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和尚回來了!還和堡前的廖五說過話!還給了廖五家的小三娃子一串錢!
這條消息就象風一樣刮過霍家堡,還沒不到傍晚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集鎮,他馬上就成為全鎮子人談論的新鮮話題。他過去的一切又被人們翻出來。他當初是如何的落魄,又是如何白手起家給自己辦下一份家業,還有他那平常人難以企及的身量力氣以及賣力吃苦的堅韌性格,包括他已經破了的面相,都成為人們談話的焦點。這可是霍家堡幾十年間最了不起的人物!說不定還是全屹縣最不得了的人物!嘖嘖!人們一邊感慨著和尚的神奇經歷,同時也替他至今下落不明的婆娘感到擔憂。唉,世事無常啊……
另外一條消息也不徑而走。有人親眼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和尚新起的偌大宅院門前,柳月兒就象迎什么一樣,把車上下來的兩個穿金戴銀的年輕女子連攙帶扶地迎進去。在門口迎接的不僅有商成,還有霍十七兩口子,連眼睛從來都長在頭頂上的霍六也在其中,已經笑得嘴都合不攏,上臺階時還當街摔了個馬趴。
呀!和尚又要討媳婦了?
人們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兩個新來的女娃身上,她們的身世、相貌、身量、舉止、談吐……都成了話題的中心。已經有人在傳言,和尚的新媳婦其實就是霍六的閨女!不過這事情馬上被證實不可靠一一霍六仨婆娘就給他生的四個全是兒子,哪里來的女兒?更有消息靈通的人跳出來誓言旦旦地證明,新媳婦其實是端州府某個大官夫人正出的女兒,今年剛滿十六歲,模樣俊俏,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深得父母喜愛;她爹娘愛惜她,一心要給她挑個前程遠大的好女婿,找來全燕山的年青俊杰讓她挑,結果這女娃一個都瞧不上,偏偏看上了陪提督大將軍出巡打獵的商和尚……
啊啊!聽的人全都張大了嘴巴。雖然誰都知道商和尚如今也是個官,可誰能想到他的官已經如此之大,竟然能和燕山衛的提督大將軍一起出巡打獵;更想不到這個還俗的和尚還有這本事,居然能娶上端州府大老爺家的閨女!
不過也有精明人瞧出來這事情肯定不簡單。哪里有新媳婦沒成親就自己朝婆家跑的道理?也沒有男家不辦席不宴客就把媳婦接進來的說法。何況如今的商和尚早不是當初的張慌模樣,又不是擺不出那點子結親的排場,就更不可能給別人留下話柄,希哩糊涂便把新媳婦迎進門。這其中絕對有古怪!
但是這些瞧出端倪的人都聰明把疑問掩藏在心里。
只過了一個晚上,霍家堡還有周圍幾個鄉里有頭有臉的人,就開始為商和尚的“親事”操心了。在他們看來,這是個與勛田商家套近乎的絕佳機會,所以禮物一定要重,一定要顯得自己和商成的關系非同一般。禮物的事情好辦,東元通寶使出去再貴重的禮都能辦下來,可親事的請柬難求呀一一商家崛起的速度太快,之前地方上幾乎就沒人和他有來往,如今商成要辦婚事也不可能給他們下帖子。可請柬是必須的,不然到時候冒失上門被商家人轟出來,臉面還要不要?雖然說被轟的可能性很小,但這種事情誰又敢打包票?
