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北京是全世界最為矚目的城市之一,先是那曠日持久的“非典”,繼而是無數藝術家和收藏家仰望的中國藝術品中心、東方藝術品市場最活躍的制高點。數百年來,北京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影響過世界的市場,今天它做到了。
孫純跟在陳田星子身后,走進嘉利拍賣行的大廳。嘉利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拍賣公司,盡管和“英聯”、“德意”這樣國際上頂尖的公司還有不少差距,但對于“春拍”和“秋拍”這一年中最重要的拍賣季,也是要連續進行十多場的專項拍賣會。今天在這里進行的,就是嘉利拍賣行今年“春拍”中的第一場拍賣會—中國書畫專場。
拍賣大廳里已經坐了一多半的客人,陳田星子沒有像往常那樣坐進第一排座位,而是在偏后的一個角落中坐下。孫純雖覺得有些奇怪,但他本是不喜張揚的人,盡管最近有了些變化,但還是什么也沒有說,挨著女人坐了下來。
今年姍姍來遲的“春拍”,還是同往年一樣,由“英聯”和“德意”這兩個國際上最大的拍賣公司的兩場拍賣會掀開帷幕的,不過結果卻大出人們的預料。“英聯”的第一場拍賣會是油畫專場,投放了208件拍品,卻創出了9800多萬元的成交額,比“德意”投放了592件的中國書畫專場高出了一倍多。現在所有的專家和媒體都在眾口一詞:中國的油畫“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油畫市場出現“井噴”。
這件事也成了陳田星子和孫純討論的話題。他們的畫廊成立快兩年了,除了拍賣了幾幅一線當紅畫家的作品外,基本處于只買不賣的狀況,看看賬目就能明白,畫廊的虧損非常嚴重。這兩天陳田星子一直在和孫純商量,以什么方式進入到這“牛市”中來。
拍賣會在兩人的交頭接耳中開始了,最初的幾件拍品都是不太知名的當代畫家的作品,競拍不算激烈,都是一兩分鐘就結束了。孫純有些心不在焉,可陳田星子從拍賣一開始就不再和他說話,聚精會神地注意著拍賣過程。
孫純目光散亂地看著拍賣師起起落落地揮舞著拍槌,腦子中卻還在想著和陳田星子討論的內容,忽然拍賣師在兩個穿旗袍的姑娘幫助下展開的一幅立軸讓他楞住了。
這是國畫中非常常見的“美人圖”,畫中的兩個女子,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不正是他以陳田星子和石清為模特畫的那幅“并蒂蓮”嗎?
“這幅立軸4尺3開,起拍價21萬。”拍賣師的語調有些興奮,“關于這幅拍品,我還想多說兩句。在場的都是行家,可以看出這幅美人圖,在黑與白的單色中,有著很多的內涵和充分的想象,仔細地品味和揣摩,可以在動感中體會凝固的美的瞬間。畫的作者并不是一位專業畫家,可從專業的角度看,這幅畫的功力并不輸于任何一個國畫名家。”
拍賣師在賣弄了幾句后,見成功地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就馬上揭開了迷底:“畫的作者就是目前最有人氣的電視主持人孫純,嘉利公司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這幅精品。現在請各位舉牌。”
書畫市場交易,通常以“平方尺”為計價單位,4尺3開的立軸按3平方尺計價,那么孫純的這幅“并蒂蓮”每平方尺的價格達到了7萬元,已經算是知名的青年畫家的價位了。
孫純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此刻他可不愿別人認出他來。身邊的女人碰碰他,孫純點頭一看,女人手中是一副黑框眼鏡。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什么,但看看一臉平靜的陳田星子,邊帶眼鏡,邊低低地問道:“怎么把這幅畫拿出來拍了?”
