南知貢舉、戶部員外郎伍喬放進士張確等三十人。自保大十年開貢舉,訖于是歲,凡十七榜。
三月,尚食供膳,有虱緣食器旁,帝性寬仁多恕,謂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帝嘗讀《堯典》,嘆曰:“堯、舜之世,四兇之罪,止從投竄,何近代憲綱之密邪!”蓋有意于措刑也。故自二年至今,詔所貸死罪凡四千一百八人。
乙亥,權知廬州邢琪領兵渡江,至宣州界,攻拔義安寨。
壬午,遼耶律蘇薩獻黨項俘,分賜群臣。
庚寅,曹彬等敗江南兵于江中。
遼使克卜茂固舒蘇來聘,詔閤門副使郝崇信至境上迓之。及至,館于都亭驛。己亥,入見,宴于長春殿,賜衣器有差。
壬寅,遣中使王繼恩領兵數千人赴江南。
夏,四月,教坊使衛德仁,以老乞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領郡,帝曰:“用伶人為刺史,此莊宗失政,豈可效之!”宰相擬上州司馬,帝曰:“上佐乃士人所處,資望甚優,亦不可輕授。此輩但當于樂部遷轉耳。”乃命為太常寺大樂署令。
乙巳,王明敗江南兵于江州。
己酉,遼主祀木葉山;辛亥,射柳祈雨。遼主如頻蹕淀清暑。
癸丑,吳越兵圍常州,刺史禹萬成拒守,大將金成禮劫萬成,以其城降。
吳越初發兵,丞相沈虎子諫曰:“江南,國之屏蔽,奈何自撤其屏蔽乎?”不聽,遂罷虎子政事,命通儒學士錢塘崔仁冀代之。
壬戌,幸都亭驛,臨汴,觀飛江兵乘刀魚船習水戰。
曹彬等敗江南兵于秦淮北。
五月,壬申朔,以吳越國王錢俶守太師、尚書令,益食邑。
甲申,吳越王俶言江陰、寧遠軍及沿江諸寨皆降。
丁酉,王明破江南兵于武昌。
辛丑,河決濮州郭龍村。
初,陳喬、張洎為江南國主謀,請所在堅壁以老宋師。宋師入其境,國主弗憂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誦經、講《易》,不恤政事,軍書告急,皆莫得通,師傅城下累月,國主猶不知。時宿將皆前死,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勛者,暉之子也,年尚少,國主委以兵柄。繼勛素貴驕,初無效死意,但欲國主速降而口不敢發,每與眾云:“北軍強勁,誰能敵之!”聞兵敗,則喜見顏色,曰:“吾固知其不勝也。”偏裨有募敢死士欲夜出營邀戰者,繼勛鞭其背而拘之,由是眾情憤怒。是月,國主自出巡城,見宋師列柵城外,旌旗滿野,知為左右所蔽,始驚懼,乃收繼勛付獄,殺之,軍士爭臠割其肉,頃刻都盡。繼勛既誅,凡兵機處分皆自澄心堂宣出,實洎等專之也。于是遣使召神衛軍都虞候硃全赟以上江兵入援。全赟擁十萬眾屯湖口,諸將請乘江漲速下,全赟曰:“我今前進,敵人必反據我后。戰而捷,可也;不捷,糧道且絕,奈何?”乃以書召南都留守柴克貞使代鎮湖口,克貞以病遷延不行,全赟亦不敢進,國主累促之,全赟不從。
詔以嶺表之俗,疾不呼醫,自皇化攸及,始知方藥;商人赍生藥度嶺者勿算。
六月,辛亥,河決頓丘。
辛酉,前鳳翔節度使、太師兼中書令魏王符彥卿卒,輟三日朝,官給葬事。
甲子,彗出柳,長四丈,晨見東方,西南指,凡八十三日乃滅。
丁卯,曹彬等敗江南兵于城下。
秋,七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江南捷書累至,邸吏督李從鎰入賀,潘慎修以為“國且亡,當待罪,何賀也?”自是群臣稱慶,從鎰即奉表請罪。帝嘉其得禮,遣中使慰撫,供帳牢餼,悉從優給。壬午,復命李穆送從鎰還國,手詔促國主來降,且令諸將緩攻以待之。
遼黃龍府衛將燕頗殺都監強瑚以叛,遣敞史耶律曷里必討之。
