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的方略很有可行性,聽聞這兩年他門下很是收容一些破落文人,想必這一系列方案就是他們整出來的,畢竟張貴武人出身,大字不識一個,不可能理出這么完整的民政設想。
不過在王斗看來,這些屯田方略在大明各衛所官將中算是難得,但他們的目光,還沒有跳出保安州一地,站在整個宣鎮東路的全局來考慮。
這也怪不得張貴他們,受自己目光與才干影響,他們暫時看不到那么遠。以宣府鎮懷隆道論之,少部分民政人才集中在永寧城內,大部分民政人才集中在懷來城內,受懷隆兵備道直接掌控。
其實未來王斗到永寧城上任,作為地方分守參將,他的職責不過是操練軍馬,整理器械,修理關隘墩堡等。屯田治理,只是附帶政務。真正道內軍政、民政,掌握在懷隆兵備道手中。
其兼理兵備、屯田馬政,監督參將、游擊等訓練軍隊,掌管權力很大。當初的東路游擊毛鑌,東路參將張國威,以正三品,從二品的官身,在不過正四品兵備道紀世維的面前就恭恭敬敬。
就算自己名滿天下,現在文貴武賤的局面有所改變,不過未來涉及民政屯田治理,自己與現任的懷隆兵備道之間肯定會有一番激烈的爭奪。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到了其位,就需要能力更足,目光更為深遠的人才。很遺憾,目前自己麾下還沒有這樣的人才。張貴與林道符不說,在文人中,王斗最看好的令吏馮大昌,也是長于實務,短于方略。
王斗將手中的文案放下,站起身來在閣內踱步:“張僉事所擬定方略,本將會細加參詳。然我要提醒諸位,眼下我等治理不是一州一城之地,需以高屋建瓴之勢俯瞰全局。”
“我等需統計全路之田畝,丁口,礦山,草場,林木,未來大規模屯田,興辦廠礦畜場。”
“農興則商盛,我東路未來需設稅課局,收取商稅,與余地通商貿易。成立錢莊,調控物價,防止奸商作亂。”
“我等要在全路興辦學堂,使百姓懂得禮義廉恥,遵循圣人教化。”
“我等要在路內大力鋪橋修路,方便民生出行。”
“我等需發展情報間諜,防止路外叵測之徒。”
“軍工造局,也需完善,打造盔甲銃炮之物,編立強軍數萬,保境安民,憂圣皇之憂,御虜剿賊。……此方種種,需深思之,本將意欲三到五年之內,使境內百姓人人有飯吃,造就桃源之地。”
王斗一番話,聽得在場各人張口結舌,很多人覺得自己思路跟不上,同時各人又熱血沸騰,定國將軍提出一系列的執政方略,未來有了明確的目標,他們這些部下也才有了跟隨的路線與熱情。
令吏馮大昌站起來,深施一禮,道:“將軍之高瞻遠矚,學生實是慚愧,不能比及。”
王斗柔聲道:“馮先生過譽了,先生辦事得力,這些年本將依仗甚多。”
示意馮大昌坐下后,王斗續道:“為今后計,本將決意設立幕府,下設參謀司,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后勤司,財政司,民政司,教化司諸司。每司下分數科,增黜不定,視今后形勢發展。”
又是一顆重磅炮彈,在座各人感慨定國將軍雄心魄力,真讓人無話可說。幕府不稀奇,大明很多官將麾下都有,然劃分如此詳細,職權如此明確,場內各人卻是第一次聽到。
在場很多人當年都是跟隨王斗起來的老人,當年的王斗,與他們一樣只是普通小軍,然不知他腦袋瓜是怎么想的,總能想得出這么多稀奇的東西,卻總是有效。
從字面上聽,那參謀司想必就是大明各將官身旁的參謀贊畫了。不過與他們不同,定國將軍的意思,看來是想用參謀司來指揮打仗,勞勞握住軍權,避免未來軍閥苗頭出現。
依舜鄉軍現在的軍制條律,輔以情報地圖,這一點實現的可能性極大,不會有紙上談兵之憂。
這參謀司想必權力極大,就不知誰會擔任主事。
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倒沒什么奇怪,林道符,溫達興,遲大成幾人以前便是負責這一塊事務,眼下只是職責更為明確罷了。
后勤司與民政司也好理解,那教化司……聯想到軍中設立的撫慰官,各人也明白了定國將軍的意思。
越是深思,眾人越是吸著冷氣,定國將軍此舉隱隱有小朝廷之意。幕府有如內閣,參謀司相當于兵部,財政司、民政司有如戶部與工部合體。教化司有如禮部,鎮撫司相當于刑部與都察院,甚至有一部分吏部的功能。
定國將軍的心思越來越大,各人是猶豫不決,還是緊密跟隨?眼下這只隊伍朝氣蓬勃,前景越見光明,關鍵時刻若不決斷,未來在定國將軍麾下,就有掉隊落伍的危險。
王斗靜了一會,讓眾人消化他剛拋出的一系列重磅炮彈,他回到自己座位上,說道:“各有司主事人員任命,事關重大,各官詳細議之再作定奪。
時近正午,仍是陰雨連綿,會議散后,王斗留各官將用了午飯,然后各人恭敬告辭而去。
議事雖然結束,但各人心頭那股震撼仍盤旋不得離去,定國將軍氣魄大,他們也不得落后。上午的議事,定下幕府文案主事,情報司與鎮撫司大使的人選,分別是馮大昌,溫達興與遲大成。
余者諸司的人選還沒有確定,特別參謀司的大使與副使人選,到底是誰,于會人等心癢癢的。
眾人出了將軍府大門,各懷心事,寒暄一番便三三兩兩離去。溫方亮凝望天空細雨一陣,見身旁走出鐘調陽與韓朝,還有司吏鐘正顯,笑道:“這些日將軍告我們的假,午后閑著無事,三位到我府中喝一杯如何?”
