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安走到窗前,指著清真寺西面的一片空地道:“剛才我已經仔細地察看了周圍的地勢,我們可以在西面沿著圖書館和學院的背后開鑿一條人工河,讓它連通布哈拉河,這樣一來,這片廣場就變成了河中孤島,既不屬于穆斯林,也不屬于祆教徒,而是屬于布哈拉的公共場所,然后關于這座神廟的歸屬,我提出三個方案給你們選擇。”
兩邊人的眼睛同時瞪大了,將布哈拉廣場變成一座河中孤島,虧他想得出來,但似乎這是解決爭議的唯一辦法,讓這片廣場誰都不屬于,旁邊的副王羅吉望忽然隱隱猜到了李慶安的思路,李慶安用的是剝離法,既然雙方都不肯對方得到神廟,那么就讓雙方誰也得不到。
會議室里變得異常安靜,李慶安開鑿運河,將廣場變成孤島的決定雙方都無話可說,畢竟李慶安才是河中的最高掌權者,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將整個布哈拉拆掉,誰敢反對他開拓一條小河流?而且雙方關心的是那座清真寺的歸屬,李慶安提出了三個方案,他們都洗耳恭聽。
李慶安掃了一眼眾人,見沒有人反對,他便緩緩道:“第一個方案是一分為二,將寺廟地基分成兩半,中間修建隔離墻,我看寺廟占地頗廣,一分為二后,再加上原先寺廟前的空地,雙方都應該能各自修建一座寺廟。”
雙方還是沉默,李慶安的這第一個隔離墻方案在穆斯林心中勉強能接受,畢竟他們要的是前領袖的墓地,只要把墓地歸屬他們,就算劃出一點地方給祆教,他們也可以接受,但祆教長老們卻不能接受,他們的神圣是整個神廟本身,神廟仿佛就算主神的化身,分一半給穆斯林,對他們主神也是一樣的褻瀆。
盡管雙方心中各有想法,但誰也沒有說話,等李慶安的第二個方案,李慶安點點頭又道:“第二個方案就是寺廟誰也不歸屬,那片地基我準備用來修建官府。”
“不妥!”
兩邊人同聲反對,無論是穆斯林還是祆教長老,他們都不能接受第三方占據寺廟地基,他們的反對在李慶安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便道:“既然第二個方案通不過,那好,我就提出第三個方案,我知道無論祆教還是伊斯蘭教都崇尚自然,崇尚綠色生命,所以我的第三個方案就是在原址上拆去一切人為建筑,我會在那里栽下一片茂密的森林,它既屬于穆斯林,也屬于祆教徒,不準任何人踏足,你們看如何?”
李慶安的第三個方案讓雙方都怦然心動,不屬于任何人,歸屬自然,穆斯林長老們想的是他們領袖長眠于森林里,用鳥語花香來陪伴他,祆教長老們則認為,這是阿胡拉馬茲主神的生命在延續,屬于光明,屬于自然,更重要是它既不是清真寺,也不是神廟,也不是其他人為的建筑,而是一片森林。
安國副王也暗暗贊嘆,他猜到的是李慶安將會長期空置這片土地,以拖延的辦法讓雙方的爭議擱置,他認為這或許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他卻沒有想到李慶安居然提議種植一片森林,這樣一來就不是拖延了,讓這片空置的土地有了新的主人,那就是自然,就是上天,在穆斯林心中自然是屬于真主,可在祆教徒心中,自然卻是屬于阿胡拉馬茲,信仰本來就存在于心中,一片森林就是他們的信仰,這是一種真正解開雙方死結的大智慧。
“我們同意!”