左司員外郎權知揚州侯陟,受賕不法,為部下所訟,追赴京師。陟素善參知政事盧多遜,私遣人求哀。時金陵未拔,帝以南土卑濕,秋暑,軍多疫,議令曹彬等退屯廣陵,休士馬為后圖,多遜爭不能得。會陟新從廣陵來,多遜教令上急變言江南事。陟時被病,帝令皇城卒掖入見,即大言:“江南平在旦夕,陛下奈何欲罷兵?愿急取之。臣若誤陛下,愿夷三族。”帝屏左右,召升殿問狀,遽寢前議,赦陟罪不治。八月,甲辰,復以陟判吏部流內銓。
癸亥,丁德裕言敗江南軍于潤州城下。
九月,壬申,帝狩近郊,逐兔,馬蹶,墜地,因引佩刀刺馬,殺之,既而悔之曰:“吾為天下主,輕事畋獵,又何罪馬哉!”自是遂不復獵。
遼耶律曷里必敗燕頗于治河,遣其弟安摶追之。燕頗走保兀惹城,安摶乃還,以其馀黨千馀戶城通州。
初,江南聞有宋師,國主以京口要害,擢素所親任侍衛都虞候劉澄為潤州留后,臨行,謂曰:“卿未合離孤,孤亦難與卿別,但此行非卿不可。”澄泣涕辭歸,盡輦金玉以往,謂人曰:“此皆前后所賜,今當散此以圖勛業。”國主聞之喜。及吳越兵初至,營壘未成,左右請出兵掩之,澄不肯。國主尋命凌波都虞候盧絳引所部舟師八千來援,時澄已通降款,徐謂絳曰:“間者言都城受圍日久,若都城不守,守此何為!”絳亦知城終陷,遂潰圍而出。戊寅,澄帥將吏開門請降,潤州平。
李從鎰至江南諭帝旨,國主欲出降,陳喬、張洎以為城守甚固,北軍旦夕當自退,國主乃止。李穆還,帝復命諸將進兵。
及潤州平,外圍愈急,始謀遣使入貢,求緩兵。道士周惟簡,常以冠褐侍講周易,累官至虞部郎中致仕,于是張洎薦惟簡,復召為給事中,與修文館學士承旨徐鉉同使京師。時國主方督硃全赟舉湖口兵入援,謂鉉曰:“汝既行,即當止上江援兵。”鉉曰:“臣此行未必有濟,城中所恃者援兵耳,奈何止之?”國主曰:“方求和而復召兵,汝豈不危?”鉉曰:“當置臣于度外耳。”國主泣下,又親寫十數紙題寫奏目,令惟簡乘間求哀,欲謝政養病。
冬,十月,己亥,曹彬等遣使送鉉及惟簡赴闕。鉉居江南,以名臣自負,其來也,欲以口舌馳說存其國。于是大臣亦先白帝,言鉉博學有才辯,宜有以待之,帝笑曰:“第去,非爾所知也。”既而鉉入朝,仰而大言曰:“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帝徐召升殿,使畢其說。鉉曰:“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其說累數百言。帝曰:“爾謂父子為兩家,可乎?”鉉不能對。惟簡尋以奏目進,帝覽之,謂曰:“爾主所言,我亦不曉也。”帝雖不為緩兵,然所以待鉉等,皆如未舉兵時。壬寅,鉉等辭歸江南。
辛亥,詔:“郡國令佐察民有孝弟力田、奇才異行或文武可用者,遣詣闕。
丁巳,遣使修洛陽宮室,帝始謀西幸也。
江南國復遣使貢銀五萬兩、絹五萬匹,乞緩師。
硃全赟自湖口以眾援金陵,號十五萬,縛木為筏,長百馀丈,戰艦大者容千人,將斷采石浮梁,會江水涸,戰艦不能驟進。王明屯獨樹口,遣其子馳騎入奏,帝密遣使令明于洲浦間多立長木若帆檣之狀以疑之。己未,全赟獨乘大航,高十馀重,上建大將旗幡。至皖口,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劉遇揮兵急攻之,全赟以火油縱燒,遇軍不能支。俄而北風,反焰自焚,其眾不戰自潰,全斌惶駭,赴火死。擒其戰棹都虞候王暉等,獲兵仗數萬。金陵獨恃此援,由是孤城愈危蹙矣。
監察御史劉蟠,性清介寡合,頗任數設詐以卜人主之遇。蟠時領染院,乙丑,駕臨幸,蟠伺帝將至,輒衣短后衣,芒屩持梃以督役,頭蓬不治,遽出迎謁,帝以為能勤其官,賜錢二十萬。
遼主還自頻蹕淀,是月,釣魚于土河。