韓朝微笑道:“答應了夫人,午后陪伴,晚上吧,定當登門拜訪。”
溫方亮指著韓朝哈哈大笑:“沒想到老韓也是懼內之人,也罷,那就晚上吧。”
鐘調陽那邊卻是被他父親拉扯了一下,他同樣抱歉言午后有事,晚上與韓千總一齊拜訪。
眾人別過,溫方亮回到自己府中,那是位于州城承恩坊一處宅院,離管屯官張貴的住所不遠。溫家富有,早在溫方亮任舜鄉堡副千戶時,就在州城辦下了這處宅子。
回到府內,溫方亮趕走一大堆上前撒嬌的妻妾子女,他只想一個人到書房靜靜。
其實溫方亮不怎么看書,不過從舜鄉堡起,聽聞當時的防守官王斗手不釋卷后,他身旁的將官們,不管識字不識字,個個都附風雅的整出一個書房來。
隨著舜鄉軍對將官知識度要求的提高,不管怎么說,就算粗莽如高史銀等人,每人也至少認識幾百,上千個字。
在自己書房坐下,泡一杯香茗,靜靜看著窗外的細雨,溫方亮整理自己的思路。這是這些年他養成的習慣,每日到書房坐坐,回味一日的所得所失,每每有所收獲。
他安靜思索,此時的他,哪有平日紈绔子弟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溫方亮醒覺過來,卻是下人來報,說是叔父溫士彥來訪。
溫方亮微覺奇怪,自己這個叔父身為保安衛指揮同知,一直待在衛城內,他上門拜訪,是為了什么事?
他迎出去時,溫士彥己是進來,他身著常服,三絡長須飄飄,儒雅俊美,不似武官,卻象文人。溫家在保安州似乎盡出美男子,溫方亮不說,這溫士彥年近五十,仍是風采照人。
“叔父光臨寒舍,是為了什么事?”
溫方亮將溫士彥迎進自己書房,讓下人奉上一杯香茗,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樣子。
“也沒什么事,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放在往日,看見溫方亮這種神情,溫士彥定要喝斥,不過今日他卻是心神不定。
在位中坐定,溫士彥緩緩喝了一口茶,似乎有一事難以啟齒,半響,他還是說了出來:“亮兒,往日叔父對定國將軍有所不恭,他可會對叔父有什么看法?”
溫方亮收斂了笑容,淡淡道:“定國將軍寬宏大度,哪會將往日小隙放在心內?”
溫士彥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同時心下暗暗失望,或許在王斗心中,現在的自己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吧?己經不值得對付。
隨后他一沉吟:“還是不妥,若侄兒得便,還是為叔父引見一二,我當面向將軍陪罪。”
溫方亮搖搖頭,自己這個叔父,功名之心熱切,往日與定國將軍不對付,現在看定國將軍勢頭如日中天,便打這方面主意了。
他嘆了口氣:“侄兒盡力吧,要知道,將軍很忙的。”
溫士彥聽溫方亮有推脫之意,皺了皺眉:“有侄兒引見,肯定能成,現在你為將軍器重,聽聞其有意舉薦你為保安州守備?”
溫方亮起身走到窗前,說道:“往日我是有這個心思,不過今日之后,我卻沒這個想法。”
溫士彥驚道:“亮兒,這是為何?”
溫方亮嘆道:“此次隨將軍入衛,一仗打下來感觸甚多,以將軍的發展態勢,未來我等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區區一守備算得什么?緊要的是隨在身旁多磨資歷,增加親近,此為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