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服色雜亂的輕騎飛也似的卷過,直奔燕京城丹鳳門而去。這些服色雜亂的輕騎,多是青壯,人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精力勃勃的模樣,騎在馬上也不老實,賣弄馬術也似的在馬背上直起身子左顧右盼,看著眼前高大巍峨的燕京城頭,還有城上城下忙著修補城墻的流民百姓大呼小叫。
“天爺,這燕京城好大這壕溝恁得寬深瞧瞧這護住城門的角樓凸避,結實得跟山也似比起俺家那寨子,天上地下去了,來十萬人用人命只怕也堆不上城墻罷?”
“這要圍城,壘起土山來,要多高才是個頭?仰頭看帽子都得掉下來”
“奶奶個熊,就是這般城池,也給那個什么蕭宣贊打下來了,瞧瞧這眼前城門左近,給直娘賊的打了個稀爛”
“蕭宣贊是俺們北人,比起其他南人來多照應俺們幾分,還給俺們出頭的余地。俺爹爹說了,只要蕭宣贊在南朝立住,俺們在燕地亂世里頭掙下來的富貴就保得住了,要俺跟著蕭宣贊賣力,家里兄弟多,俺又不是老大,想要自己那份富貴,就拿命去跟蕭宣贊拼罷反正俺們北地里面滾出來的漢子,命不值錢”
這些青年漢子大聲議論著說笑著,從丹鳳門旁邊的一處西軍營寨卷過。在寨門和燕京城濠之外值守的幾個宋軍使臣,連詢問都懶得詢問一下。不用說這都是奉蕭言調遣來投神武常勝軍的幽燕豪強子弟。
這些漢子雖然服色雜亂,但是個個年輕力壯。燕地被兵火久矣,民間兵杖盡多。更不用說這些燕地豪強不少還是正牌的遼人軍將轉化而成。這些來投神武常勝軍的精壯漢子,多自己備有各色盔甲,長短兵刃都齊備。人人還多有一張騎弓,馬鞍囊后面幾個撒袋,里面羽箭裝得滿滿當當的。除了自己的坐騎之外,還多有一匹馱著甲包兵刃干糧的馱馬,更富裕一些的甚至還有第三匹馬。
燕地不比中原,健馬不是稀罕物件。蕭言在高粱河畔徹底粉碎蕭干那一仗。戰事結束之際,高粱河河灘上面滿滿當當的都是馬匹,傷的死的,失卻了主人的,馬嘶聲轟響成一片,多少人看得眼睛發直,這一仗蕭言就發了大財
這些裝備齊全的漢子加入神武常勝軍當中,卯簿上面添個名字,換一身衣裳,拉出來就能打仗,蕭言這般壯大實力,當真是再便宜不過的事情
這些日子有些出奇,原來這些投效蕭言的燕地漢子,不過陸陸續續前來,人馬也不見得有多少。可是這幾天,來投效神武常勝軍的就摩肩擦踵了起來,整天人流不斷,一日下來就有幾百號人入城。誰也不知道怎么就搞出這么大動靜。
西軍自己諸將也神神秘秘的聚集數次,久病的老種相公居然也扶著病體連連閱軍。種種傳言飛也似的在軍中流傳,這些使臣們都聽了一耳朵的。
幽燕邊地遼人余孽聚集,聲勢頗為浩大,要反攻燕京。這里老種相公和蕭宣贊將這等要緊軍報報上去,汴梁那里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反應。反而要遣使者來點校燕云左近大宋軍馬,說是西軍全軍數目浮濫,朝廷糧餉艱難,要點校實在兵額再發放。
更甚一些的還有謠言說老種相公和蕭宣贊惡了童宣帥,這位沒卵子的大帥就跑回汴梁在官家面前告了黑狀,這次說是點校,其實就是來對老種相公和蕭宣贊下黑手的。北伐大軍該有賞賜也克扣了下來,蕭宣贊全軍要遣散,他們西軍也要調遣得四分五裂,免得看著礙眼。
蕭宣贊連場惡戰才打下這燕京城就不用說了,就是自家西軍,遠戍兩年,也吃了多少辛苦,北伐以來,冰天雪地里頭打了半年仗,南北來回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禁軍大爺們到了河間府就不挪窩,大宋天下就靠著西軍在補著四下里的窟窿,現在打完燕京城了,西賊也不成了,就瞧著西軍沒用場了不是?
