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戴著一副碩大的風鏡,坐在一只高凳上,雙腳飛快地踩動踏板,膠帶帶動引導他面前的一個輪盤也快速轉動開來,駱駝雙手捧著一塊大約兩公斤重的石頭,慢慢地靠近輪盤,頓時石屑紛飛,火星亂冒。駱駝絲毫不為所動,雙手穩穩地推進石頭,刺耳的聲音持續了五六分鐘,才見輪盤的速度減弱下來,駱駝雙手各拿了一半石頭,從高凳上走了下來。
離得遠遠的杰叔以及巴水、星火等人這才湊了過來,杰叔接過駱駝手里的石頭,直接用手擦了擦剛剛剖開的光滑一面,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顏色灰白,有些烏涂,是塊十足的磚頭料,玉石中最次的等級。可杰叔像是撿了塊寶,高興得手舞足蹈,“行了,駱駝,比機器切得還勻,今兒個就歇了。”
在場口又一次消失了十多天的老板巖古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呵,水凳都搬出來了!我說叔叔,這古董有十多年沒用了吧?還拿這玩藝兒干嗎?”。
這種以人工作為動力的玉石切磨機器,過去在缺乏電力的時候,確實是一種非常實用的工具,可現在各式各樣的電切割機比比皆是,想找出這樣的傳統工具已經很不容易了。
杰叔笑了,那桔皮般的皺紋全都舒展開來,一巴掌拍在巖古頭上“是你教徒弟,還是我教?”
他背著手轉到一旁的樹蔭下,瑪尼、瑪婭姐妹倆正坐在兩個大木盆前,木盆里放了一半的清水,里面還有一條竹片,姐妹倆手里各拿了一只翡翠玉鐲,不時往上面灑一些細砂,然后就在竹板上反復磨擦起來。在他們身邊,云南來的玉石商人楚波津津有味地看著,連巖古他們叔侄倆走到身邊都沒有發覺。
這一次巖古沒敢吭聲,姐妹倆干的,是非常傳統的玉器拋光,現在有了拋磨機,這種手藝已經沒落了。叔叔讓駱駝用水凳切石,巖古想了一下就明白了,這是在鍛煉駱駝的手勁。一個好的解石師傅,手頭上的功夫至關重要,稍有偏差,玉料的價格就會差出一大截。可現在叔叔又讓這倆小姑娘練上了原始拋光的手藝,巖古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爺爺,你看我的這一只,已經磨好了。”妹妹瑪婭把小手高高舉起,晶瑩透明的玉鐲竟透出淡淡的紅光來。
“極品的玻璃種啊!”巖古在心里吶喊起來,叔叔也不怕這名貴的寶貝被這倆山里妞給弄壞了。
俗話說,千種瑪瑙萬種玉。翡翠有各種顏色,只是以綠色最為名貴,而決定著翡翠品質和價值的第二個因素,就是它的透明度了。所謂的玻璃種,就是像玻璃一般沒有任何顏色,非常通透,也是翡翠中的極品。
“呵呵,小瑪婭干得不錯。”杰叔拿出兩張十元的人民幣遞給了小姑娘,“這是獎勵,你和姐姐一人一張,回頭去鎮上買些好吃的回來。”
巖古從歡呼雀躍的小姑娘身上回收目光,擁抱了一下仍是迷迷糊糊的楚波,“楚波兄弟,這一段被特區的頭頭兒叫去開了兩天會,沒顧上招呼你。怎么樣,選中什么可心的毛料沒?兄弟給你最公道的價格。”
楚波故作憂怨地看了一眼可杰,“倒是挑中了幾塊,可杰叔這回不知道怎么了,開出的價能嚇死人。”
杰叔沒在意他的抱怨,把那只手鐲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給估個價,這只鐲子在你們那兒能賣多少錢?”
這個問題已經在楚波的腦海里盤算過多次了。不久前他在店里賣了一只玻璃種的手鐲,人民幣四萬八。姐妹倆手工打磨的這兩只手鐲,他陪著整整看了兩天,起初他也在心里嘲笑杰叔的舉動,可看到后來,他發現這消失已久的手工制作的玉器,竟有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神韻,什么感覺呢?就是那翡翠好像是活的,有一股生命力在手鐲中流淌。
他賣出的那只手鐲,雖然也是玻璃種,可遠不如這兩只通透,再加上工藝上的差異,楚波估計,杰叔手中的這只手鐲,賣十萬元一點問題也沒有。可他還是打了埋伏,裝作思考了一番才謹慎地說:“至少能賣八萬吧。”
說罷他瞟了瞟杰叔,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石頭是駱駝挑的,從解石、打磨到成形,都是他自己干的,我只是提了點建議。那石頭應該有兩百多斤重,裂縫也不多,我估計最后能加工出百十個手鐲來,但純凈的玻璃種的,我看也就這兩件了。其它的水頭、顏色都差了許多,能賣個幾千塊就不錯了。就是這樣,咱們也可以算算,這塊石頭值多少錢?”
杰叔指了指放在屋子外面隨便堆放在一起的石頭,又補充了一句讓另外兩人瞠目結舌的話:“這塊石頭就是駱駝從這磚頭料里撿出來的。”
巖古心里太清楚了,這磚頭料,就是分揀師傅,包括他叔叔在內,認為不值錢的毛料,根本不會往外運。過往的商人看上了,根據重量扔下個五六百至幾千元人民幣就能抱走。
每個場口的分揀師傅,都是有著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經驗的老玉工,而那經驗,就是切了無數筐石頭堆積出來的。拿過一塊石頭,首先看的是表面一層皮料的結晶情況,一般來說,粗皮料為下品,細皮料多為中上品,砂皮料最難判斷,普通的能夠賣到一千元一公斤,若是遇到有賭色的石頭,那就是天價了。
從磚頭料里撿出寶來并非決無僅有之事,但實在是過于稀少而成為傳奇,一流傳就是幾年、十幾年。加上駱駝在河里撈玉的神奇,巖古已經在想,讓駱駝僅僅是一個分揀師傅,是不是太委屈了?如果讓別的場口知道,不知會使出什么手段來他這里撬人。
巖古神游物外,楚波則是一臉通紅,他覺得是杰叔的話,是在譏諷他技不如人,“杰叔,如今您這里有了能人,再也看不上咱這小商人了。我是沒人家這眼力,也不在這兒惹您嫌了。”說罷轉身就走。
“楚波兄弟,別誤會。杰叔怎么可能是這種人呢?你先坐下,聽聽杰叔到底是什么意思。”回過神來的巖古一把拉住氣乎乎的楚波,硬把他按在椅子上。
杰叔也不氣惱,樂呵呵地看著楚波,“看來是我老頭子說話太啰嗦了。”他那一雙提不起神的老眼漸漸閃爍出光亮,變得炯炯有神,“你挑的那幾塊玉料,可都是險石呀……”
楚波的心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動起來,顧名思義,險石就是風險極大的石頭,在賭石過程中,往往會被炒出極高的價格,而一刀切下就是兩個結果,要不一夜暴富,要不傾家蕩產。
“這種大起大落的人生,我看還是不要經歷為好。”杰叔的話低沉下來,似有無限感慨,但他很快調整過來,無視楚波眼里流露的感激,淡淡地說:“我和你說這么多駱駝的事,就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也知道,駱駝這里有些問題。他能分辯出上品玉石和下品玉石來,可就不知道它們的價值,我給他講了多少次他都是不明白。你比我們這些人有文化,我想請你試一試,看看有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