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以降,十余名親衛已經扎束完全。蕭言臨陣,少有不身先士卒的,身邊親衛比不得西軍大將身邊那些安全,傷亡極重。才開始時蕭言身邊親衛都是從勝捷軍當中挑選出來的,到了此刻,已經差不多換了大半,出身也什么都有,勝捷軍白梃兵神武常勝軍,南北兩處出身的都有,甚至還有投效燕地豪強可堪造就的子弟,精挑細選出來的百戰之士,當真是燕地一時之選。
這些親衛要跟著蕭言出遠門,都沒有披重甲,人人身著錦袍,內襯軟甲。大部分親衛還頭戴貉帽,這些貂帽也不是當日從女真尸首上面血淋淋扒下來的了,都是上好的皮毛精心縫制成女真騎士慣常所戴模樣,后面拖著顏色燦爛的各色雕翎。這些貉帽,已經是蕭言麾下最為精銳人馬的向征了,有資格戴著這等貉帽的甲士,哪個不是和契丹女真精銳死戰了三四場,從死人堆里面滾出來的!
一眾親衛在這里按劍等候,放眼看去,一眾親衛虎賁都宛若三國群英會座上之士。
張顯這十余名蕭言身邊最為貼身的親衛,等候在內院和外院之間的門口處,將門口堵得死死的。張顯按劍一會兒朝里面望望,一會兒朝外面望望,像是兩頭都在等候著有人到來。身后親衛在輕松的低聲談笑,張顯卻是一臉凝重。
他身為蕭言身邊衙前“貂帽都”指揮使此次隨扈蕭言行事,責任極重。比不得以前只要護著蕭言沖殺就罷。當真感覺是有些如履薄冰,跟在蕭言身邊日久,張顯又是一個聰明人,蕭言那外馳內張的性子也學了不少,不過今日眼看就要隨著蕭言出行行如此兇險復雜的大計,這臉色卻怎么也放松不下來。他身后那些貉帽都的漢子,本來都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性子,張顯冷著臉在那里等候,他們也跟著不知不覺的安靜了下來。
這般等候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外面先傳來腳步聲響動。卻是分做兩處,一處是從外院一個看守嚴密的廂房傳來,十余名貉帽都親衛簇擁著甄六臣和一個黑袍長大漢子,如臨大敵的行來,領隊之人正是湯懷。另外一處卻是從外院直入,十幾名親衛簇擁著身子還未曾完全將養好的王貴匆匆而來。
張顯吐了一口氣:“湯四哥,王大哥,宣贊還未出來,就在這里稍候一刻罷…………這次差事實在是重,俺吃不下,丟了這條性命倒沒什么,有點差池俺就是死也彌補不了,多虧兩位哥哥相助!”
湯懷是少言寡語的性子,現在已經是領一指揮馬軍的將領了。現在是神武常勝軍當中的第七將。領一指揮數百精銳騎軍,有實權有面子,這次張顯責任重大,應付不來自己差事,央告一聲,就不言不語過來當一個副手幫忙,臉上還是那副忠厚誠樸,沉默寡言的模樣。半點沒看出委屈處。聽見張顯和自己說話,他也只是沒滋沒味的嗯了一聲,一雙不大的眼睛,只是死死的盯著自己這一隊人圍著的那條黑袍長大漢子。
這黑袍長大漢子,自然就是耶律大石。自從和蕭言約定以來,這位大石林牙就放開吃喝,好好休息,亂世里的漢子都能熬得,兩三天下來就盡復舊觀,再沒有當日被一索子捆送過來的狼狽模樣。站在那里如一座大山也似,臉上桂著微微的冷笑,并不說話。
蕭言要玩火,他耶律大石破國破家之人,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到時候當一場接地連天的大火將整個幽燕大地的天空燒得通紅之際,這蕭言,會不會為他此刻的留下他耶律大石一條性命而后悔?
真期待啊…………
甄六臣卻不比耶律大石,站在那里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謹嚴模樣,這漢子本來也是將生死看得很輕的人物,但是經過冰河上小啞巴自尋死路那驚心動魄的一場之后,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漢子,卻有些見不得死人了。所以他才加倍的想不負自家哥哥的托付,保住郭藥師這最后一點骨血。什么英雄事業,都算了罷…………他知道自己和郭蓉身份尷尬危險,所以一言一動都加倍的謹慎,蕭言敢于用耶律大石這等豪杰弄險,也讓他心驚肉跳,此等人物,兇險之處,連當日郭藥師都瞪乎其后!大小姐還非要留在這等兇險人物身邊,將來真不知道如何啊…………
湯懷那里十幾人都默不作聲,張顯也不以為意,湯四哥就是這個脾氣,大家也都習慣了。耶律大石和甄六臣也只有讓湯懷這等沉默人物緊緊盯住才讓人放心。他轉頭又朝著王貴招呼:“王貴哥哥,此次卻是又要辛苦你!你身體還未曾完全將養好
跟著蕭言鬧這一場的其間厲害,老種給姚古早就分說清楚,姚古自然比楊可世還清楚許多。但是對蕭言這般暴發戶,根正苗紅西軍出身的姚古總有些放不下架子,這個時候也只能繼續冷哼:“看罷了,俺只求不要跟著蕭言倒霉就成,什么好處,卻不敢想!”