穆斯林長老團首先表態了,他們商議一陣后同意了第三個方案,“我們希望這片森林永遠存在。”
李慶安的目光又投向了祆教長老,他們也在低聲商量,最后,一名為首的長老道:“我們勉強同意。”
之所以是勉強,是因為那片土地上還葬著什葉派的前宗教領袖,可以下葬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年,很難再找到那具渺小的尸骨,或者它已經化作了泥土,祆教長老們無可奈何,他們也不想再惹起血腥的沖突,不想再讓兒童老人遭到屠殺,他們也知道,李慶安的第三個方案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案,他們接受了。
隨著祆教長老團的最后表態,會議室中所有的人都長長松了一口氣,李慶安欣然道:“既然雙方都表示接受,那我們簽訂備忘錄,種植森林由唐軍來負責,但開挖河道,我希望由你們共同承擔,一旦河道形成,這片廣場就不能再輕易進入,包括圖書館和學院,我都會將它們遷到南面,建筑物一概拆除,一樣地種植成為森林。”
雙方再探討了部分細節問題,最終達成了一致意見,由在場的唐軍文職官員整理成了備忘錄,雙方長老團、李慶安以及安國副王都在備忘錄上簽了字,自此,伊斯蘭教徒和祆教徒最大仇恨之源終于得到了解決,布哈拉矛盾的緩解了,也就意味著整個河中地區的矛盾徹底緩解
李慶安立刻下令從撒馬爾罕調兵一萬五千人趕赴史國鐵門關增援那里的駐軍,又從布哈拉調兵五千增援李嗣業,此時,李慶安的關注的焦點開始轉移到了阿姆河,呼羅珊的大食軍隨時可能進攻河中,他連夜趕往阿姆河。
阿姆河也就是烏滸河,發源于蔥嶺,最后流入咸海,呼羅珊以東是茫茫無邊的沙漠,被當地人稱為金色沙漠,阿姆河便從金色沙漠中穿流而過,曾是大唐和大食帝國的分界線,在倭馬亞時代,大食開始了向東擴張,越過阿姆河,逐步蠶食了河中、吐火羅以及信德、旁遮普等廣大地區,嚴重地侵犯了大唐的利益,雙方最終在怛羅斯城發生了碰撞。
歷史已經被李慶安這個后世者的到來而改變了,大食人在怛羅斯城的失利使他們失去費爾干盆地和河中地區,但阿布穆斯林并不甘心,阿拔斯哈里發也同樣不甘心,他命令阿布穆斯林在兩年之內奪回河中,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半,阿布穆斯林正逐漸面臨最后的期限來臨。
壓力和勞累使阿布穆斯林在過去的一年半中變得蒼老了,他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身體更加削瘦,盡管這樣,他每天依然振作精神親自訓練新軍,經過一年半的臥薪嘗膽,他終于訓練出了一支犀利的軍隊,這支軍隊有四萬人之多,戰士全部來自于呼羅珊。
阿布穆斯林不僅訓練軍隊的戰斗力,同時他也學習唐軍先進武器,他發現突厥人的弓箭也非常厲害,得知突厥人的制弓術是來自一百多年前中原大亂時逃亡草原的漢人弓匠,便花重金請來了十名突厥人弓匠傳授呼羅珊人制造弓箭,盡管制造一副合格的良弓需要兩年時間,但他沒有時間等候,他逼迫工匠們用快速方法制造弓箭,這樣,阿布穆斯林也慢慢建立起了一支三千人的弓手。
其次便是研制火油武器,一名叫拉赫曼的工匠發明了運用大型投石機投射巨火球的戰術,巨型投石器大食向來就有,關鍵是火球,這種直徑有一人高的巨型火球中間是空心,注滿了火油,外層裹滿了浸泡過火油的棉布,燃燒時迅速投出,當它砸中物體時中間薄薄的木殼體便會迸裂,從而將中間的火油迸射出來,點燃后形成一片火海。
有了這種武器,阿布穆斯林便有信心對抗唐軍的天火雷,他給這種火油武器起名為‘憤怒的阿布’,這將是他對付唐軍秘密武器。
時間已經到了二月,一直在等待機會的阿布穆斯林終于等來了他夢寐以求的時刻,河中發生了嚴重的教派沖突,什葉派教徒不滿唐軍偏袒祆教徒,不斷發生暴,當布哈拉大暴發生后,阿布穆斯林便開始行動了,他陸陸續續調集大軍至阿姆河邊的小城查爾朱,同時派特使賽義夫前往撒馬爾罕聯系反唐勢力。
阿布穆斯林蓄勢以發,他在等待河中地區起義最后的大爆發,那時就是他渡河收復河中的偉大時刻,但阿布穆斯林失望了,他很快便接到消息,唐軍竟平息了撒馬爾罕的騷亂,他知道河中各地都是以撒馬爾罕為榜樣,撒馬爾罕騷亂的平息,也就意味著他等待的河中大起義不會發生了,這時,阿布穆斯林也意識到,這極可能是他的老對手李慶安趕來了河中,因為只有李慶安這樣的最高權力者才會有如此強的能力,迅速平息河中之亂。
沒有得到機會的阿布穆斯林面臨一個選擇,是戰還是不戰?
