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聞聲看去,只見來了一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穿著紫紅色的蒙古袍,全身衣飾華貴異常,頭上戴的帽子垂有許多珍珠寶石,長得挺漂亮的,只是面上有些傲色,略略破壞了她的美貌。
這誰啊?淑寧轉念一想,莫非是昨天綠嬋說的那位蒙古格格?
還不等她開問,那女孩子先開口了:“你是誰?我怎么不認識你?”看了眼她手中的腰帶,雙眉一吊:“難不成你也是來纏著端寧哥哥的人?真不要臉!他才不會用你們做的東西呢!”
莫名其妙!這小姑娘以為她是誰啊?淑寧心下惱火,臉色一沉,就轉過頭對端寧說:“哥哥,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如此無禮?”
“放肆!”那蒙古小女孩的身后突然冒出一個男孩子,看著似乎跟端寧差不多大,瘦臉小眼,“這位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格格,不得無禮!”端寧聽后生氣了:“玉成!這是我妹妹,你怎么能這樣說話?!”那玉成縮了一下,嚅嚅道:“我……我只是在說實話么,她怎么能說格格無禮……”
那女孩子緩和了臉色,對淑寧微揚著下巴道:“原來你是端寧哥的妹妹,那倒罷了,我也不計較你沖撞我的話,讓一邊去,我要和你哥哥說話。”
開什么玩笑?!淑寧挑挑眉,道:“這位格格突然闖進我家內院,還對著我兄妹二人大呼小叫,不知所為何來?而且,你這樣穿紅著綠地來到我們家,是什么意思?”
那女孩瞧瞧自己的衣裳。道:“我這樣穿怎么了?我要跟你哥哥說話,你插什么嘴?”說罷不理淑寧,轉過頭去徑自對端寧說:“你怎么一個勁兒地跑?難道沒聽到我叫你么?你回京城這么久了。也不來找我,我快要回科爾沁去了。所以今天特地穿得漂漂亮亮地來見你,你就沒什么話對我說么?”還笑著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華服。
淑寧心下暗自腹誹:這兩天凈遇著小白了,這蒙古格格是怎么回事啊?
端寧板著個臉,從牙縫里擠出了聲音:“娜丹珠格格,您還是早些回去吧。您這樣追在我后頭,實在有失體統。何況我家如今還在喪中呢,格格這樣打扮了到我家來,實在不妥當。”
娜丹珠聽了,皺皺眉:“你們這是什么規矩?我穿得漂漂亮亮地來見喜歡的人,有什么不對么?”玉成便在一旁諂笑著附和:“怎么會不對?格格穿這樣很好看,人人都會喜歡。”
端寧臉都黑了:“玉成,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同窗?格格年紀小不知道禮儀,難道你也不知道么?你這樣只會讓我瞧不起。”然后轉頭對娜丹珠說:“格格。您愛打扮得如此華麗,就只管這樣打扮,只是我們家正在居喪。只怕與您這身打扮有些格格不入,您還是早些回去吧。我要在家守制讀書。不便出門訪友。”
娜丹珠見端寧生氣了。便扁扁嘴道:“好吧,你不喜歡我穿這樣。那下次我就穿別地衣服來。只是你能出門上學,怎么就不來找我?連玉成幫我轉送的扇袋,你也還回來了。你這樣真叫我難過。”
端寧聽了更難過:“格格,我說過了,您年紀還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歡,其實我與格格性情并不相投,我也不敢高攀,格格還是不要再做這種私相授受的事了,對您地閨譽有損。”
娜丹珠卻不聽:“喜歡就是喜歡,我才不管那些呢。我是科爾沁草原上第二漂亮的美人,除了我姐姐,就沒人比得上我了,我喜歡你,你怎么還推三推四地?”她推了端寧一把,問:“你說,我哪里不好?讓你一見我就要逃?”
“您……您年紀還小……”
“這算什么理由?我很快就會長大了,我姐姐只比我大兩歲,再過三天就要嫁人了呢!”
“您……身份太高貴了,我不敢高攀!”
“這有什么關系?只要我喜歡,我父親一定會答應的,到時候你跟我們回去,隨便封個官就行了,你愛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官,誰會說你身份不高?”
端寧先前還只是頭痛,現在卻有些出離憤怒了,他也是功勛子弟,雖然比不上她身份尊貴,卻還不至于要靠裙帶關系上位,當下便冷了臉:“格格不必多說了,端寧無才無德,配不上格格,您請回吧。”然后便作了個揖,轉頭不理人了。
娜丹珠見他這樣,也冷了臉:“你這是給我臉色看么?去年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到南邊去,回來了也不去找我,若不是我自個兒上門,你是不是要裝作不認識我?連我離開都不來見一面?你以為我是什么人?你別給臉不要臉!!!”
