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血香祭大旗第三十五章逐鹿(上)
軟塌上,暖爐在手,厚厚的棉氈擋不住寒冬陡峭,淺水清的臉色依然雪白.
他身旁,是碧空晴在恭敬地聽淺水清講解前日戰事。
曾幾何時,他也是沙場馳騁的大將,但是在淺水清的面前,他再不敢自詡戰術指揮無雙。
淺水清淡淡道:“前天讓石容海跑了,錯不在你,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敢逆沖虎豹營。不過當時的情況,止水軍已經殺出了血性,銜尾追擊的確不是個好主意。石容海若是連這點壯士斷腕的能力都沒有,他也白負了我為他耗盡的這許多心血。當時他的斷后步兵人數太眾,你要是能及時命令虎豹營從兩翼側襲,放棄纏戰,尾追堵截,輕騎突進,則大有可能完成此次殲滅。”
碧空晴的臉色有些為難:“當時的情況,洪營戰死,不少人都殺出了火氣,我擔心他們很難做到放棄眼前的敵人不殺,反而要在承受一定傷亡代價的情況下去追擊逃竄之敵,這個命令在執行時會有所不力,所以猶豫好久,覺得還是先拿住眼前為重。”
淺水清捧著暖爐看著窗外,悠然道:“我知道你說得對,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石容海跑就跑了吧,失了這一戰,他以后都別想翻身了,咱們也算是少了個大麻煩。”
他把暖爐放下站了起來,嘆了口氣:“這毒的確很麻煩,我這身體一段時間內是很難有氣色了,后面很多事情就要仰仗你幫我了。”
碧空晴恭身應是。
想了想,淺水清問:“楚鑫林這個人你怎么看?”
碧空晴不齒回答:“世家出身,有貴族子弟的一切毛病和優點。驕傲,自大,懂詩書,會做人,卻乏真正之戰斗勇氣,更擅長紙上談兵。”
淺水清悠悠嘆了口氣:“這樣的人,打仗不行,和皇帝打交道到是一把好手,盡量把他活著帶過來見我吧。”
碧空晴微微一楞,淺水清此刻,已經在為他日回京做準備了嗎?
收斂心神,淺水清遙望遠方,那里,有伊人在為他守侯。
止水一戰,很快就會平息,到時候,有許多原本因為戰事而停擺的事件,就會因此而提前提上日程表。
比如說,作為打下止水的最大功臣,他是必定要回京面圣,接受封賞的。
比如說南無傷與云霓的婚事只怕也再無拖延的余地。
比如說,新年伊始,春季大考亦將開始,富貴兵團的子弟們表演輝煌的時刻也將到來。
再比如說,帝國疆土新開,留下了大片的空白領地無人掌管。總要有些人,是要挪挪位置了。
一個國家在并入了大量的新土地和子民之后,總有太多太多的善后工作要做,那么自己,又將在這其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呢?
他沉思良久,才說道:“令,立刻啟動逐鹿計劃。”
那一刻,心中竟有幾分不情愿。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這場戰事的延續時間能夠長一些,好讓他先前的準備工作,做得更足一些……
天風歷107年1月5日,鐵風旗兵出藍城,轄下一萬六千兵馬,氣勢洶洶直撲止水下一個重城要鎮——五道口。
五道口府官棄守而逃,該地不戰自亂,淺水清兵不血刃拿下五道口。在稍事安頓之后,鐵風旗不再做絲毫停留,繼續撲往下一個目標。
自藍草坡輝煌大勝后,鐵風旗再一次震驚整個止水。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終于明白淺水清的最終目標,竟是直插大梁城!