阿姆河在呼羅珊以東的金色沙漠中穿流,時值三月初,冰雪融化,河水暴漲,茫茫的河面寬達數里,流速湍急,殺機暗伏,渡河非常危險,這便給渡過阿姆河帶來極大地難度,一般而言,渡河的最理想位置有兩個地方,一個就是小城查爾朱一帶,這里河水平緩,河床也較狹窄,用大型羊皮筏子,一次可以渡過百人,一夜之間,四萬大食軍便可全部過河,另一處渡河口則在南方吐火羅的怛沒城,那里雖然水流較急,但河床非常狹窄,在去年以前,河面上還有一座橋梁,是商人們過河的理想之地,現在雖然橋梁被拆,但完全可以利用船只搭建浮橋過河,但從那邊渡河也有不利之處,那就是渡河后不是平原,而是被連綿的群山阻隔,只有通過鐵門關才能進入史國,因此,奪取鐵門關便成為南線的最大難點。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映照在阿姆河粼粼的波浪中,阿姆河變成了紅色,儼如地獄中的幽冥血河,西岸,阿布穆斯林站在查爾朱城的城墻上,凝視著阿姆河對岸,天色好時,可以看見對面熠熠發光的金色沙漠,一望無際,就仿佛是一片金砂海洋,現在風高浪急,他什么也看不清,盡管如此,阿布穆斯林還是知道對岸的唐軍一定已布下重兵枕戈以待,如果就這樣倉促渡河,他的軍隊一定會遭到唐軍的中流截擊,將會損失慘重。
阿布穆斯林忽然想起他曾聽過的一個東方故事,說一個國君布兵河邊,結果他的敵人渡河時要求他后退三里,他為了仁義,真的后退了三里,最后讓敵人從容渡河,使自己慘遭失敗。
阿布穆斯林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李慶安會不會這樣呢?
或許是冥冥中命運之神的一種安排,或許僅僅只是一種巧合,在河東岸的一座小山崗上,李慶安也同樣在凝望著對岸,他們倆就位于一條直線上,只可惜他們望不見對方,否則,他們的目光可以做一次戰前的握手。
但李慶安卻能看見查爾朱城,在幾里外,查爾朱城儼如一個小黑點,李慶安也知道,在查爾朱城背后駐扎在呼羅珊的四萬精兵,阿布穆斯林要想爭奪河中,若兵力低于四萬人,他就不可能辦到。
李慶安也在思索阿布穆斯林的用兵,他非常了解自己的這個老對手,以阿布穆斯林練兵之難,他絕不會輕易冒險渡河,此時河水暴漲,他更不會在險處渡河,那樣雖有奇兵之效,但稍有閃失,就會遭受船翻人亡的厄運,況且阿布穆斯林也應該知道,他李慶安不會不派出大量斥候巡邏東岸沿線,就算斯林想在險處渡河,也不會有奇兵之效,而且作為一方軍政首腦,不僅要會打仗,還更要懂得政治斗爭,李慶安知道阿布穆斯林和曼蘇爾的矛盾,一旦阿拔斯哈里發死亡,曼蘇爾登基,阿布穆斯林何以自保?
軍隊!只有軍隊才會使曼蘇爾不敢輕易動手,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阿布穆斯林更會珍惜自己手中的軍隊,或者河中的危機消失后,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奪河中。
李慶安的思路完全正確,城墻上的阿布穆斯林確實在考慮阿拔斯哈里發死后的對應之策了。
對他而言,河中固然需要雪洗前恥,但呼羅珊才是他立身的根本,如果連呼羅珊都保不住,他還談什么雪洗前恥?
阿布穆斯林已經接到了消息,阿拔斯哈里發一月時舊傷再度復發,傷勢比去年那一次復發更為嚴重,醫生說,春天是他內傷的大忌,能不能挺過這個春天還很難說,阿布穆斯林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后路了,他手中的四萬軍隊是他保命的根本,真的需要和唐軍拼命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尤其當他遭遇到渡河艱難時,他便更加惜兵了。
這時,大將齊雅德快步走上來施禮道:“總督閣下,你找我嗎?”
阿布穆斯林凝視著這位被唐軍釋放回來的戰俘,或許他渴望雪恥的意愿會更加急迫吧!
“齊雅德將軍,我如果給你一萬軍隊,在后天天亮之前,你能渡過阿姆河嗎?”
“卑職一定能渡過。”
“好!我已準備就緒,明天晚上渡河,后天上午,我等待你的喜訊。”
阿布穆斯林回頭向對岸望去,無論如何,他都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