眼看著就要吵起來了,淑寧心里開始緊張。雖然萬分不待見這位郡主,很想大大罵一頓,但對方畢竟身份高貴,不好太過得罪。
不過她很快就松了口氣,因為前往竹院的佟氏終于回來了。
佟氏打量了眾人一眼,只那一眼,就大大沖淡了現場賁張的氣氛:“這是怎么了?端寧淑寧,既然有客人來,怎么不把人請到屋里去坐?太失禮了。”
端寧與妹妹對視一眼,乖乖認錯,然后很有禮貌地請娜丹珠和玉成進正屋奉茶。娜丹珠腦子沒轉過彎來:“你們這是做什么?突然擺出這副樣子。”
佟氏淡淡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太過失禮了,格格不要見怪,過門都是客,請進屋喝杯茶吧?”然后又對玉成頜首示意。玉成輕輕勸了娜丹珠一句,她便疑惑地跟著走了進去。
佟氏接下來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端莊高貴,但一言一行卻又非常和藹可親,娜丹珠在她面前完全表現不出高傲樣子來。端寧淑寧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邊上陪著,很謙虛地接受了母親地教訓。然后很有禮貌地聽著母親和娜丹珠的談話。
佟氏先是拉扯了一大堆天氣呀茶葉呀什么的,然后旁敲側擊起娜丹珠地家世背景,接著奉承了一下她的華麗衣飾。話風一轉,便說起家中如今來往的客人都會穿素凈顏色地衣裳來。然后又說到了她姐姐馬上就要出嫁,娘家人出入居喪的人家,只怕不太吉利云云。直把娜丹珠忽悠得暈頭轉向,只覺得佟氏是世界上最親切地人,高高興興地走了。
端寧雖然萬分不愿意。還是在佟氏凌厲地目光下跟著她把娜丹珠與玉成送出府門。回到屋子后,他大大松了一口氣,然后向母親行了個大禮:“多謝額娘,如果額娘沒回來,兒子都不知韋一笑外傳燃文道該如何是好了。”
佟氏與淑寧相視一眼,后者便在偷笑。端寧疑惑不解,佟氏笑道:“是你妹妹悄悄叫人去請我回來的,不然你們在這院里鬧,我隔了這么遠。怎么可能知道?”端寧這才恍然大悟,又向妹妹道謝。
淑寧笑道:“以往哥哥總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樣子,想不到也有手足無措地時候。我看了真好笑。”端寧恨恨地道:“哥哥都頭痛死了,你還只顧著笑話我。”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其實剛剛認識時。娜丹珠不是這個樣子地。去年春天,她父親送她姐姐進京。為今年選秀做準備,她也跟來見見世面。我第一回見她,是在某位郡王地宴會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與別人都格格不入,怪可憐地。”他看了淑寧一眼,接著道:“我見她與妹妹一般年紀,便一時心軟,陪她坐了一會兒。她起初有些高傲,但后來變得很乖巧。我把她當作是小妹妹一般,常哄著她,沒想到見了幾次面,她就突然說喜歡我,以后要嫁給我。我只當是小女孩不懂事胡說的,結果她纏著我不放,我跟別地女子多說一句話,她便要生氣,連我與朋友出門,她也要跟著來。我實在受不了,一聽說阿瑪與妹妹在廣州受了傷,馬上就離開了京城。”
淑寧聽著大感同情,文武雙全長得又帥,還對女孩子溫柔體貼,怎么可能有女孩子不喜歡?雖然娜丹珠年紀小了點,不過在女子普遍早婚的年代,會有這種心思也不算稀奇了。
她眼珠子一轉,打趣道:“原來哥哥到廣州來,是為了避開這段孽緣,我還以為真是為了我和阿瑪呢。”端寧笑罵:“你這小沒良心的,我要避她,去保定莊子上住兩天就行了,何必千里迢迢遠赴廣州?自然是為了你和阿瑪!”說罷便要欺身上來捏她的鼻子,淑寧笑著躲開了。
佟氏制止了兒女的打鬧,道:“方才聽她說,她是現任科爾沁親王地親侄女?”端寧點點頭:“她父親是一位臺吉,如今的科爾沁親王并沒有女兒,便讓侄女兒來參選。”他有些醒悟了:“這么說,她姐姐恐怕是沖著皇宮來的,只是不知為何被指給了康親王世子。”
淑寧一怔,忙道:“康親王世子?肅家姐姐不就是嫁給他么?”佟氏道:“正是,你肅姐姐是做側福晉,繼福晉聽說三天后就要過門了。”淑寧聞言有些擔心:“肅姐姐不知會怎么樣呢,這些年也沒她地消息。”佟氏柔聲道:“別擔心,她們好歹是親戚,不會有什么事的。”
不過她對于端寧地事有些擔心:“今日雖然把這位蒙古格格勸走了,卻不知以后會怎樣。我看她地性情為人,實在不是端兒的良配,但若要拒絕,卻怕會傷了她家地面子。再說,她姐姐嫁入康親王府,那正是咱們家的旗主呢,光是看在老王爺的份上,就不能太過得罪他們家。”
淑寧想了想,卻有了不同的見解:“照我說,不如直接請康親王幫忙說項吧。我們家還在守孝,娜丹珠就衣著華麗的闖進門來,就算是草原上的女兒不拘小節,也太過分了。請他們家好好管束一下女兒吧?”
