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色黝黑的年輕菲傭引領著一行五人進入一個寬敞的客廳,奉上茶水后便輕輕退下。
霍遠閣要帶孫純來認識一下收藏那件青花釉里紅圓盤的朋友,愷蒂似乎也聽說過此人,吵嚷著要跟來,結果姍黛和杜昔也加入進來,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遠離鬧市的一座院落。
沒見到主人,霍遠閣也不催促,一向難得安靜的愷蒂也坐在座位上靜靜地喝著熱茶。孫純從霍遠閣的口氣里,猜到這肯定是他父輩的朋友,自是毫無浮臊之氣,四下打量起客廳的陳設來。
這是個典型的中式廳堂,古色古香的家具、精致秀氣的瓷瓶、幽雅淡然的檀香味道,使人的心境格外安寧。
以孫純這個古董專家的眼光來看,這里的家具雖都是古董,但大多稱不上名貴。只是主人明顯地看重家具的造型,格外合孫純的興趣。
他坐著的官帽椅是榆木的,旁邊的長條案是核桃木的,愷蒂伸直的長腿,當玩具般晃悠著的逍遙椅又是紅木的。這些家具從明朝到民國,各個時期的都有,而且按行話說就是沒有“開門的”,即沒有完全完整的,多是小修小配而成。但出奇的,所有家具搭配在一起,卻是協調、流暢,讓孫純對屋子的主人充滿了期待。
“二子,帶什么朋友過來了?我騰不開手,你帶他們到屋后來吧。”一個洪亮的老北京口音的聲音從巨大的屏風后傳來。
霍遠閣一臉苦相,孫純、杜昔和姍黛臉色古怪,愷蒂已是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
“段老爺子是旗人,是玩瓷器的世家,行六,喜歡別人叫他六爺。他也從不叫我們兄弟三個名字,都是老大、二子、老三的喝來喝去。”霍遠閣略帶尷尬地輕聲解釋。
“干嘛不叫你老二?”愷蒂快人快語地問道。
除了霍遠閣,另外三人終于笑出聲來,愷蒂馬上明白過來,沖霍遠閣作了個怪臉,“這不怪我,是你生的不好。”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進入到一個空曠的所在時,孫純一下子怔住了。
這是個足有兩三百平米的巨大房間,正中擠擠挨挨、雜亂無章地擺放了二十多個箱子以及一個注滿清水的大木桶,一個矮矮胖胖、笑容可掬、估計已是年愈七旬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從箱子中取出一件瓷罐鳳尾樽,放入旁邊的水桶之中。
“唉,世道不古,還說盜亦有道,我呸!連最基本的清洗和脫鹽都做不好。”老人抬起頭掃了一眼走進來的眾人,對三個如花似玉的美女視而不見,只是略過孫純時,似有瞬間的停頓,然后瞟著霍遠閣說:“你小子真是長了個狗鼻子,六爺我剛收了點東西,你就帶人踅摸來了。”
熟悉的京腔京韻,讓孫純聽來格外親切。而一旁的霍遠閣果真摸了摸鼻子,嘻嘻哈哈地恭維著:“六爺什么人?哪一回收的不是奇珍?”他快步走近那堆箱子,趴到浴缸一般的木桶上,“這件大型的瓷罐鳳尾樽可是個稀罕寶貝,看這個花觚,這個高足杯,還有這摞青花瓷盤,多精致。孫純你們來看看,這是漁家樂,這是五子奪魁。六爺,這批可是清朝中期景德鎮民窯的海撈瓷啊。”
六爺得意地哈哈大笑,“你這臭小子比你那倆兄弟強多了。小伙子,幾位大姑娘,二子還從沒帶朋友來過老頭這兒,見面就是緣分,每個人都過來挑一件喜歡的。”
愷蒂雙手搭在胯間,微微曲膝,竟是行了個清廷戲中格格們的禮儀,“那奴家就謝謝六爺了。”又是引來老人那招牌式的洪亮笑聲。
黑白美女不約而同地拉住孫純,讓他替她們挑選,而杜昔一副躊躇不前的樣子,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孫純繞著已經打開的箱子堆緩緩轉了一圈,先拿起一件青花山水紋碗,碗的外壁是用青花繪以山石泊景圖,色調清新淡雅。他看了看身邊一臉興奮的愷蒂,把小碗遞給她。孫純篤定,中國化的風景圖案,肯定是愷蒂這種外國人非常喜愛的。
接著,孫純為姍黛選了一件青花雞紋盤,盤沿用青花繪以蓮花、竹葉紋飾,盤中心則繪斗雞圖。孫純在出席瑞典哥德堡號的活動時,知道這種新穎活潑又生動有趣的紋飾,一直受到瑞典人的追捧。
沒有在意姍黛心滿意足的樣子,孫純又挑出一件非常完整的小蓋缸。缸是直口筒形,缸身上了醬色釉,有樹葉的形狀,里面用粉彩畫出花枝與葉瓣。杜昔看了看孫純的臉色,猶豫了一下,然后小心謹慎地把小蓋缸捧在手里,渾身的肌肉似乎都繃緊了。
孫純當然清楚女孩兒現在的感受,反正段六爺已經說了,要每人挑上一件,他現在是慷他人之慨,自然非常舍得。而且杜昔那不知所措的樣子讓他非常開心,當初從地下挖出白秉義的第一件藏寶時,他不就是今天杜昔的模樣嗎?
“你這小子比二子厲害。”不遠處在和霍遠閣說著話,而一直注意著孫純舉動的段六爺突然插了句話。
在這堆箱子里的上百件瓷器中,孫純挑出的三件算不上貴重,只是都保存的相當完好,形狀比較精美。若單純以價值來看,其余的多件將軍罐、鳳尾樽、筒花觚、高足杯等,遠比他選出的三件珍貴。特別是那件青花瓷的將軍罐因蓋子酷似將軍的頭盔而得名,約半米高,上面繪有鮮明的“福”字和鮮花綻放的“萬花獻瑞”圖,是相當罕見的大件瓷器。
“小子,聽說你和二子他們兄弟拜了把子,我就叫你老四吧。你怎么看這批海撈瓷?”段六爺走過來問道。
孫純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說:“霍大哥判斷的不錯,這應該是一條沉船上的東西,估計是在清乾隆以后的時期。這批海撈瓷雖然是景德鎮民窯出品的,但價值仍然很高。中國的青花瓷不管說是起源于元代,還是起源于宋朝,但肯定是在清朝康、雍、乾三代達到頂峰,清末瓷器專著《陶雅》說過,‘世界之瓷,以吾華為最;吾華之瓷,以康雍為最’,而景德鎮制瓷代表了當時的最高工藝。”
他拍了拍手下的將軍罐,又指指一件直徑在40厘米左右的青花牡丹垂柳紋折枝大盆說:“特別是這兩件,造型規整,尺寸也比一般器物大,而且紋飾以中國人喜愛的花卉做主題,盡顯豪華與雍容。這些都是外銷瓷中不多見的,非常難得,非常值得進一步研究。”
段六爺像個不倒翁般輕輕晃動著身體,顯然孫純的話令他大為受用。但看了看孫純空著的雙手,突然皺著眉問道:“老四,你怎么不挑一件?是不是看不上六爺的這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