看來老種相公和蕭宣贊都是不甘心束手就縛的人物,都在拼命擴充力量,聚攏實力,等著和朝廷講講價錢
哪怕這些底層的西軍使臣一流軍卒,都是當丘八多少年的人物了。軍中門道明白得很。說是什么遼人余孽聲勢浩大,多半也是老種相公和蕭宣贊使出來的借口。養賊自重本來就是軍中慣用的伎倆,哪怕當日在陜西,也沒少將西賊力量本事夸大十分的事情。對老種相公和蕭宣贊這般舉動,西軍這些軍卒都是舉雙手歡呼贊成。
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那那么便宜?有賊在,自家手里有兵,就不能將俺們當一雙破鞋子丟他娘的。該有的犒賞,一文錢也不能少俺們的。文臣在后轉運運籌,帳本上玩玩花頭就是上萬貫的出入,俺們這些犒賞,卻都是熱肚皮碰冷槍頭,拿命拼出來的
西軍上下本來對燕地人等,多少有一些征服者的傲氣,少有什么好言語好臉色。但是此時此刻,對著蕭宣贊拼命擴充實力抓來的這些燕地豪強子弟,卻客氣了許多。這幾十騎應召而來投神武常勝軍的漢子從他們身邊經過,不僅沒有吆喝阻攔,反而笑著打招呼:“來蕭宣贊麾下當兵吃糧餉了?你們算是來著了蕭宣贊是百勝名將,將來少不了你們的功績神武常勝軍是新立的軍號,有的是向上爬的位置,將來這河北之地,說不定就要交給諸位鎮守…………直娘賊,當真叫俺們羨慕”
聽到那些衣甲鮮明的西軍使臣們熱情招呼的聲音,來投軍的這些燕地豪強子弟更是興頭頭的。一個個將胸脯亮得多高,紛紛抱拳:“托福托福等俺們入了隊,再尋哥哥吃酒”
這些來投效蕭言的幽燕子弟倒是真心實意,從此要當宋軍了,自家兩眼一抹黑,自然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那些西軍使臣都是老丘八了,個個敷衍著拱手應付,肚里暗笑:“先過了城門處岳無敵那一下馬威的關口再說罷…………現在神武常勝軍看起來風光場面,可不知道還能立足幾時,只怕就算立足下來,攤著這么一個蕭宣贊,將來也是吃的餉少,打的仗苦…………大宋和大遼可不一般”
這幾十騎興沖沖的一路無阻直入丹鳳門內,才入門內,就看見面前一片空地,周遭還有當日火場余礫。都是當日郭藥師奪門之際一把火燒出來的結果。這片白地上,百數十甲士明盔亮甲騎馬列隊,不言不動的拱衛住入口兩側,人人都單手持矛,矛上系由三角火焰牙小紅旗,在風中獵獵舞動,正是神武常勝軍中軍容最肅的白梃重騎
重騎沖陣,本來就是最為講究隊形紀律。不比輕騎,多是撒星使用。這百余名重騎的架勢一擺出來,這等軍威肅殺,哪里是這些燕地土包子豪強子弟見識過的
百余匹高頭大馬加上馬上鐵塔一般的甲士冷冷逼視,膽子小一點的人差點就能從馬上軟下來
這兩列白梃重騎夾著中間白地,白地上排開一排桌子,桌后都是軍中司馬模樣的人物,桌上攤著卯簿腰牌,各種軍中應用物件,同樣擺放得整整齊齊。這些軍中司馬多是不入流的小吏,隨軍應用。他們每人身后站著兩名軍卒,蔥頭似的筆直立著,瞧也不敢朝旁邊多瞧一眼。他們坐在桌后,看著這些興沖沖而來的燕地漢子,目光里面仿佛也帶著憐憫的味道,有的人還在搖頭,意思似乎就是你小子命怎么這么不好,以為加入神武常勝軍功名富貴就朝你頭上飛來了?有你小子受的
這桌前站在一名中等身材的青年將軍,兩眼一大一小,那只小一些的眼睛左近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看起來沉厚樸實,可是朝那里一站,鋒銳之氣卻怎么也遮掩不住。這等鋒銳之氣,分明是百戰余生之士才所擁有
他抬頭冷冷一看馬上諸人,這些才勒住馬的漢子就有些坐不穩了,紛紛滾鞍下馬,有的人就抱拳動問:“惶恐惶恐,這位太尉,俺們去往神武常勝軍投軍,卻不知道朝哪里行去?”