十一月,徐鉉及周惟簡還江南,未幾,國主復遣入奏,辛未,對于便殿。鉉言:“李煜以被病未任朝謁,非敢拒詔也,乞緩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甚切至。帝與反覆數四,鉉聲氣愈厲,帝怒,因按劍謂鉉曰:“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鉉惶恐而退,帝復詰責惟簡,惟簡甚懼,乃言:“臣本居山野,非有仕進意,李煜強遣臣來耳。臣素聞終南山多靈藥,它日愿得棲隱。”帝憐而許之,仍各厚賜遣還。
庚辰,王明言敗江南兵于湖口。
先是曹彬等列三寨攻城,潘美居其北,以圖上。帝視之,指北寨謂使者曰:“此宜深溝自固,江南人必以夜來寇。亟語曹彬等,并力速成之,不然,將為所乘矣。”賜使者食,且召樞密使楚昭輔草詔,令徙置戰棹,使者食已即行。彬等承命,自督丁夫掘塹,塹成。丙戌,江南果夜出兵五千襲北寨,人持一炬,鼓噪而進。彬等縱其至,乃徐擊之,皆殲焉,又獲其將帥佩符印者凡十數人。
金陵被圍,自春徂冬,居民樵采路絕。曹彬終欲降之,累遣人告國主曰:“城必破矣,宜早為之所。”國主約先令其子清源郡公仲寓入朝,既而久不出。彬日遣人督之,且曰:“郎君不須遠適,若到寨,即四面罷攻矣。”國主終惑左右之言,但報云:“仲寓趣裝未辦。”彬又遣告曰:“稍遲,即無及矣!”國主不聽。先是帝數遣使者諭彬以勿傷城中人,若猶困斗,李煜一門,切無加害。于是彬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曰:“余疾非藥石所愈,愿諸公共為信誓,破城日不妄殺一人,則彬之疾愈矣。”諸將許諾,乃相與焚香為誓。翌日,彬即稱愈。
乙未,金陵城破,將軍咼彥、馬誠信及弟承俊帥壯士巷戰死。勤政殿學士豫章鐘蒨,朝服坐于家,亂兵至,舉族就死不去。
初,陳喬、張洎同建不降之議,事急,又相要同死。然洎實無死志,于是攜妻子及橐裝入止宮中,引喬同見國主。喬曰:“臣負陛下,愿加顯戮。若中朝有所詰責,請以臣為辭。”國主曰:“氣數已盡,卿死無益也。”喬曰:“縱不殺臣,何面目見士人乎!”遂自經死。洎曰:“臣與喬共掌樞務,國亡當俱死;又念陛下入朝,誰與陛下辨明此事!所以不死者,將有待也。”
彬整軍成列,至其宮城,國主乃奉表納降,與其群臣迎拜于門。先見潘美,設拜,美答之;次拜彬,彬使人語之曰:“介胄在身,拜不敢答。”即選精卒千人守其門外,令曰:“有欲入者,一切拒之。”始,國主積薪宮中,約盡室赴火死,及見彬,彬慰安之,且諭以“歸朝俸賜有數,當厚自赍裝,既為有司所籍,一物不可復得矣。”因復遣煜入宮,惟意所欲取。梁迥、田欽祚等諫曰:“倘有不虞,咎將誰執?”彬笑而不答。迥等爭不已,彬曰:“煜素無斷,今已降,必不能自引決,可亡慮也。”又遣兵百人為輦載輜重。煜方憤嘆國亡,無意蓄財,頗以黃金分賜近臣。彬既入金陵,申嚴禁暴之令,士大夫保全者甚眾,仍大搜于軍,無得匿人妻子。倉廩府庫,委轉運使許仲宣按籍檢視,彬一不問,師旋,惟圖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書至,凡得州十九,軍三,縣一百有八,戶六十五萬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稱賀。帝泣謂左右曰:“宇縣分割,民受其禍,攻城之際,必有橫罹鋒刃者,此實可哀也。”即詔出米十萬石賑城中饑民。
辛丑,赦江南管內州縣常赦所不原者,偽署文武官吏見厘務者并仍其舊。
令太子洗馬河東呂龜祥詣金陵,籍李煜所藏圖書送闕下。
己未,以恩赦侯劉鋹為左監門衛上將軍,改封彭城郡公。
遼大丞相高勛、契丹行宮都部署尼哩席寵放恣,及遼主之姨母、保母勢薰灼一時,納賂請謁,門若賈區。北院樞密使耶律賢適患之,言于遼主,不報。賢適請以疾辭職,不許,令鑄手印行事。