正說話間,就聽見周遭傳來一陣低低的擾攘聲音。蕭言衙署左近通路,早就有貉帽都看守住,這個時候有一行人要來,在路口處被攔住,稍稍爭執。姚古和楊可世本來就等得無聊,一起起身觀看,就看見一架軟榻,抬著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正被攔在那里。楊可世咦了一聲:“馬子充!“
軟榻上來人,正是這段時間刻意和蕭言保持距離的馬擴。他的身份尷尬,童貫一手將他提拔起來,從一個無名秋道出身的小將,最后上達天聽,隨他出使折沖于女真契丹之間,成為身邊心腹宣贊。最后卻跟著蕭言奔走,迫得童貫只能含憤離開幽燕之地。童貫自然對馬擴恨極,走的時候帶誰也不會帶他。馬擴只能留在燕京養傷,以他的為人,要是能行若無事的反而去神武常勝軍當中爭地位,他也就不是那位馬擴馬宣贊了。
他在檀州一戰所受的傷勢本來沉垂,加上心緒不寧,這場傷勢反反復復,始終沒有養好。蕭言自然是不會虧待他半點,撥人照料,找最好的醫士藥物,可是蕭言派來服侍的人都給馬擴退回去了,在燕京城中,這位當日名動整個北伐大軍的馬擴馬宣贊無聲無息,就仿佛沒有這個人一般。
卻沒想到,今日蕭言起行,馬擴居然也來送行!
姚古和楊可世和馬擴本有交情,這個時候看他被攔住,兩人對望一眼,在親衛簇擁下走上前去,楊可世已經大聲招呼:“這位是馬宣贊,你們也不識得?還攔什么攔,且放馬宣贊過來!”
而姚古已經走到馬擴所在軟榻旁邊,朝著馬擴又手一禮,看著馬擴想跳下軟榻還禮,忙按住了他,溫言道:“子充,天氣尚寒,你來做什么?蕭宣贊起行,你怎么知道的?”
在路口值守的貉帽都領隊,正好是當日白挺兵出來的,姚古也識得,頭也不回的招呼了一聲:
張顯以降,十余名親衛已經扎束完全。()蕭言臨陣,少有不身先士卒的,身邊親衛比不得西軍大將身邊那些安全,傷亡極重。才開始時蕭言身邊親衛都是從勝捷軍當中挑選出來的,到了此刻,已經差不多換了大半,出身也什么都有,勝捷軍白梃兵神武常勝軍,南北兩處出身的都有,甚至還有投效燕地豪強可堪造就的子弟,精挑細選出來的百戰之士,當真是燕地一時之選。
這些親衛要跟著蕭言出遠門,都沒有披重甲,人人身著錦袍,內襯軟甲。大部分親衛還頭戴貉帽,這些貂帽也不是當日從女真尸首上面血淋淋扒下來的了,都是上好的皮毛精心縫制成女真騎士慣常所戴模樣,后面拖著顏色燦爛的各色雕翎。這些貉帽,已經是蕭言麾下最為精銳人馬的向征了,有資格戴著這等貉帽的甲士,哪個不是和契丹女真精銳死戰了三四場,從死人堆里面滾出來的!