那青年將軍冷哼一聲:“不是來投效軍中的,如何能放你們直入燕京城中?俺知道你們來意既然投軍,其不知道城門重地,兵家之要也。如何容得你們招搖喧嘩而過?既入城中,就要受神武常勝軍軍法約束軍中司馬,此輩每人記一沖撞喧嘩營門罪名,杖十,入隊之后,各隊十將監刑”
一名軍中司馬起身恭謹應諾,在他們身后立著的那些門神也似的軍卒不由分說的從兩邊涌上,架著他們就到那些司馬所在的桌前給他們一個個上卯簿,領腰牌。到時候還要負責將他們引致營地。
這些燕地豪強子弟多是在鄉里打轉,和盜匪游手潰兵交手保家,哪里領教過軍法森嚴,和一個帝國的精銳正規騎軍的軍容之肅?這些土包子一時都暈暈乎乎的,別人一個口令,跟著一個動作行事。
那青年將軍也不為己甚,抬首示意一下,就有親衛將他的坐騎牽來。他的坐騎是一匹黑馬,神駿異常,從頭到尾丈六有余,足足有一人半高,稍一動作,仿佛就有奔走咆哮之勢。這些投效子弟的坐騎雖然已經有人集中牽遠了一些,但是在這青年將軍坐騎之前,還是低低嘶鳴,不安的騷動,就像遇到了馬王一樣。
那青年將軍勒馬轉了半圈,朝著那些有些嚇傻了的投效燕地子弟點點頭:“入神武常勝軍來,不是功名富貴就在這擺著等你,卻是要百死余生,才能到手神武常勝軍初立至今,在燕地轉戰千里,以三千精騎,北阻女真,南破燕京,摧破敵軍何止萬騎要沒有以一當十,臨陣死戰不退的計較,領了這十軍棍,就回頭去罷且俺治軍,軍律最嚴,比不得你們在鄉里時,如果你們不回轉去,到時候在軍中干犯軍律,丟了腦袋,到時候不要怨俺話便如此,你們好好思量”
說完這番話,他板著臉又點了點頭,策馬疾馳而去。那些拱衛重騎讓開一條道路,目送他遠去,數十親衛策馬簇擁在他身后,卷起漫天煙塵,雖然年紀尚少,但是大將的威風氣度,看得這些前來投效的燕地子弟目眩神馳
這些投軍人馬,本來就是各地豪強家中親族子弟當中靈醒的,他們多不是能承接家業的長子,平日在鄉里也是好勇斗狠之輩,要不然也不會被選出來投軍了。這青年將軍一記下馬威,一番話倒是激起北地男兒胸中那點好勇斗狠之氣,俺將來未必就巴望不到你現在位置
在他們身后的那些操持雜役的士卒有的是比他們早來些時日同樣出身的人,低聲提點自家新來老鄉:“這便是岳無敵你們也不知道是運道好還是運道不好,在這里碰上岳無敵巡視四門,給了你們一記下馬威。岳無敵軍律上頭最嚴,當真干犯不得半點。但是他也最是公正,之要稍有表現就會出頭,直娘賊,南人也有這般好漢子,誰說南人陰柔來著?”
“這就是岳無敵?”
岳飛之名,燕地也早就傳遍了。女真軍中以一當百,單人獨騎能殺得女真軍不能進。后來數百女真騎軍追圍于他,還給他殺透重圍。宋時已經有三國平話,燕地本來就是趙子龍故里,這等長坂坡一般的場面流傳開來當真讓每個燕地男兒心向往之。更不用說他后來又殺了遼人四軍大王蕭干,輔佐蕭言克復燕京。至少在這里已經傳得跟神話差不多了。今日見著真人,雖然見面就挨了十軍棍,可每一個都沒放在心上,只有看見偶像的激動。岳無敵也是泥腿子從軍,出身只怕還不如他們,短短數月就已經名動天下,他們現今也加入了神武常勝軍,由那個無敵統帥蕭言率領,誰說大家就不是異日的岳無敵?
