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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李慶安的大軍抵達了太原府的太谷縣,夜色已晚,他便命令大軍駐營休息,此時已是四月初,是花褪殘紅青杏小的季節,和風微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花木香甜的氣息。
大帳里燈火通明,李慶安正坐在桌前看書,神情頗為悠閑,天氣漸漸有些熱了,在大戰已經結束之后,他便不怎么穿那沉重且不透氣的盔甲了,換上了一身輕軟的軍服。
此去太原,李慶安倒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他并不想奪郭子儀軍權,一是時機不成熟,其次也是沒有必要,眼下,他手中的軍隊已經到了六十萬之眾,他是不太在意郭子儀手中那區區的七萬人。
此去太原,他是要和郭子儀商議如何部署河東防御的事宜,如何扼守太行八陘,將安祿山和史思明的軍隊封死在河北境內,讓他們自相去殘殺。
就在李慶安一邊看書,一邊想著太原之事時,一名親兵走到門口稟報道:“大將軍,夫人派人送東西來了。”
“讓他進來!”
親兵猶豫了一下,便轉身出去了,片刻,幾名親兵領進一名年輕的小將,只見他頭戴銀盔,身著銀甲,身材高挑,兩腿尤其細長,模樣兒英武,但英姿颯爽中又帶著俊俏,一雙美眸里卻有幾分幽怨,他手中拎著一個大包袱。
“霧娘!”
李慶安失聲叫了起來,眼前這個送東西的小將竟然是高霧。
他連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來了?”
高霧白了他一眼,將大包裹望桌上一放,“奉夫人之命,給你送些東西來。”
“哦!多謝了,先坐下休息。”
高霧卻沒理會他,將包裹打開,里面是個大籃子,她從籃子里取出一件件的物品,幾身薄一點的睡衣,三雙鞋,襪子,一個很松軟的枕頭,上好的茶葉,還有不少吃的東西,這些都是他的幾個妻妾準備的,最讓他喜歡的,還有幾幅孩子們畫的畫。
李慶安拾起一幅畫,這是他兒子李檀畫的,畫上是個將軍,身著盔甲,高大魁梧,英姿勃勃,只是眼睛畫得大了一點,像銅鈴一般,畫上有歪歪扭扭的四個字,‘我的父親’。
“這臭小子,畫得一點不像嘛!”
李慶安笑了笑,卻不見高霧回答,一抬頭,卻不見高霧了,他慌忙轉身,卻見高霧在收拾他的臟衣服,把它們塞進籃子里。
“你做什么?”
“給你洗衣服去,門口有口水井,我剛才來時看見了。”
高霧冷冰冰道,她顯然有點情緒。
“把它放心吧!親兵會洗的。”
高霧沒理他,又去給他拆枕套,李慶安也有點不高興了,拉長了聲音令道:“聽見沒有,你把它放下!”
高霧停了一下,迅速把枕套剝下來,塞進籃子里,她卻把籃子放在一邊,賭氣似的背對著他坐下,李慶安不由有些好笑,這個霧娘似乎在哪里受了委屈,還是自己對她關心不夠?
李慶安走到她身后坐下笑道:“什么時候從吐蕃回來的?”
這時,李慶安已經反映過來了,前段時間,他給家中每一個人都寫了一封信,就是沒有給高霧寫,原以為她還沒有回來,估計問題就出在這里。
他見高霧還是沒有吭聲,便又笑道:“你父親怎么樣了,能適應吐蕃高原嗎?不行的話,我就把調回來。”
高霧是孝女,她再是對李慶安不高興,但提到自己父親,她卻不能再施小性子了。
“嗯!他還好吧!我也希望他回來,可是他不肯,看得出他是真想留在那里。”
“那我調他回來。”
“不要!”
高霧轉身急道:“我父親那個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難得他喜歡做一件事,就隨他吧!”
“那你呢?”