戶部員外郎知制誥王祐判門下省,與判吏部流內銓侯陟不協,陟所注擬,祐多駁正,陟訴于盧多遜。多遜初為學士,陰傾宰相趙普,累諷祐助己,祐不聽,多遜不悅。癸亥,祐坐陟事黜為鎮國行軍司馬。
先是帝嘗召吳越進奏使任知果,令諭旨于其王俶曰:“元帥克毘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暫來與朕相見,以慰延想,即當復還,不久留也。朕三執圭幣以見上帝,豈食言乎!”崔仁冀亦告俶曰:“上英武,所向無敵,天下事勢可知。保族全民,策之上也。”俶深然之。
甲子,遼遣耶律烏鎮來賀正旦;亦遣使報之。
丁卯,吳越王俶請以長春節朝覲,許之。
○太祖啟運立極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九年(十二月改太平興國元年,遼保寧八年)
春,正月,辛未,曹彬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國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屬等四十五人來獻。帝御明德門受獻,煜等素服待罪,詔并釋之,各賜冠帶、器幣、鞍勒、馬有差。時有司議獻俘禮如劉鋹,帝曰“煜嘗奉正朔,非鋹比也。”寢露布不宣。煜初以拒命,頗懷憂恚,守文謂煜曰:“國家止務恢疆土,致太平,豈復有后至之責邪!”煜乃安。
徐鉉從煜至京師,帝責以不早勸煜歸朝,聲色俱厲。鉉對曰:“臣為江南大臣。國滅,罪固當死,不當問其它。”帝曰:“忠臣也,事我當如李氏。”賜坐,慰撫之。又責張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其圍城中召援兵蠟書。洎頓首請死,曰:“書實臣所為。犬吠非其主,此其一耳,它尚多。今得死,臣之分也。”辭色不變。帝初欲殺洎,及是奇之,曰:“卿大有膽,朕不罪卿。今事我,無替昔日之忠也。”
乙亥,以李煜為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侯,其子弟宗屬悉授官。丙子,以煜司空、知左右內史湯悅為太子少詹事,左內史侍郎徐鉉為太子率更令,右內史舍人張洎為太子中允,馀授官有差。
庚辰,詔幸西京,將以四月有事于南郊。
壬午,濟州團練使李謙溥卒。
癸未,命翰林學士李昉閱諸道所解孝弟力田及有文武材干者四百七十八人于禮部貢院,所業皆無可采,而濮州所薦居其半。帝召問于講武殿,率不如詔,猶自言習武,試以騎射,則皆隕越顛沛。帝曰:“止可隸兵籍耳。”眾皆號泣求免。乃悉罷之,劾官司濫舉之罪。
二月,己亥,群臣再奉表請加尊號曰一統太平,帝曰:“燕、晉未復,可謂一統太平乎?”不許。群臣請易以立極居尊,許之。
庚戌,以宣徽南院使、義成節度使曹彬為樞密使、領忠武節度。樞密領節度自彬始。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為宣徽北院使。節度領宣徽自美始。李漢瓊、劉遇、田欽祚、梁迥、李繼隆,并晉秩有差,賞江南之功也。
彬歸自江南,詣閤門進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句當公事回。”時人嘉其不伐。彬之行,帝許彬以使相為賞,及還,語彬曰:“使相品位極矣,且徐之,更為我取太原。”因賜錢五十萬。彬至家,見布錢滿室,嘆曰:“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不過多得錢耳!”