端寧冷笑:“他們會聽么?娜丹珠在家很受寵的。”淑寧道:“她再受寵,家里人也會有盤算的。娜丹珠的姐姐,會提前一年多進京準備選秀,可見是十分重視的。如果真像哥哥說的那樣,是沖著后宮來的,那她姐姐被指婚后,就只剩娜丹珠一人了。她們家怎么可能會把女兒嫁給哥哥呢?”
端寧聽了若有所思。佟氏便道:“這件事我會和你們阿瑪商量,你們就暫時不要再提了。端兒這幾天就好生待在家里,不要出門。橫豎我們家還在守孝,就算有人要為你說親,也要滿了孝再說。”她頓了頓,笑了:“若這位格格再上門來,你們也別硬邦邦地頂回去,說話要懂得婉轉,要有禮有節,知道么?”
端寧與淑寧對望一眼,笑著齊齊應是。我是晚上的分割線
當晚佟氏對張保說起白天的事,張保皺起眉頭:“真是孽緣!科爾沁的女人是能招惹的么?端兒怎么這么大意?佟氏柔聲道:“兒子不過是見她年紀小,一時起了惻忍之心罷了,誰知道她會這樣難纏呢?如今請夫君想個辦法,替兒子了卻這樁麻煩才好。我早就想好了兒媳婦的人選,可不愿意兒子娶這么一位刁蠻姑娘進門。”
張保笑笑:“其實淑寧說得有道理,科爾沁那邊,只怕是打算再送人進宮去的。想來咱大清的后宮,向來是科爾沁女人的天下。可自從皇上登基后,除了早逝的那位娘娘,就再沒有過姓科爾濟吉特氏的后宮主位了,想必科爾沁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吧?如今后位虛懸,他們定然也是心癢癢的,巴巴兒地送了位郡主來,結果卻被指給別人。”
佟氏道:“那么說,他們一定不會把娜丹珠許給咱們兒子了?”張保搖搖頭:“誰知道呢?如果皇上真想再封一位科爾沁的娘娘,直接下旨就行了,何必要經過選秀這一關?而且太后娘娘還提前出了京。如果科爾沁領悟到圣意,說不定就會為家里的格格另行擇婿。”佟氏若有所思:“如果他們不甘心,就會在三年后再試一次……”
張保沉吟片刻,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大哥,請他求康親王說項,就說我們在守孝期內,不便談婚論嫁,然后讓兒子到房山那邊避幾天,等椿泰世子的婚禮一過,人一走,自然就沒事了。”
佟氏忙問:“那滿服后又如何?”張保笑了:“到時候,咱們早一步給兒子定親就是了,你不是早就有了人選了么?”佟氏笑了。
第二天,張保果然請了晉保去說情,晉保早就聽說了,一口答應。端寧則早早得了母親示意,前往房山“監督”翻修宅子的工程,順便“學學經濟實務”。
哥哥不在,淑寧要一個人負責教兩個弟弟的功課,又要向母親學習家務管理,又要練習寫字和女紅,變得十分忙碌,好些天都沒空到婉寧的院子去,只聽說玉敏又來過兩回,婉寧的繡工又進步了之類的話。
她結束了家務學習課程后,佟氏對她說:“你外婆送來了幾塊料子,其中一塊,我瞧著挺適合你大姐姐的,你給她送過去吧。”淑寧應了,拿著布料,又帶上一個新做的荷包,往竹院方向走去。
剛走到竹院,卻看到婉寧的小院外,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背對著自己,看向小院中。聽聞聲響,他轉過頭來,目光幽深,讓淑寧看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