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山影朦朧,天地一片沉寂。駱駝喜歡這月夜,在星月的籠罩下,身體內像有一股熱流在緩緩流淌,轉了一圈又一圈。他自然而然地拿起刻刀,白天看到的景色、接觸到的人物,流暢地印記在手里的木塊上。
卷煙飄出的濃郁煙草味不時隨風飄來,他知道是杰叔。杰叔常會抽著煙,一坐就是半夜,偶爾也會過來看看他的木雕,但什么話也不說。直到月上中天,才會叫他回去睡覺,然后再將抗槍的護院叫出來,繼續看守堆放玉料的倉庫。
一老一少的靜謐時光今晚卻被一個外人打破了。駱駝認識這個從倉庫里走出的中年人,樓上經常空著幾間房,聽說是給來買玉石的商人準備的,這個人現在就住在其中的一間里。駱駝聽見他邊走邊嘟囔著,不是緬甸話,他卻聽懂了,這人反復嘮叨的是句罵人的話,駱駝咧開嘴笑了。
楚波坐到杰叔身邊的木樁上,拿出煙遞了一枝給他,默默地抽了一會兒。見杰叔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實在忍不住,情緒不高地問道:“杰叔,不是說河灘里是翡翠巖層嗎,我看今年的貨也不咋地。”
他這回說的是緬甸話,在金三角晃蕩了幾年,楚波已經能夠流利地用緬甸話和當地人交流了。
“那就買點兒別的。”杰叔不緊不慢地回話,朝著駱駝努努嘴,“這小子叫駱駝,手底下的木雕真不錯。”
楚波被老頭兒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再好的木雕,能和翡翠的利潤比嗎?可他不愿在這時候生硬地拒絕杰叔,就站起來走了過去。
木雕是緬甸的特產,楚波每次來也會順手帶上一些,多少也算個行家。可他站在這名叫駱駝的大個子背后,看到他手里托著的木雕,一下子愣住了:他在刻杰叔。
沒有著意描繪五官表情,沒有拘泥人體各部位的長短比例,但那充滿生氣的形象所傳導出的活躍的、栩栩如生的動感,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杰叔。再看刀功,深淺交替的浮雕手法,層次豐滿,生動自然,“真是大巧若拙啊!”楚波喃喃低語。
他實在想像不出,在這深山老林之間,在這玉石場口,他能看到如此精妙絕綸的木雕精品。這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的年輕人,和這山里的各色人等全不相同,看他沐浴在月光下,全神貫注的樣子,楚波恍然有了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他使勁搖了搖頭,把這古怪的念頭趕了出去。
“你雕了有多少?我全要了!”楚波暫時忘記了剛才的郁悶,唯一想的就是做成眼前這筆生意。
“駱駝是啞巴。你等一會兒,我讓他兄弟過來。”杰叔叫過一個玉工來,吩咐了幾句,然后也湊到駱駝身邊,“呵呵,把老頭子當模特了。這件你可不能拿走,我要了。”
巴水興沖沖地拎著一個大布口袋跑了過來,后面還跟著正往身上套小褂的星火。“嘩”地一聲,巴水把口袋攤在地上,四五十件大小不一的木雕,還有上百顆圓滾滾的石子。
這啞巴還是孩子心性啊,楚波蹲下來把木雕一一撿了出來,小的只有幾厘米,大的也不超過三十厘米,多是用圓雕刻畫出的女性人體,有的端莊恬靜,有的嫵媚動人,有的嬌艷妖嬈。還有一些是花卉鳥獸和筆筒煙缸這樣的擺設。他手里握的這件犀牛木雕,大小僅可盈手,可雕刻得非常傳神,那犀牛就像剛剛從叢林里跑出來。
楚波飛快地在腦子里轉了幾個圈,出價太高他不舍得,太低又怕被杰叔小看。
“我看這樣吧,這些木雕都不大,也不用分大小了,統一價,每個二十元,人民幣。”他面對的巴水,眼睛卻斜覷著杰叔。
杰叔仍舊蹲在駱駝旁邊,笑呵呵地看著他在雕刻自己,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巴水的全身已經被激動和幸福所充滿,但他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看星火,星火是他們的老大,對待這種事情還是他比較有經驗。
星火此刻的心情也和巴水差不多,他實在想不到,駱駝每天拿著塊破木頭雕來刻去,竟比挖玉的錢來得還快。可是在外人面前不能露怯啊,尤其是對著這中國來的商人,怎么也得繃一下吧?
楚波掃掃兩個眉來眼去的男人,像是看透了他們的心思,“每件我再加五塊,這是底限了。”
“不說駱駝的手藝,單說這上好的柚木,在山里當柴禾燒,出去可都是寶貝啊。”說話的是杰叔,他走過來,看都沒看那些木雕,只是拾起幾顆石子,在手里把玩著。石子都不大,一看就知道是從河底摸上來的,棱角全被水流沖磨平了。
“好!沖杰叔這句話,三件一百塊,這總行了吧?”楚波咬了咬牙。這點錢,還不夠他請人吃頓飯的,可他是商人,能省的地方就一定要省。
“一共四十六塊,您就給一千五得了。”巴水數完數,站起來伸開手掌。
“這是一千六,你拿好了。我怎么能占啞巴兄弟的便宜呢?”楚波付完錢,眼睛又是一掃杰叔。老頭兒扒拉著石子,嘴里像在嘟囔什么,他聽不到。
“哼!臭小子,如果你知道了駱駝的本事,怕是一百塊錢一件,你也會痛痛快快地給了。”杰叔嘴里沒閑著,眼睛也在一顆一顆地端詳著那些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