己未,吳越國王俶及其子鎮海、鎮東節度使惟浚等入見崇德殿,宴長春殿。先是車駕幸禮賢宅視供帳之具,及至,即詔俶居之,寵賚甚厚,俶所貢奉亦增倍于前。
帝初即位,召供備庫副使魏丕謂之曰:“作坊久積弊,其為我整理之!”即授作坊副使。丕在職盡力,居八年,乃遷正使;帝連歲征討修創,器械皆精辦。三月,己巳,以丕領代州刺史,仍兼作坊。
庚午,命吳越王俶劍履上殿,詔書不名。辛未,以俶妻賢德順穆夫人孫氏為吳越國王妃。宰相謂異姓諸侯王無封妃之典,帝曰:“行自我朝,表異恩也。”帝數召俶及其子惟演射苑中,時諸王預坐,俶拜,輒令內侍掖起。又嘗令俶與晉王等敘兄弟禮,俶伏地叩頭固辭,乃止。
帝將西幸,俶請扈從,不許,乃留惟濬侍,遣俶歸國。宴講武殿,謂俶曰:“南北風土異宜,漸暑,宜早發。”俶泣請三歲一朝,帝曰:“川涂迂遠,俟有詔乃來也。”臨行,賜一黃衤復,封識甚固,戒俶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請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懼。既歸,每視事功臣堂,一日,命徙坐于東偏,謂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敢寧居乎!”益以乘輿服玩為獻,制作精巧。每修貢,必列于庭,焚香而后遣之。
遼遣五使廉問四方鰥寡孤獨及貧乏失職者賑之。
丙子,車駕發京師;丁卯,次鄭州。庚辰,帝謁安陵,奠獻號慟,左右皆泣。既而登闕臺,西北向發鳴鏑,指其所曰:“我后當葬此。”賜河南府民今年田租之半,復奉陵戶一年。
辛未,帝至西京,見洛陽宮室壯麗,甚悅,召知河南府、右武衛上將軍焦繼勛面獎之,如彰德軍節度使。
以王全斌為武寧節度,謂之曰:“朕以江左未平,慮征南諸將不遵紀律,故抑卿數年,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還卿節鉞。”仍厚賜之。
夏,四月,庚子,合祭天地于南郊。時雨彌月不止,及其始霽。禮成,都民垂白者相謂曰:“我輩少經亂離,不圖今日復見太平天子!”有泣下者。是日,御五鳳樓,大赦。
壬寅,大宴,賜賚有差。
帝生于洛陽,樂其土風,嘗有遷都之意。始議西幸,起居郎李符陳八難,帝不從。既畢祀事,尚欲留居之,群臣莫敢諫。鐵騎左右廂都指揮使李懷忠乘間言曰:“東京有汴渠之漕,歲致江、淮米數百萬斛,都下兵數十萬人咸仰給焉。陛下居此,將安取之?且府庫重兵,皆在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動搖。”帝亦弗從。晉王又從容言遷都非便,帝曰:“遷河南未已,久當遷長安。”王叩頭切諫,帝曰:“吾將西遷者,非它,欲據山河之險而去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也。”王又言“在德不在險”,帝不答。王出,帝顧左右曰:“晉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
甲辰,始下詔東歸。
丙午,駕發洛陽宮;辛亥,至東京。
初,李煜既降,曹彬令煜作書諭江南諸城守,皆相繼歸順,獨江州軍校胡則與牙將宋德明,殺刺史,據城不降。詔先鋒都指揮使曹翰為招安巡檢使,率兵討焉。江州城險固,翰攻之不克,自冬訖夏,死者甚眾。丁巳,始拔之。時則病甚,臥床上,翰執縛,責其拒命,對曰:“犬吠非其主,公何怪焉!”翰腰斬之,并殺德明,遂屠其城,死者數萬人,所略金帛以億萬計。
是月,遣田守奇如遼賀生辰。
己未,著令:“自今旬假不視事,百官休沐。”
帝以晉王所居,地勢高仰,水不能及,六月,庚子,步自左掖門,至其第,遣工為大輪,激金水注第中,且數臨視,促成其役。王性仁孝,尹京十五年,庶務修舉。帝數幸其府,恩禮甚厚。嘗病殆,不知人,帝亟往問,親為灼艾,王覺痛,帝亦取艾自灸,自辰至酉,至汗洽蘇息,帝乃還。又嘗宴宮中,王醉,不能乘馬,帝起,送至殿階,親掖之。王帳下士蒙城高瓊左手執鐙以出,帝顧見,因賜瓊等控鶴官衣帶及器帛,勉令盡心。間謂近臣曰:“晉王龍行虎步,必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武寧節度使王全斌卒。余斌輕財重士,不求顯赫之譽,寬而容眾,軍旅樂為之用。其黜居山郡幾十年,怡然自得,識者多之。及卒,贈中書令。
