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說走就走,當晚便帶著幾個參謀和會黨首領金照揚坐上“楚甲”號代用小炮艦,從蘄州城向西航行,路上炮艦的機器壞了一次,在黃州城耽擱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勉強修好機器,繼續蹣跚而行,走走停停,等他們趕到武漢時,已經是第四天了。
不巧得很,當熊成基在漢陽碼頭上岸的時候,趙北正帶著參謀團部分軍官到夔門一帶視察去了,沒見著這位共和軍總司令的面,好在張激揚在身邊,“安慶首義功臣”的光環也閃閃發亮,讓兵工廠的督辦劉慶恩好一陣激動,當下便親自陪同這位熊大都督參觀了漢陽兵工廠和漢冶萍煤鋼聯合企業,雖然兵工廠剛剛復工沒多久,鋼鐵廠也只維持著最小產量,遠不能稱得上“大工業”,但這一切無也讓熊大都督很是欣慰,提詩一首,掛在了鋼廠的經理室里。
武漢的一切都讓這位年僅二十一歲的大都督感到新鮮,與大多數革命者一樣,在起義之前他從來也沒有認真考慮過革命成功之后的事情,怎樣建設這個嶄新的國家?從何處著手?如何改造國民?怎樣處理棘手的財政問題?如何對待那些為革命出過力但又桀驁不遜的會黨武裝?怎樣處理與外國的關系?……諸如此類的問題,幾乎沒人認真考慮過,對于這些扛槍操炮的革命者來說,這一切似乎都太遙遠,革命尚未取得成功,又該如何謀劃革命之后的事業?誰也沒想到過,這場革命竟發展得如此迅速,雖然清廷尚未推翻,但這個王朝已是氣息奄奄,就剩下正式宣布死亡了,天下大勢,竟如此地讓人難以捉摸,勝利就在眼前,這個國家的崛起還遠么?
熊成基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幾乎無法自拔,參觀完了工廠,便又去參觀軍隊,見識了一下什么叫“革命軍隊”之后,他又應邀去參觀了正在籌備的議院,與那些五花八門的議員握手言歡,雖然對于這些人以及那位黎議長沒有太多好感,但這些足以讓他堅信這樣一個信念:趙北是一個真正地革命者,絕不是某些人嘴里的“投機客”,可以為他正名了。
于是,一封密碼電報從漢口租界的電報局拍發出去,地點是上海光復會總部,誰也不知道這封由熊成基親自擬定的電報上說得是什么,但很清楚的一個事實是,在這封電報發出的第二天,遠在上海地光復會總部便正式頒布了一份委任令,正式任命趙北為“中華光復軍副總司令”兼“湖廣大都督”,統管湖北、湖南兩省軍民政務,其麾下的共和軍改編為“中華光復軍第一梯隊”,趙北任梯隊長,同時推舉他為光復會執行部干事長。
張激揚連夜派人將這份委任令送到夔門,請趙北過目,在接到委任令的當天,趙北就從夔門前線匆匆返回武漢,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想得是什么,只有田勁夫注意到,在看完電報抄稿后,總司令擠著眉頭琢磨了半天,當然,這個細節田勁夫是不會向別人說的,“守口如瓶”,這才是一個衛隊長的座右銘。
幾天之后,“楚觀”號炮艦載著趙北等人抵達武昌城外的文昌門碼頭,議長黎元洪率領全城士民代表在碼頭恭候,以最隆重的禮節歡迎總司令的歸來。
路過荊州府的時候趙北的命令已經通過電報網傳回了武昌,按照電報上所說,趙北歸來地那一天,也正是湖北省議院正式開院的時候,屆時,趙北將在議院發表演講,隨后,省政府的各級民政長官將由議院選出,一些嶄新的法律條文也將由議員們表決通過,一個官員由上級任命的舊時代似乎就要終結了。
熊成基也在歡迎隊伍中,就站在黎元洪的身邊,當趙北走下跳板,踏上碼頭的水泥地面的那一刻,熊成基就走上前去,握住了趙北的手。
兩個一手締造了這個革命時代的年輕人終于又一次握住了對方地手,他們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淡淡的笑著,趙北看著熊成基的眼睛,那里只有一片清澈,如同一池清水,或許,也只有它才能洗凈這世間的污濁。
熊成基也看著趙北地眼睛。在這個只比自己大幾歲地同齡人地眼睛里。他也看到了一片清澈。但那不只是清澈。還有一種似能看透一切地睿智。仿佛整個時代都逃不過那雙眼睛。那是一種信念。信心和雄心。
“味根。看看這個時代。這是一個革命地時代。一個變革地時代!”趙北收回目光。抬起手向遠處一指。
“這個時代。是我們革命者開創地!”熊成基笑著說道。
“不。這個時代是由全體國民一起開創地。這個國家屬于國民!”趙北糾正道。
兩人相視一笑。面對著張激揚地照相機鏡頭。留下了一張珍貴地合影。當然。這也是兩人唯一地一張合影。世事無常。誰又能夠想到。兩個曾經地革命同志。到了最后卻最終走上不同地道路。他們地心中都有相同地理想。不過實現理想
卻是兩條。其中地一條必然是錯誤地。至少。不是最