李慶安笑吟吟地望著她道:“你喜歡給我洗衣服嗎?”
洗衣服自古就含有一種比較曖昧的意思,掖庭宮內設有洗衣局,名字好聽,其實就是提供那種服務,就像有身份人把上廁所說成更衣一樣,有錢人看見某個賣身的美貌女子,也會說,那就留下替我洗衣吧!
李慶安說了這句調笑話,心中立刻有點后悔,高霧心中還有不滿呢!她會甩手而去的。
不料他卻判斷錯了,高霧本來就是一個心機不深的女子,見到李慶安,她心里是很高興的,只是因為李慶安給家人寫信,惟獨漏了她,所以她見到李慶安時,自然就會耍點小脾氣,但李慶安關系她父親,她心中的一點小脾氣也煙消云散了。
她臉一紅,有些羞澀的低下頭,她這次來給李慶安送東西,就是明月特地安排的,她當然知道,會發生些什么事。
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孩子忽然羞澀地低下頭,這種感覺卻是不同一般,李慶安心中忽然有種悸動,他輕輕抬起高霧的下頜,望著她那鮮紅而唇線分明的嘴唇,他慢慢湊上去,高霧想閃開,可是她卻渾身乏力,一點勇氣都沒有了。
就在兩唇剛剛相觸時,只聽外面傳來了荔非元禮的聲音,“大將軍有事找我,我特來相見。”
李慶安立刻坐回原位,道:“進來!”
高霧滿臉通紅,她站起身要找個地方藏身,但這是短暫駐營,李慶安沒有扎側帳,大帳里空空蕩蕩,什么躲的地方的都沒有,她只好背過身去。
荔非元禮從外面走了進來,單膝跪下施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荔非將軍免禮!”
荔非元禮站起身,他忽然看見背對著他的高霧,不由呆了一下,從后面看高霧,誰都能一眼認出,這是個女人,李慶安營帳中藏有女人,荔非元禮還是第一次看見。
李慶安笑了笑,“她是霧娘,從長安來給我帶點東西。”
高霧聽李慶安戳穿了她,她心中大恨,只得回過身,滿臉通紅地給荔非元禮打聲招呼,“荔非大哥,好久不見了。”
“原來是霧娘!”
荔非元禮驚訝得嘴都合不攏,老的安西軍將士,沒有人不知道高霧的,當年高霧在安西軍中還有個‘高腳激’的綽號,因為她雙腿特別細長。
他撓撓后腦勺,傻笑了一聲,“你怎么會在這里?”
李慶安指著滿桌子的東西笑道:“霧娘從長安來,給我送點東西。”
李慶安這句話,就等于承認了他和高霧的關系,荔非元禮恍然大悟,他見高霧滿臉通紅,心中更是明白了什么。
“這個大將軍,卑職明天再來。”
他轉身要跑,李慶安卻叫住了他,“給我站住!”
荔非元禮不敢動了,他慢慢轉過身來,李慶安緩緩道:“信德總督和吐火羅總督,你選哪一個?”
荔非元禮臉上尷尬的表情也消失了,這是關系他一生的決策了,他沉思了片刻道:“我選信德總督!”
“為什么不選吐火羅?”
荔非元禮撓撓頭皮,又咧嘴笑道:“聽說信德那邊的女人更會服侍男人。”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李慶安也笑罵道:“那好吧!便宜你了,賀婁余潤為吐火羅總督。”
荔非元禮大喜,“卑職多謝大將軍!”
“去吧!準備一下,明天就可以出發了,不過我建議你去揚州鹽港,那邊有幾十艘海船也準備去信德了,你可以搭船去。”
荔非元禮深深行一禮,又對高霧笑了笑,慢慢退下去了,他走到帳門時,李慶安忽然笑道:“給我嘴巴緊一點,否則我就調你去吐火羅。”
“卑職心里有數,恭喜霧娘,恭喜大將軍了。”
荔非元禮抱頭鼠竄,飛一般地跑了。
大帳里又只有李慶安和高霧兩人,高霧臉一紅,隨即冷冷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可沒有任何關系。”
李慶安眉毛一挑,笑道:“我也沒有什么意思,是這個粗人亂想,嗯!我給你準備一頂營帳,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高霧也沒有動,李慶安又笑道:“怎么,不想走?”
