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純拿起手邊的一件小碗,向段六爺揚了揚,“六爺,我早挑好了,就是想請您指點指點呢?”
碗比日常家用的略小一些,內壁用青花繪以串枝花卉,外壁則施以醬色釉,這種裝飾與施釉方法有個學名,叫外醬釉內青花折枝花卉紋碗,在18世紀外銷瓷中最為常見。
三個女人湊上前,雖是外行,但她們也都看得出,這一件比她們手中的碗、盤比起來,要粗糙多了。霍遠閣看到的更多,這件碗的釉面光澤很差,估計是在海底泥沙暗流中反復淘磨的緣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詢問的目光輪流掃過孫純和段六爺。
“哈哈,老四,你小子是考究我老頭子的吧?”段六爺接過孫純手里的小碗,“這批貨里,這件外釉內青花的小碗我琢磨的時間最長。我估計這玩藝兒不是沉船上的貨物,可能是船主的日常用品。”
霍遠閣點了點頭,他的猜測和六爺的判斷差不多,抬眼看看孫純,那娃娃臉上也是一副恭敬的表情。“這小子也學會精巧地恭維人了。”他心時偷偷笑了,可臉上仍是那副如夢方醒的表情。
“咱們中國的青花瓷器,最先是被阿拉伯人運到歐洲的,而率先仿制出青花彩瓷器,據考證是意大利人,他們仿制出的青花瓷器,被歐洲人稱為‘阿拉伯藍’。這件小碗,也算得上‘阿拉伯藍’的精品了。”
女人們對什么仿制品不感興趣,見男人們說的越來越專業,愷蒂忍不住插口說:“六爺,您說的海撈瓷是不是就是沉船上的瓷器啊?您的這批貨是派人從海底撈上來的嗎?”
又是一陣招牌式的笑聲,不過這次段六爺沒有馬上回答愷蒂的問題,而是引領著眾人走到屋后的院落中。
這是個不太大的花院,幾棵大樹,將院子籠罩在濃蔭之中。段六爺招呼年輕人在一個石桌旁坐下,那個黑黑的女菲傭端上飲料—冰鎮的綠豆湯。段六爺一大杯涼湯下肚,才興致勃勃地說:“人們把歷史上的海上絲綢之路也稱為香瓷之路,因為通常一艘普通的中型商船就能裝上上萬件瓷器,現在有人說一艘船十個墓就是這個道理。”
這番開場白,別說孫純和霍遠閣,就是三女這幾天來也聽得多了,可誰敢在這時打擾老人,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六爺慢條斯理地又喝下一口綠豆湯,清清嗓子繼續聊了下去:
“剛才黑丫頭問了,我這批貨是從福建走私來的,現在專門有人做這個。在玩古的人里,我只算是個捧瓷的,太專業的問題你們得問老四。我也是聽人講的,這海撈瓷算是中國古代外銷瓷的一個分類,歷史上,特別是明清時期,以對外貿易為目的而生產銷往海外的瓷器非常多,自然沉在海里的也多。國外的海撈瓷熱,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現在,一直有一批收藏家密切關注著從古沉船上打撈上來的中國瓷器。國內是這一二年才有人對海撈瓷產生興趣。”
“六爺,幾年前我在考古隊的時候,曾去福建看過,那一帶沿海暗礁多,確實有不少沉船。可是當地政府了解這個情況,檢查得非常厲害,怎么現在盜撈的這么多呢?”來了解福建當地的情況,才是霍遠閣帶孫純來這兒的目的。見老人打開話匣子,他見機立刻問道。
段六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目光轉向孫純,“老四,你給估估價,我這批貨能拍賣出多少?”
孫純低下頭盤算了一會兒,“將軍罐和青花大盆應該能拍出百萬左右,那十幾件鳳尾樽、筒花觚、高足杯,價格在十萬到二十萬之間,剩下的就拍不出什么價了。”
孫純主持的《鑒賞》節目,其中一個重要環節就是給古董收藏者的寶物估價,耳濡目染,孫純現在對古董的價格,算得上絕對的專家了。
六爺輕輕點了點頭,“和我估摸得差不多,這批貨大致在三百萬到四百萬之間。我收這批貨花了八十萬,除去中間人掙的,撈這批貨的人大約能賺到六十萬。四個大件應該是每件五萬,小件在二千左右。據說這是四、五個晚上撈出來的,你們算算,這是不是無本買賣?”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這暴利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從內地走私文物到香港,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時間了吧?過去簡單,不外是那些幾種方式,一是自己攜帶出關,二是花錢雇人帶出關,老手更是有相熟的菜農,他們常來常往,把文物放在裝菜的背簍中就帶出來了。”
段六爺仰著頭,像是陷入回憶當中,“那時貨少,一個人也帶不了幾件,還全是小東西。現在就厲害了,我這一批貨就是集裝箱夾藏過來的,另外通過郵遞快件渠道運過來的貨也很多。”
“這,這不是犯罪嗎?”杜昔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氣,怯生生地問道。
犯罪!無論是私自打撈水下文物,還是走私,都是嚴重的違法行為,孫純作為一個文物鑒賞欄目的主持人,當然深知這一點。而這也正是他對于去福建的最大隱憂。
段六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這一次的笑聲里,孫純感覺到一絲無奈、一絲沉重。
“犯罪?!老頭子當然知道。內地的海關對5的出境貨物進行抽查中,一年能查出個幾千件文物,還基本是河南、陜西和甘肅幾個地方的田野文物,那家伙大,不好藏。可像海撈瓷這樣的東西,便于偽裝,基本查不出來。誰知道一年走私到香港的文物有多少?我只是知道,我要是不買,他們肯定會找出第二個、第三個買主來。”
孫純見老人的情緒有些激動,連忙接上說:“去年我在歐洲,一件一尺高的唐三彩馬才1500歐元,聽說20年前,這樣的馬要上萬歐元,價格下跌的原因就是走私太多了。”他的目光溫柔地看向姍黛,在他的那段情緒低谷期,正是這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陪伴著他,開解著他。
霍遠閣也是點點頭,“現在在香港,內地的彩陶罐也不值什么錢了,同樣也是走私過多的原因。”
“那海撈瓷會不會也跌得不值錢了?”愷蒂渾沒有注意孫純和姍黛間的眉目傳情,地為她剛剛入股的新公司發愁。倒是冷眼旁觀的杜昔有了一絲明悟,她的老板和這洋女人之間的關系,決不僅僅是她原來想像的那么簡單。
愷蒂心急火燎的樣子讓男人都笑了起來,孫純拍了拍她的腦袋說:“你放心。瓷器在中國歷史上的輝煌時期并不長,大約是宋代開始成型。明朝以前,由于用于制造瓷器的“高嶺土”非常稀少,制造工藝也比較復雜,所以瓷器只有達官貴人才能使用,平民百姓是不得使用也使用不起的。一直到了明代,瓷器制造發展到了鼎盛時期,海上貿易也發達和活躍起來。據說17、18世紀的歐洲,家里擺幾件中國瓷器,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像你手里的這個碗,當時最少值幾百斤谷子,現在嘛,恐怕要幾千美金。一條沉船至少也是上萬件瓷器,你算算值多少錢?對我們而言,撈上的不只是瓷器,還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