地圖上,一條由鐵風旗劃出的紅線,由定州開始,一直延伸到五道口,竟劃出了一條漫長的曲線,幾乎貫穿了整張地圖。
以一萬余人的兵力直入敵腹,去攻打擁兵十萬的止水帝都大梁城,淺水清再一次告訴了人們什么叫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對于他的這種瘋狂行為,世人反應各不相同。鄙夷好笑者有之,斥其狂妄者有之,羨慕崇拜者有之,恐慌害怕者有之,當然大多數人則是心中不信淺水清有如此大的能耐,冷眼旁觀。
1月8日,在鐵風旗一路強行軍到了天水之后,止水大將趙冰陽號召舉國死戰,強征大量百姓入伍,號稱十萬大軍,再次與鐵風旗決戰曠野。
這次,他敗得更慘。
十萬大軍剛一接觸即告全面潰敗。
假如說石容海的三萬大軍在藍草坡還表現得可圈可點,表現出一批止水軍人在保家衛國的時刻所能展現出的最后的英勇,那么天水曠野之戰就顯出了它最后的頹勢。
十萬大軍甚至還沒等陣勢鋪開,面對敵人率領的直撲而上的雄雄鐵騎就已先寒了膽魂。強迫入伍的民軍根本不堪一擊,大潰散在那一刻爆發,完全成了鐵風旗戰士上演大屠殺的表演。
是役大戰一天,鐵風旗幾乎都是在追擊與屠殺中度過。他們殺了一天,殺到手都軟了,一路橫尸無數,淺水清直接指揮鐵風旗順著敗兵的腳步沖進天水城,全面接管此地。
到達天水后,淺水清與大梁城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一封封加急戰報由前線各處飛快地向后傳遞,而這前線本身卻已經越來越靠后,都快成了后線了。
而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戰報上的消息也越來越令人沮喪。往往上一封戰報上還說鐵風旗仍在攻打某個城市,下一封戰報就成了該地已經主動投降了。前一封戰報說鐵風旗還在三百里以外,后一封戰報上的距離就縮短到了二百八十里。
鐵風旗的行軍就象是坐著火箭在趕來,一路上竟沒有任何能阻止他們的軍隊。
1月9日,淺水清在清府縣一帶正式發出通告,稱自己將帶領鐵風旗強攻大梁城,要求羽文柳立刻率軍投降。若其不降,大梁城或許不會有事,但是羽家王室,他必定滿門皆斬,絕不放過。
淺水清的狂妄通告及瘋狂舉動,在大陸各地都引起一片沸沸揚揚,他的目的如今已人人知曉,但他的狂妄卻依然為人們所驚訝。
大梁城的城防設施,遠非定州,血巖城等地可比,其堅固程度比起京遠城更見強大。蒼野望曾經問過烈狂焰,要想拿下大梁城,需要多少兵力。烈狂焰的回答是:要想橫掃整片止水,或許僅憑龍牙軍就可以做到,但是要想拿下大梁城,卻可能需要整個暴風軍團最高上限二十萬的兵力。那里的士兵,是止水最后的強旅,那里的城防,也是他們最后的要塞,沒有三倍以上的兵力都很難說一定可以拿下。
在此之前,淺水清已經創造了多個軍事上幾乎為不可能的壯舉,而今天他的行動,意味著又一個驚天壯舉即將出現。到底是奇跡將軍再現輝煌,還是傳奇到大梁城告一終結,人們試目以待。
那個時候,面對這顆深深契進后方的大釘子,羽文柳唯一能指望的軍隊或許就是商有龍了。
催促商有龍放棄決戰立刻回來的信報一封接著一封,但商有龍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再不愿被敵人牽著鼻子走了。
面對時局如此之快的發展變化,商有龍下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震驚的命令:向天風軍請求休戰,按兵不動,靜觀后效。
他親自給季狂龍寫了一封信:“大梁城背依雄城,有兵十萬之眾。這種情況下若還是被只有區區一萬余人的鐵風旗拿下,則止水再無幸理。既如此,到不如且觀鐵風旗之作為。勝,則我商有龍立刻舉軍投降。敗,則我兩軍再行交戰。這一次,就讓鐵風旗和大梁城之間的戰斗來決定這場戰爭是否還有延續下去的必要。”
季狂龍深以為然,同意了這個請求。
于是,整個大陸所有人,在這一刻同時將目光放到了淺水清的身上。
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注意到在這則通告之下,隱藏的是怎樣的陰謀和險惡決斷。
更沒有人會去注意在這勝利的背后,那付出代價的一個正處在何去何從之中……
荒野上,一支落難的軍隊正緩緩行進著——正是石容海的潰軍。
他們垂頭喪氣,士氣低迷。數天之前經歷的那場大戰,血腥瘋狂的箭雨洗禮,至今仍歷歷在目。
石容海依然坐在馬上,神情卻呆滯麻木,仿佛靈魂都已出竅。
“將軍,再往前就是月牙河了。咱們還要繼續走嗎?”一名士兵過來問他。
石容海的魂被喚了回來。
呆呆地望著前方,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原來,已經快到月牙河了嗎?