各門這般布置,其實多是岳飛的主意。韓世忠領兵的風格是恩義結之,和大家能打成一團,有點散漫無節制的味道,但是關鍵時麾下能為其出死力。岳飛在歷史上領兵風格就是有點后世那種講求紀律的味道。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糧,移泰山易,移岳家軍難已經是歷史上耳熟能詳的話語了。
一支軍隊,從來就沒有軍律嚴格整肅而全軍不堪一擊的道理。但是在這個時代,軍律森嚴的軍隊極少。大宋軍伍,都是世代軍籍,上下盤根錯節,非是親眷,就是世交,哪里嚴格要求得起來?神武常勝軍是毫無根基而驟然成立的新軍,沒那么牽絆,加上岳飛本來就是以身作則以服人的性子,蕭言又是對他愛重至極,隨著他在軍中怎么擺弄都全力支持,所以才從一開始就從嚴治軍。
岳飛倒是不知道,他已經成了這些來投效的燕地子弟心目中值得追隨的偶像。他想得很簡單,一支軍隊不擾民能打仗只是本分而已。所以一開始就要給他們足夠的震懾。背后投來的目光,他絲毫沒有感覺道,心中只是轉著其他的心思。
現在加快的神武常勝軍成軍的腳步,只怕蕭宣贊的各般布置,也就要發動了罷?就算他不打聽,這些傳言還不是也都灌了一耳朵。既然蕭言已經給了他承諾,岳飛就不想蕭言這般手段是不是正當了,事急從權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
最要緊的是,岳飛差不多就是大宋和女真交戰的第一人他知道女真的兇悍,也知道這就是將來大敵將來與女真爭勝于野,無精騎不能成事。蕭言苦心孤詣,居然變出了這么一支強大的大宋騎軍,無論如何,他岳飛也要協助蕭言保住這支大宋將來抗敵希望哪怕他對蕭言的舉動安排,并不是全然的贊同
“神武常勝軍左廂馬軍,已立十七指揮,韓正岳副,韓岳各親領兩指揮,其余十三將各領一指揮。入隊輕重精騎四千七百七十員,不入隊之伙頭輜卒三千余。馬萬三千匹,驢騾各三千有奇…………軍中器械稱足,重騎有隨身長短兵刃各一,投矛十五,輕騎長短兵刃之外,騎弓各一,羽箭二十萬有奇,鍋灶、帳篷、軍裝、衣被、筐、繩、斧、鋸、鹿砦、鐵件、木件等軍中一應應用器物,足夠敷衍…………”
方騰微笑著念完手中的文卷,笑著向坐在那里細聽的蕭言拱手道:“宣贊,大宋第一馬軍,已在宣贊手中矣開國三關馬軍之盛,早已不存。現在大宋精騎,可謂俱在宣贊之手”
編練神武常勝軍,本來最為得力的助手應該就是馬擴。他是軍中長大的子弟,嫻熟軍務,而且文上面也不差。偏偏馬擴是童貫提拔上來的,對于蕭言和童貫翻臉,多少有些心結。雖然還在燕京,可只能繼續養病,不摻合在蕭言和童貫的爭斗之間。蕭言也知道馬擴心思,現在更沒時間去籠絡馬擴為己所用,一切等到塵埃落定再去收服這位他極看好的馬宣贊罷。所以只有再勞頓方騰了,除了燕京民政,這軍中文字上面參贊機宜,幫助他掌總,也就成了方騰的差使。這些日子,他們算是全身心都撲在擴大充實神武常勝軍上頭,西軍在物資上也給了全力支持,現在也不過就將左廂馬軍整頓出來,右廂步軍還沒個模樣。好在暫時也還用不到步軍出力,就先丟開手了。
蕭言點點頭,覺得也沒什么好得意的。大宋開國之時,在河北河東諸路,有七八萬的馬軍,足可和當是銳氣方張的遼人騎兵集團野戰爭雄。百年之后,就凋零到了這等地步。自己手中五千騎,已經算是遠遠超乎大宋全軍的。和現在爛到了一定程度的大宋武裝力量相比贏了,也用不著興高采烈,要知道女真騎兵之強,還超過遼人全盛時,更不用說他們的數量是自己的十倍
方騰像是看出了蕭言心思,笑著開解:“白手起家能到宣贊這般地步,已經是讓人瞠目結舌了,只要過了眼前關口,還怕將來沒有進步余地?宣贊,五千精騎在手,已經足夠行事了罷?”