“你這人哎!”
高霧嘆息一聲,幽幽道:“你以為我愿意來嗎?實話告訴你吧!夫人名義上是讓我給你送東西,實際上是讓我監視你,看你會不會領一群女人回去,所以呢!我只好勉為其難住在你營中了”
到這,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李慶安,嘴唇卻輕輕咬了一下。
“在我的意料之中!”
李慶安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道:“她這一招,很多人都替她用過了,如詩如畫,你是所你讓你來,不過”
李慶安故意賣了個關子,不說了,果然,高霧沉不住氣,問道:“不過什么?你倒說說清楚啊!”
“不過作戰時期,我的軍營里從不帶女人,你讓我很難辦啊!”
高霧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道:“你忘了嗎?我也唐軍中郎將,在兵部有備案的。”
李慶安呆了一下,鬧了半天,原來她是想呆在自己軍營的,他的心立刻輕快起來,高霧怎么會不喜歡自己呢?她心里其實是千肯萬肯,只是小妮子臉皮薄,自尊心又強,不肯輕易就范,嗯!來日方長,倒不好勉強她了。
“你不說,我倒真忘了,你是中郎將。”
李慶安想了想道:“這樣吧!我聽說你曾經有過一支女兵隊,我也準備成立一支女護兵,這是安西軍的傳統,不過安西軍的中郎將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都是用累累戰功換來的,就委屈一下,你就做個女兵校尉吧!”
高霧心中大喜,她從不在意自己能做到什么軍職,她只有一個念頭,和李慶安在一起,就算讓她做個女兵,她也心甘情愿,她心中的喜悅難以掩飾,便站起身拎起竹籃笑吟吟道:“我去洗衣了。”
“不是說過讓親兵洗嘛!”
高霧抿嘴一笑,給他送了一個秋波,便挎著籃子快步出去了。
李慶安望著她那對又細又長的腿,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感覺,他喜歡上這個直爽而可愛的霧娘了。
當天晚上,在李慶安大帳旁又多了一頂小帳,一起納進了李慶安親兵的守衛范圍內。
“大將軍!大將軍!”
后半夜,李慶安忽然被一陣急促的呼喊聲叫醒了,他本能地一下子坐起身,“發生了什么事?”
“河北季勝將軍派人來了。”
“讓他進來!”
片刻,親兵帶進來兩個人,都是黑衣人,一臉的風塵仆仆,為首的男子他認識,第一斥候營副尉祁晏,后面一人他卻不認識,身材嬌小,明顯是個女人。
兩人進來,單膝跪下,副尉祁晏沉聲道:“卑職祁晏參見大將軍。”
“祁將軍辛苦了。”
李慶安溫和地安撫他,季勝所帶的斥候小隊在河北屢立奇功,先是炸毀安祿山的火藥場,隨即又燒掉了草料庫,可以說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李慶安已經準備厚厚的封賞他們。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女子,又笑問道:“這位是?”
“她是季將軍的義妹,一路跟隨我們,頗立功勞。李欽湊就是她所殺。”
祁晏連忙回頭給她使了個眼色,謝弄劍連忙上前跪下:“民女謝弄劍叩見趙王殿下!”