“你就給人家畫過這一幅畫,還是我從石清妹妹那兒搶來的。”女人嬌媚地橫了他一眼,口氣里夾雜著一絲幽怨,看到男人著急上火的樣子,才恨恨地在他手上掐了一下,“傻子!虧你還是個畫廊的老板,連一點最基本的常識也沒有,雇個‘托兒’來炒作,這是圈內盡人皆知的事情啊。你的畫現在才賣20萬,我都覺得虧呢。”
孫純恍然。畫廊要炒高一位代理畫家的作品,可以將一幅在畫廊掛牌10萬元的畫拍到60萬元,實際上就是他自己舉牌買下的。上下兩頭付20%的傭金,計12萬元,這幅畫的“成本”才算是22萬元。拍賣后再在畫廊內高調掛出,就不是以前的10萬元了,而是拍賣價66萬元有拍賣公司的發票為證。就算打個折扣以50萬元賣出,那也比22萬元的“成本”多賺了28萬元。
孫純琢磨的同時,已經有人舉牌了,第一排正中手持一號牌的一位老先生率先出價:“今天是嘉利的首拍,我出21萬8,取個吉利,一拍就發!”
全場笑聲、掌聲一片,拍賣師滿臉堆滿笑容,“謝謝周老先生,周老出價21萬8,其他朋友還有出價的嗎?”
22萬8、23萬8、24萬8,場內不斷有人舉牌,相繼加價,而且都保持著尾數帶8的出價方式,顯然在給那姓周的老人面子。
“周耀宗是瓷器和近現代書畫的收藏大家,也是香港非常有名的古董商。這次是嘉利專門請他來的,第一場拍賣要有這樣的人來撐面子。”耳畔吹氣如蘭,陳田星子的半個身子完全壓在了孫純身上。
孫純點點頭,這個名字他極為熟悉,只是和真人對不上號,在他看到的關于眾多拍賣會的新聞中,這是個經常出現的名字。
“他老人家不是你找來的托兒吧?”孫純有些戲謔地問道,邊注意打量著周耀宗。這人年輕時顯然是個風流人物,看上去六七十歲的人了,仍是一副時髦的打扮:上身一件紅黑格子的休閑西裝,下身是雪白的西褲。頭上雖然微微有點謝頂,但其余的頭發烏黑,梳得一絲不茍,鼻粱上是一副金邊、碧綠水晶鏡片的眼鏡。周耀宗打了頭炮后便不再舉牌,只是和身邊一個年紀像他孫女的漂亮姑娘親熱地說著話。
陳田星子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孫純的問題,卻另起了一個話頭:“看不出吧?這老先生80歲了,每次出來還要帶上個年輕姑娘,而且經常換。”孫純這時沒心思和女人聊這風花雪月的事情,他知道女人決不會真的賣出這幅畫,只得四下打量著競拍的人,判斷著哪一個是陳田星子找來的托兒。
“41萬8!”場內響起一個清亮的女聲,這個價格高出了上一個競拍價足足10萬元,場內出現了瞬間的安靜。
孫純尋聲望去。在他的斜對角,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正含笑注視著他。
祝寧寧!“三八”晚會的嘉賓,那個年輕的網站CEO。孫純托了托那副平光眼鏡,有些尷尬地點頭示意,算是打了招呼,可心里卻是無比的別扭,有點兒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覺。
第一排的周耀宗轉過頭來,在祝寧寧周圍停頓了片刻,祝寧寧身邊一個漂亮女人向他做了個鬼臉,周耀宗微微一笑,又把目光自然地轉向陳田星子。陳田星子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周耀宗這才轉過身來,把一號牌高高舉起:“61萬8!”
孫純低低埋下頭,根本沒有注意場中的一切,只是在心里默念著:就到這里吧!就到這里吧!
或許是他的禱告起了作用,在拍賣師吆喝了幾回后,一槌定音,他的這幅“并蒂蓮”被周耀宗以61萬8的價格拍走。在孫純長出一口氣的同時,褲兜里手機拼命震動起來,他打開一看,短信上寫著:大主持,你的畫太貴了,我可和那些老家伙拼不起。咱們當初的約定還算不算數啊?
孫純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抬頭望向祝寧寧,女人和她身邊一個更漂亮的女人正在向他擠眉弄眼。孫純低下頭,琢磨著如何回復時,陳田星子的一只小手伸過來,捏住他胳膊上的一小塊肉,狠狠地擰了個36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