蕭言哼了一聲,站起身子走了幾步,轉頭問方騰道:“使節車馬,已經到了哪里?”
方騰回答得很快:“已經過了白溝河,西軍才傳來消息,這兩位使節攜王稟三千軍馬護送,來得好快,十日內只怕就要到燕京城了。”
蕭言淡淡一笑:“老種倒也上心…………這老狐貍到底能為我撐腰到何種地步,還真是難說得很哪…………五千精騎,倒也足夠了。也該動作了,老子和兩個使節現在王不能見王還以為老子會傻傻的在這里等著他們拿下?去他的罷…………傳令諸將,集合全軍,左廂家當都帶上,跟老子平亂去廝殺這么久,驟然閑下來,骨頭縫都發癢了,得去見見血才能緩過來”
他咬牙切齒的說完,狠狠一拍眼前幾案。神采飛揚之處,半點也沒有將兩位汴梁來人到來放在心上也似。方騰看著蕭言豪氣,微微點頭,亂世里頭,就是要有這等氣概,才做得出大事情
他也起身朝著蕭言笑道:“絕世鋒刃,就是要靠鮮血來淬煉,這個時候的確不是城中安坐悠游之日啊…………宣贊,是不是我們就一起到軍中,整頓兵馬,準備出行?”
蕭言本來正做慷慨激昂狀,聽方騰這么一問,臉上突然就浮現出一點尷尬的神色:“……這個方兄,你先我一步到軍中罷,集合諸將等我前往…………家里總得料理一下不是?得安置好了,省得再讓哪個王八蛋抄了老子的后路…………”
方騰微笑,輕輕搖了搖頭。這位蕭宣贊罷,勇決果厲處那是一等一的,偏偏有些兒女情長。一個小啞巴侍女就差點讓他萬劫不復,可他偏偏就不愿意撒手。還有郭藥師的女兒也在家里養著,雖然當日說是憑借她來挾制甄六臣。但是現在甄六臣用處不大了,這等禍患,早點料理掉才是干凈,他卻像是忘記了一般。不過自己和蕭言早就有了上下之分,雖然言談不禁,這些話在真正妨害到大局之前,還是犯不著自己來說,且看著罷,多幫著蕭言留意一些就是。
他不再多說,行了一禮就施施然的退了下去。蕭言尊重的將他直送到門外,轉身過來,就瞧著衙署內院發呆。
行此大事,小啞巴和郭蓉自然是不能跟在身邊的。他也無力分心照顧,只有托付給老種。這上面他還是信得過老種的。自己事成,小啞巴和郭蓉當然無恙。自己事敗,連自家都保不住了,小啞巴和郭蓉更不用說。也許在老種那里,她們還能有一條活路罷…………用不著和自己同殉
安頓小啞巴的事情,自己已經和她交代過了,雖然小啞巴哭鬧了一場,最后也還是委委屈屈的答應了。畢竟小丫頭性子溫婉,知道體諒蕭言處境。
可自己既然要安頓郭蓉,至少也得見她一面罷?他也知道,自己還將郭蓉留在身邊,很不對勁,可他不知道為什么,總像是存著萬一希望也似,不肯撒手。
早就沒有任何希望了啊…………
蕭言負手踟躕,反復思量著一個問題。這一面,見還是不見?
雖然相見也爭如不見…………
那位二十三年的好朋友已經并發了糖尿病,眼睛都看不見了。而大舅舅也已經癌癥全身轉移,按照醫生的話說隨時可能走。
人慢慢長大,年輕時候沒有想得太多的關于死亡的話題,也開始慢慢走進自己的生活當中。
等到自己五十,六十,七十的時候,我會怎樣面對死亡?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