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口老板巖古都看傻了,男啞巴拿著從不離身的刻刀,在手里的一塊木頭上擺弄著,臉上依舊是憨憨的笑容;女啞巴則是席地而坐,斜倚著大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巖古是今天特意趕到場口的,家里只剩下叔叔一個長輩,平常還要幫他照料著場口,這樣的節日,他沒有理由不回來陪著老人喝上兩杯。場口的玉工也不能過于慢待了,幾扇豬肉、幾桶苞谷酒,太陽落山的時候,幾百人就在場院里推杯換盞開來。
酒到酣處,熱鬧的人群卻漸漸安靜下來,初升的月光下,異常古怪的一行人從山窩里來到近前:前面晃悠著的是眾人熟悉的駱駝,身邊亦步亦趨的是個身材妖嬈的姑娘,手上還拉著個小的,蹦蹦跳跳的身體也能看出幾分女人的味道,再后面,是一對山里的夫妻。
這是什么陣仗?眾人驚訝和好奇中,還是老到的杰叔迎上去,和那個叫仁瑪的漢子說了幾句,然后就請這一行人坐下一起喝酒吃肉。豎起耳朵的玉工們漸漸聽了個明白,誰還敢說駱駝是個傻子?到這兒沒倆月,就勾了個漂亮媳婦來,還是從馬幫手里搶過來的。強!實在是強!
在鎮上逍遙了一下午的巴水、星火也是目瞪口呆,知道駱駝喜歡那聾啞姑娘,可這也太快了吧?這山里人也實在得過分了,就這樣把姑娘送來了?
巖古心里也藏了個大疑問,可還是忍了下來,這事當著這么多的人沒法問,還要等叔叔忙完了,再一起去了解了解。
終于曲終人散,仁瑪夫婦走了,山里嫁姑娘簡單,聘禮雖是輾轉了一下,可他們也算是收了。只是小姑娘瑪婭賴了下來,跟屁蟲一般尾隨著姐姐和駱駝。
好容易等到杰叔坐回到他那張竹椅上,巖古揮手轟走還想看熱鬧的一些玉工以及一心要問駱駝個究竟的巴水、星火等人,就迫不急待地問道:“駱駝,你給馬幫的那塊玉是從哪兒得來的?”
不等駱駝伸手比劃,杰叔就對巖古擺擺手,“我知道一點兒,還是讓我問吧。”
他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向駱駝問道:“你袋子里的那些石子都是游泳時,從河里摸上來的吧?”
駱駝憨笑著點頭。
“下午送給馬幫的是其中的一塊嗎?”
駱駝還是點頭。巖古暈了,霧露河周邊的場口,都是經過兩三道工序的分揀后,把廢石扔上卡車,再倒進附近的河道里。在霧露河中可以經常看到一座座小山般的沙礫堆,這是幾百年來開采翡翠所遺留下的痕跡。經常會有玉工,主要是第一年來的玉工,會在休息時潛入水底,希望從這些沙礫中獲得僥幸,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笑話。難道駱駝真是化腐朽為神奇的福星?
杰叔叫人喊來巴水,讓他把駱駝收藏寶貝的那個大布袋拿下來,也請老板欣賞一下那些石子,他又繼續問駱駝:“你能分清哪些石料里有玉,哪些沒玉?”
駱駝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杰叔還是明白了,“有的能看出來,有的不行,是嗎?”
駱駝靦腆地笑了,手上比劃了一下,這次杰叔看不懂了。一旁有些無聊的小姑娘瑪婭插口說:“真笨!他是說大多數他能看出來。”
杰叔笑了笑,進屋里拿出幾個蘋果,遞給姐妹倆,“好!你叫瑪婭吧?以后就請你給駱駝當翻譯,杰叔這兒管吃管住,每月還給零花錢。行不行?”
瑪婭嘴里塞著塊蘋果,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小臉興奮得通紅。沒有人注意到,駱駝望向小姑娘的眼中,悄然閃過一絲暖意。是他懂得了感激,還是回想起了午時小姑娘跪在塵土中為他叩頭求饒的情形?只有老天才曉得了。
巖古的心神完全被那些石子占據了,他甚至有種沖動,組織那些水性好的玉工,進入河道里沙里淘金。但他馬上明白這不過是種妄想,原石中蘊含翡翠的不過是一少部分,大多數都是一文不值的礫石,特別是經過幾次分揀后,能逃過去的玉料是少之甚少,而且,如果還有像駱駝這樣火眼金睛的人,怎么可能在意這些拇指大小的玩意呢?他抬起頭,和叔叔望來的眼光在空中反復交匯了幾次,然后還是杰叔開的口:
“駱駝,明天起就不用下去搬石頭了。當個分揀的師傅,好好利用一下你的這雙眼睛。工錢嘛,和其他師傅一樣,一個月八萬,挑出上品的玉料來,再有獎勵。”
駱駝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膝旁的瑪尼更是無動于衷。可是,借著來送東西便一直賴著不走的巴水和星火,以及小姑娘瑪婭,全都驚呆了。巴水抽動了一下嘴角,沒發出音來,卻被杰叔看在了眼里,“星火是老人了,也有一定經驗,可以幫幫駱駝。巴水,還有你們一塊來的兩個人,也一塊上來吧。你們的工錢,都比上個月漲一半,你們倆覺得怎么樣?”
每一個分揀師傅都有三四個助手,幫著記帳,按師傅的要求把不同的玉料擺放好。這種順水人情,精于世故的杰叔哪里看不出來?而且他也明白,有些癡呆的駱駝,很大程度上受著巴水和星火的左右,他想拉攏駱駝在這場口干下去,收買了這兩人是關鍵。
夜色漸濃,山巒只剩下朦朧的輪廓。小姑娘瑪婭已經趴在姐姐腿上睡著了,姐姐的腦袋也是東倒西歪,看樣子也是困得不行了,只是駱駝,依然聚精會神地雕刻著手里的木塊,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個對他來說絕對算特別的日子。
處理完駱駝的工作,幾個男人就開始面對這更為棘手的問題。這男的的智力顯然有些低幼,可女的看來也好不到哪去,他們這時才意識到,那對山里的夫妻,憨厚背后所隱藏的狡猾。
杰叔連抽了好幾枝煙,才站起來撣撣屁股上的灰塵,“星火,巴水,駱駝的這些石子已經露了相,放在你們那兒就不穩妥了。你們要是信得過杰叔,就讓我存起來,什么時候用什么時候拿走。”
見兩人連連點頭,杰叔收起大布口袋,“樓上還有兩間客房,你們幫著收拾收拾,讓他們先住下。”說罷拉上巖古率先走了。
剩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看看絲毫不為所動的駱駝,只好起身上樓去了。
駱駝一左一右,挾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進了屋子,門外的星火和巴水,顯然被這一晚上接踵而至的事情弄得有些發蒙,半響才反應過來:這駱駝不傻啊,還知道大小通吃吶!
可還不等兩人有所表現,房門又打開了,駱駝獨自走了出來。
“不洞房了?”巴水干巴巴地問。
駱駝比劃了幾下,擠過他們走進隔壁的房間,“呯”地把門關上。兩個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床讓兩個姑娘睡了,他到這間屋睡。
寂靜的夜空里,響起兩個男人忘乎所以的狂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