從藍草坡逃出來之后,這支軍隊就一直在向北行進。石容海沒有選擇向西走,而是選擇了北路。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選擇這條路線,但石容海自己明白,那是因為他已經無處可去了。
這一次,他敗得如此凄慘,如此徹底,算是真正落實了他敗仗將軍的稱號。
這世上有許多戰爭,可以輸上百次千次,再卷土重來。
可有些戰爭,卻是一次也輸不起的。
藍草坡之戰引發的局勢變動,遠遠超出石容海的想象。直到那時,他才明白,淺水清不僅在戰術布局上比他高明,其戰略眼光也比他強上太多。
很顯然,他早就意識到一旦此戰勝利,帶給鐵風旗的將會是怎樣的巨大優勢,此后一路破竹,將再無懸念可言。淺水清早看到了這點,所以才選擇了曠野決戰。
而他卻幫助淺水清成就了這一切。
當他想明白這點時,他就知道自己輸得不冤。
如今戰敗的他已經無路可走。
回去找商有龍?
想想他臨別時看自己的眼神,很顯然,只要自己回到前方大營,以商有龍的手段會立刻將自己一刀宰了,以正軍威,為挽回軍心士氣而努力。
可他不甘心。
就象這世上所有曾經經歷無數殺戮的將軍一樣,他們可以戰死當場,卻絕不接受做替罪羊的命運。哪怕自己的確敗了,也要死在敵人的手里,而不是自己的手中。
繞路去大梁城?只怕會有更多的人想讓他死。
路就在腳下,他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最終,他只能選擇一路向北,沿著淺水清來時的軌跡走去,他想看看,淺水清曾經走過的地方,到底留下了些什么東西,可以供他揣測,瞻仰,甚至學習。
這,或許是他對這位幾乎一個人毀掉了整個國家的家伙所能擁有的最崇高的敬意了。
“由此折向東,再走兩天,估計就該是李官堰所在了吧。”石容海悠然問。
“是的將軍。現在那里被國之奸佞易星寒所控制。如果不是這個家伙,鐵風旗也不會擺脫商將軍的伏擊,從而深入我境。”
“赤水鎮一事,只怕也是淺水清一手導演的好戲,易星寒不過是他手上一顆有用的棋子罷了。”石容海畢竟比自己的手下要看得清楚一些。
他長嘆一聲道:“咱們去赤水鎮吧。在那里休息一晚,至于那之后嘛……日后再說吧。”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非常奇特,看起來就象是一支難民大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人人手中都拿著武器。
有的拿著鐮刀,有的抗著鋤頭,有的把系半片破鍋在頭上當頭盔使,還有的把兩塊砧板放在胸前身后,當護心甲用。他們衣衫襤褸,步履緩慢,表情沉默卻堅定。
他們雖然裝備落后,但卻人數眾多。倘若從空中俯瞰,那么你可以驚訝得看到,這支隊伍已經匯聚成一條漫漫的長龍,竟是一眼望不到邊際。
最令人驚訝的是,這支隊伍里竟然還有旗幟,上繪一條攔江大河,扭曲得象條大蚯蚓的旗幟。
負責護旗的,卻是一些有著止水軍方裝束的正規士兵,與那些破敗的百姓比起來,他們的盔甲齊整,武器也依然嶄新,紀律則更見嚴明。
很多東西,就是通過對比展現的。一支原本普通的士兵隊,在這刻這支無比扎眼的民兵隊中,立刻就顯出經過訓練的隊伍的非同一般來。
石容海和他的士兵正在驚詫中,那旗下一名護旗的騎馬士兵卻已經向著石容海他們跑了過來。
“請問前面是石將軍的隊伍嗎?若是的話,我家首領有事求見石大將軍。”那士兵高聲喊。
一名士兵高聲問:“你們是什么人?找我們石將軍有什么事?”
那士兵一笑道:“我們是護民軍,我家首領叫易星寒。”
石容鶴感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