她和斥候們不同,斥候們是正式安西軍,而她只是一名普通民女,李慶安立刻點點頭道:“我正式批準你為安西軍第一斥候營斥候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安西軍一員。”
謝弄劍激動萬分,她跟祁晏一起來太原,就是為了這件事,她雖然跟季勝他們出生入死,但她的身份一直是民女,讓她耿耿于懷,時間一長,便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她激動地連連磕頭,李慶安淡淡道:“起來吧!站一旁去。”
聲音雖然輕柔,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謝弄劍呆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低聲說聲‘是!’便站到一旁去了,她已經成為安西軍一員,最高統帥的命令,她怎敢不聽?
謝弄劍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從前在她心目中,李慶安是權傾的趙王,在民眾眼中就是神一樣高高在上的人物,可剛才她初進帳時,又覺得李慶安很普通,很親切,笑容就像鄰家大哥一般柔和,可這一會兒,她又忽然感覺到李慶安威嚴無比,使她感到自己有一種無法仰視的渺小,正是這種極大又極小的感覺,使她有一種不真實感。
這時她忽然感覺有人在拉她手,是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她心中一怒,正要摔開她手,忽然見軍官嫣然一笑,謝弄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對方也是個女子,她心中的怒氣頓時消失了,高霧拉了她一下,她便跟著出去了。
高霧久在軍中,知道一點軍中規矩,上級軍官談軍務時,下級軍官最好不要旁。
李慶安沒有在意謝弄劍的離開,他還有很重要的事給副尉祁晏交代。
“季將軍呢?為何這次他沒有來?”
“回稟大將軍,季將軍現在在幽州軍營內,他已是燕軍的一名軍醫官。”
“軍醫官?”
李慶安愣了一下,季勝混進燕軍做什么?
“他有什么目的嗎?”
“季將軍說奉大將軍之命刺殺安祿山,他說他很快就有機會去給安祿山看病了。”
李慶安這時隱隱有點印象了,自己當初在給季勝交代燒草料庫任務時是說了一句,‘如果他能把安祿山也殺了,那就是三大功勞’,原來季勝是沖自己這句話去了燕軍當軍醫,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為了殺安祿山,竟然繞了這么大一個圈。
但現在對李慶安來說,安祿山確實還不能殺,還需要他和史思明自相殘殺一段時間,想到這,李慶安便笑道:“回去,你告訴季將軍,史思明已自立,我還需要安祿山和他斗一段時間,所以安祿山有必要留著,但我有另外兩個任務交給你們。”
祁晏立刻躬身道:“請大將軍吩咐!”
李慶安想了一想,便緩緩道:“你們可以和河北情報堂的齊堂主聯系上,她接到我一個任務,我估計憑她現在的實力,很難完成,你們可以去幫他們一把。”
“卑職明白了,我回去后會立即轉告季將軍和齊堂主聯系上。”
“嗯!這是第一個任務,然后是第二個任務。”
到這里,李慶安卻不慌說下去了,岔開話題問道:“張巡的情況怎么樣?”
“張縣令還在白洋淀中,去年他的民團被安祿山軍隊圍剿,一度只剩下兩百余人,但這兩個月,有不少人來投,又漸漸恢復到了五百人,不過我估計很難再撐下去了。”
“為什么?”
李慶安有些好奇地問道:“是糧草不足,還是缺醫少藥?”
“都不是!”
祁晏搖了搖頭,“在白洋淀不缺食物,有季勝為軍醫,也不缺醫y關鍵是民團內部出了問題。”
祁晏嘆了口氣又道:“問題就出在今年新來的三百多人上,張縣令懷疑里面有燕軍的探子,可是他一時又查不出是誰,他們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燕軍包圍,多對張縣令對地形熟悉,才幾次逃過大難,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所以現在的情況很不妙。”
“嗯!”李慶安點點頭,“既然躲不過去,就離開河北道,但我希望張巡能盡可能多地給我帶走河北民眾,而由你們來協助他。”
到這,李慶安走到沙盤前,用木桿一指滄州外海道:“你們和張縣令要盡可能多地組織河北民眾,屆時,我派出的船隊會靠滄州海港,你們從那里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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