然而人們馬上就找到了解決難題的辦法。既然不能直接找商成討要,就找和商家親近的人想辦法一一柳家的月兒小姐不就借住在商家嗎?想要請柬就找她!本縣名流霍士其不是和商家來往密切嗎?一張請柬肯定不會耽擱霍先生讀書考功名。在家待職的霍倫霍老六,似乎也和商家有那么點瓜葛……
眨眼間,縣城里霍倫那一度門可羅雀的宅院就熱鬧起來,從早到晚總有親朋故舊拜訪,霍家堡上霍士其的家也鬧熱起來,當初大丫出嫁時和他打過照面的人,又找著各種各樣的由頭再次登門。如今就只有柳家的“月兒小姐”還算清閑,并沒受到什么打攪,一門心思地幫著她六嬸和十七嬸打理著傳說中的“親事”。當然這也很正常,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人家的女娃,旁人即便想和她搭話,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里攀扯上關系。
找上霍家兩兄弟的人很快就失望了一一成親的竟然不是商和尚。然而在失望之后他們馬上又燃起了希望一一娶媳婦的是商和尚在衛軍里結識的一個好兄弟。至于兩個人要好到什么程度,一時半會很難說明白。不過有一點很清楚,假如不是軍旅里突然有急事脫不開身,商成本來是要為這樁親事主婚的。
于是人們一邊暗自惋惜自己沒遇上好時候,一邊重新估算禮物的分量。
……屹縣發生的這些事商成一點都不知道。他只在家呆了兩天,就帶著包坎回了馬直。他原本打算等孫仲山的婚期過了再走,但是沒曾想這婚事和他意想的不一樣,如今豆兒在屹縣有了家,按風俗,孫仲山要向霍六行納采問名納吉等等一整套的禮儀,然后才能說到婚嫁,光這些禮儀就要小十天;再看了黃歷選日子,一直到臘月中旬才有好日子。他哪里有這么多時間?軍寨里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軍務政務要緊,他實在是不能耽擱,只好把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給霍士其,自己先回來。臨走時他還特地給孫仲山道了歉,并且交代仲山,成親之后在屹縣多陪陪婆娘,不用急著趕回軍寨。
他回來時用了十天,回去只在路上耽擱了四天,路過北鄭和馬直大寨時根本就沒有停,只在西馬直下寨駐留了兩個時辰,就揚鞭直趨中寨。
他回到中寨就把幾個值守的部屬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臨走時已經交代過,要他們想盡辦法也要把糧食被服給養送上去,可這些笨蛋一見面就朝他抱怨,說什么天寒地凍道路艱辛,物資根本送不出去,至今還堆在倉庫里。而且上次送東西時上寨庫存的糧食夠他們吃六十天的,依舊例,如今還不用著急一一至少在正月前不用再送物資上去。
他太生氣了。他沒想到部屬連這點小事都幫不好。他問部屬,要是正月里的天氣狀況更差,道路更難走,那時候該怎么辦?是不是讓上寨的兩百多兵士餓肚皮?是不是讓他們餓著肚皮去巡邏值警?要是有點意外,是不是就該讓他們空著手去和土匪馬賊拼命,拿拳頭和牙齒去對付突竭茨的大帳兵?
幾個軍官對他的話都不以為然,但是他們又都不敢頂撞自己的長官,只能翻來覆去地說,六十天的給養是朝廷給邊軍定的慣例,不僅馬直如此,整個燕山境內都是如此,整個大趙萬里邊疆都是這樣,他就是不體恤部屬們的辛苦,也該遵守朝廷訂下的規矩。
和他談朝廷規矩的邊軍軍官立刻就領教了他的“規矩”。
“把他扔出去!”
那個講規矩的軍官被包坎拎著襖領子扔出去,別的人就再不敢和新上司亂說話了,但是他們還是很小心地說了他們的難處:今年天氣反常,雨雪豐沛,偏偏氣溫又比常年暖和,雪一過就接連幾天的大晴天,紅日頭暖烘烘地烤著,仿佛如今不是寒冬而是三月小陽春,結果從中寨到上寨的道路全都翻了漿,別說載著貨的馱馬不能走,就是人,空著倆手走那樣的路都難,常常一腳踩下去,泥漿子直沒到腳踝以上,幾步路皮靴就要掉底子,更別說馱夫都穿的是麻鞋布鞋,濕透了再被夜晚的寒冷一浸,不留神就是大毛病……
商成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們:“馱馬不行就派人,馱夫不行就派兵,無論怎么樣,糧食給養一定要送上去!”
幾個軍官都被他的話嚇壞了。在醒過神之后,馬上就眾口一詞地反對這樣做。這沒有道理!即便不用馱馬,也不能派兵士去干這樣的苦差事呀,邊軍的職責是戍守邊疆,又不是派來搬運糧草的;何況這種差使從來都是邊戶們的事情。大冬天里靠人背肩扛送給養,又不是戰事危急時刻,這可是連邊戶們都敢推搪的事情,怎么校尉大人就敢說,讓兵士來干?而且這事還很麻纏一一要是路上出點紕漏,誰來負責?假如有兵士為這為那的受點傷得個病,又該找誰?就是路上沒出事,上面追查下來怎么說?這可是“盲目指揮,妄耗兵力”的罪!
有的人甚至想得更長遠。今年這樣做了,明年要不要也這樣做?西馬直如此處置,別的邊軍寨子是不是也該這樣干?既然邊軍自己能負責給養輸送,那還要邊戶干什么?朝廷的成例呢?邊寨囤糧不能超過六十天的度支,這規矩是不是也要改?
但是商成沒有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朝廷的舊例是朝廷考慮的事情,邊戶該干什么他暫時還考慮不到,別的邊軍是自己背糧還是找人背糧,那都是別人的事,至于明年還這樣干不……今年貯在上寨的過冬糧食都沒夠,誰他娘的操明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