碼頭的一幕并未引起太多人的關注,畢竟,今日的重頭戲是省議院的開院儀式,相比之下,私人的友誼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湖北省議院位于武昌城的中心地帶,這里原本是旗人的皇殿,革命之后被軍政府接管,這座象征著旗人特權的建筑就變成了民權的象征,雖然軍政府沒有足夠的資金將它修葺一新,但那塊高懸在正門上的金匾足以讓人耳目一新。
金匾上沒有任何豪言壯語,僅僅只寫著四個大字:湖北議院。
至于議院里的議員,則來自各行各業,各個階層,從滿清地反正官員,到“鋤社”選派來的那幾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鄉下老農,從與洋商打交道的洋行買辦,到漢口商會里的拆貨業東家……這些在以前或許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語言地人現在卻坐在了一起,可以暢所欲言的表達著自己的看法,維護著自己的利益。
這就是新氣象,這就是新時代。
這個沉悶的時代需要新氣象。
在省議院全體議員的目光下,在全省紳商代表地掌聲中,在中外記者的注目下,總司令軍裝筆挺,馬靴亮,氣宇軒昂的走上議院會議廳的演講臺,雖然沒有準備任何演講稿,但他的講話很快就通過電報傳遍中國,乃至世界:
“共和中華的國民們,同胞們,大家好。今天是一個注定要名垂史冊的日子!因為就在今天,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民權機構就將在這里成立!它叫做‘議院’。雖然今天成立的只是一個省的議院,但相信,用不了多久,更多地類似機構將遍地開花,屆時,中國自古以來‘政自上出’的局面將徹底改觀!平民,將第一次行使天賦權力,掌握自己的命運,掌握國家的命運!
何謂‘民權’?民權,即國民之權利,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均有享受民權之權力……縱觀世界歷史,平民權利總是由少到多,由簡到繁,脫離不了社會的開明程度,也脫離不了國民的受教育程度,所以,我認為數千年的歷史積弊不會在短期內掃除殆盡,平民建立共和,亦不可拔苗助長,穩扎穩打才是正途!在我看來,我國建立共和,需經歷三個階段,為‘軍政’、‘訓政’、‘憲政’。作為一名光復會干部,我堅信以下主張:中國落后太久,帝制余毒太重,社會的進步只能一步一步前進,萬不可好高遠。……
……目前來說,我國民生之疾苦,百姓之貧困,實在觸目驚心,所以,目前軍政府之首要任務,除了軍事之外,民生問題之解決亦是重中之重。在我看來,民生問題不過是四個方面:其一,勞者有其得;其二,居者有其屋;其三,耕者有其田;其四,鰥寡孤獨老有所養。若想達成以上四個目標,則需團結全體國民共同奮斗,以國民之力量建國家之富強,以法律之公平建社會之平等……”
趙北站在演講臺上,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個小時,一些癮君子議員因支撐不住而發了煙癮,被人抬了下去,另一些議員因身體吃不消也癱倒在椅子上,更有少數議員聽到“耕者有其田”后便扔了議員證章,偷偷溜走了……但多數人還是堅持了下來,尤其是那些應邀而來的記者們,更是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生怕錯過任何細節,現在地共和軍就是南方革命勢力的領頭羊,也是風向標,趙北的講話很可能就代表著這個共和中華未來的政策走向。
正是在這一次演講中,對于民生問題,趙北第一次明確的提出了“四有主義”構想,這個構想未必能在他手里完全實現,但是,這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他地奮斗目標。
對于那些急切的想知道這位總司令地對外政策的外國記者來說,這段冗長地演講并不能令他們滿意,因為總司令根本就沒有深入的探討與外國地關系,僅僅只是重申了一下保障中外貿易的基本立場而已,對于列強的對華政策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對控制著海關大權的英國人略微流露出了些許的不滿和抱怨,對英國總稅務司截留關余的行動提出了批評,認為此舉加重了南方各軍政府的財政困難,違背了中立原則。
當然,對于中國記者來說,他們更關心的是總司令演講里的那個“耕者有其田”的主張,他們很想知道這個主張與同盟會的“平均地權”有什么區別。
但是,總司令在這個問題上僅僅只是點到即止,沒有繼續下去。
總司令清楚的看到了土地問題的棘手性,但是,或許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解決這個問題。
土地,歷代興亡的決定因素,對于一個農業國來說,土地就是一切,誰控制了土地,誰就攫取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