遼南京留守秦王高勛,怙寵而驕。嘗以南京郊內多隙地,請疏畦種稻。遼主欲從之,林牙耶律昆宣言于朝曰:“高勛此奏有異志,果令種稻,引水為畦,設以京叛,官兵何自而入?”遼主疑之,不果。會寧王質睦之妻私造鴆毒,勛亦以毒藥饋駙馬都尉蕭默哩,事覺,秋,七月,丙寅朔,質睦奪爵,貶烏庫部,勛除名流銅州。
八月,乙未朔,吳越國王進射火箭軍士。
丁未,命侍衛馬軍指揮使黨進為河東道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為都監、虎捷右廂都指揮使楊光美為都虞候,暨牛思進、米文義率兵分五道伐北漢。丙辰,師入太原。又命忻、代行營都監郭進等分攻忻、代、汾、沁、遼、石等州。
是月,女真侵遼歸貴德州東境。
九月,甲子,黨進敗北漢兵于太原城下,北漢主求救于遼,遼主遣南府宰相耶律沙、冀王塔爾救之。
辛未,女真襲遼州五寨,剽掠而去。
冬,十月,帝不豫。壬子,命內侍王繼恩就建隆觀設黃箓醮。是夕,帝召晉王入對,夜分乃退。
癸丑,帝崩于萬歲殿。時夜四鼓,皇后使王繼恩出,召貴州防御使德芳。繼恩以太祖傳國晉王之志素定,乃不詣德芳,徑趨開封府召晉王。見左押衙滎澤程德元坐于府門,叩門,與俱入見王,且召之。王大驚,猶豫不行,曰:“吾當與家人議之。”久不出。繼恩促之曰:“事久,將為他人有矣。”時大雪,遂與王雪中步至宮。繼恩止王于直廬,曰:“王姑待此,繼恩當先入言之。”德元曰:“便應直前,何待之有!”乃與王俱進至寢殿。后聞繼恩至,問曰:“德芳來邪?”繼恩曰:“晉王至矣。”后見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貴,勿憂也!”
甲寅,晉王即皇帝位,群臣謁見萬歲殿之東楹,號慟殞絕。
乙卯,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除之。詔:“令緣邊禁戢戍卒,毋得侵撓外境。群臣有所論列,并許實封以聞,須面奏者,閣門使即時引對。”
庚申,以皇弟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廷美為開封尹兼中書令,封齊王;皇子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德昭為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貴州防御使德芳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宰相薛居正加左仆射,沈倫加右仆射,即義倫也;參知政事盧多遜為中書侍郎、平章事,樞密使曹彬加同平章事,樞密副使楚昭輔為樞密使。
十一月,甲子,追冊故尹氏為淑德皇后,越國夫人符氏為懿德皇后。尹氏,崇珂之女兄,帝微時所娶也。
丁卯,詔齊王廷美、武功郡王德昭位在宰相上。
庚午,以齊州防御使李漢超為云州觀察使,判齊州,仍護關南屯兵;洺州防御使郭進領應州觀察使,判刑州,兼西山巡檢如故。
時瀛州防御使馬仁瑀監霸州軍,擅發麾下兵入邊境略奪,由是與漢超交惡。帝恐生邊釁,即遣使赍金帛賜漢超及仁瑀,令置酒講解,尋徙仁瑀知遼州。
詔:“諸道轉運使各察舉部內知州、通判、監臨物務京朝官以三科第其能否,政績尤異者為上,恪居官次、職務粗治者為中,臨事馳慢、所涖無狀者為下,歲終以聞。”
以供奉官薛惟吉為右千牛衛將軍,沈繼宗及鄉貢進士盧雍并為水部員外郎。雍,多遜子也,起家授官,即與繼宗同。多遜時方寵幸,帝特命之,非舊典云。
遼遣郎君旺陸等使宋吊慰。
是月,封劉鋹衛國公,李煜隴西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