一眾親衛在這里按劍等候,放眼看去,一眾親衛虎賁都宛若三國群英會座上之士。
張顯這十余名蕭言身邊最為貼身的親衛,等候在內院和外院之間的門口處,將門口堵得死死的。張顯按劍一會兒朝里面望望,一會兒朝外面望望,像是兩頭都在等候著有人到來。身后親衛在輕松的低聲談笑,張顯卻是一臉凝重。
他身為蕭言身邊衙前“貂帽都”指揮使此次隨扈蕭言行事,責任極重。比不得以前只要護著蕭言沖殺就罷。當真感覺是有些如履薄冰,跟在蕭言身邊日久,張顯又是一個聰明人,蕭言那外馳內張的性子也學了不少,不過今日眼看就要隨著蕭言出行行如此兇險復雜的大計,這臉色卻怎么也放松不下來。他身后那些貉帽都的漢子,本來都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性子,張顯冷著臉在那里等候,他們也跟著不知不覺的安靜了下來。
這般等候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外面先傳來腳步聲響動。卻是分做兩處,一處是從外院一個看守嚴密的廂房傳來,十余名貉帽都親衛簇擁著甄六臣和一個黑袍長大漢子,如臨大敵的行來,領隊之人正是湯懷。另外一處卻是從外院直入,十幾名親衛簇擁著身子還未曾完全將養好的王貴匆匆而來。
張顯吐了一口氣:“湯四哥,王大哥,宣贊還未出來,就在這里稍候一刻罷…………這次差事實在是重,俺吃不下,丟了這條性命倒沒什么,有點差池俺就是死也彌補不了,多虧兩位哥哥相助!”
湯懷是少言寡語的性子,現在已經是領一指揮馬軍的將領了。現在是神武常勝軍當中的第七將。領一指揮數百精銳騎軍,有實權有面子,這次張顯責任重大,應付不來自己差事,央告一聲,就不言不語過來當一個副手幫忙,臉上還是那副忠厚誠樸,沉默寡言的模樣。半點沒看出委屈處。聽見張顯和自己說話,他也只是沒滋沒味的嗯了一聲,一雙不大的眼睛,只是死死的盯著自己這一隊人圍著的那條黑袍長大漢子。
這黑袍長大漢子,自然就是耶律大石。自從和蕭言約定以來,這位大石林牙就放開吃喝,好好休息,亂世里的漢子都能熬得,兩三天下來就盡復舊觀,再沒有當日被一索子捆送過來的狼狽模樣。站在那里如一座大山也似,臉上桂著微微的冷笑,并不說話。
蕭言要玩火,他耶律大石破國破家之人,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到時候當一場接地連天的大火將整個幽燕大地的天空燒得通紅之際,這蕭言,會不會為他此刻的留下他耶律大石一條性命而后悔?
真期待啊…………
甄六臣卻不比耶律大石,站在那里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謹嚴模樣,這漢子本來也是將生死看得很輕的人物,但是經過冰河上小啞巴自尋死路那驚心動魄的一場之后,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漢子,卻有些見不得死人了。所以他才加倍的想不負自家哥哥的托付,保住郭藥師這最后一點骨血。什么英雄事業,都算了罷…………他知道自己和郭蓉身份尷尬危險,所以一言一動都加倍的謹慎,蕭言敢于用耶律大石這等豪杰弄險,也讓他心驚肉跳,此等人物,兇險之處,連當日郭藥師都瞪乎其后!大小姐還非要留在這等兇險人物身邊,將來真不知道如何啊…………
湯懷那里十幾人都默不作聲,張顯也不以為意,湯四哥就是這個脾氣,大家也都習慣了。耶律大石和甄六臣也只有讓湯懷這等沉默人物緊緊盯住才讓人放心。他轉頭又朝著王貴招呼:“王貴哥哥,此次卻是又要辛苦你!你身體還未曾完全將養好
跟著蕭言鬧這一場的其間厲害,老種給姚古早就分說清楚,姚古自然比楊可世還清楚許多。但是對蕭言這般暴發戶,根正苗紅西軍出身的姚古總有些放不下架子,這個時候也只能繼續冷哼:“看罷了,俺只求不要跟著蕭言倒霉就成,什么好處,卻不敢想!”
正說話間,就聽見周遭傳來一陣低低的擾攘聲音。蕭言衙署左近通路,早就有貉帽都看守住,這個時候有一行人要來,在路口處被攔住,稍稍爭執。姚古和楊可世本來就等得無聊,一起起身觀看,就看見一架軟榻,抬著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正被攔在那里。楊可世咦了一聲:“馬子充!“
軟榻上來人,正是這段時間刻意和蕭言保持距離的馬擴。他的身份尷尬,童貫一手將他提拔起來,從一個無名秋道出身的小將,最后上達天聽,隨他出使折沖于女真契丹之間,成為身邊心腹宣贊。最后卻跟著蕭言奔走,迫得童貫只能含憤離開幽燕之地。童貫自然對馬擴恨極,走的時候帶誰也不會帶他。馬擴只能留在燕京養傷,以他的為人,要是能行若無事的反而去神武常勝軍當中爭地位,他也就不是那位馬擴馬宣贊了。
他在檀州一戰所受的傷勢本來沉垂,加上心緒不寧,這場傷勢反反復復,始終沒有養好。蕭言自然是不會虧待他半點,撥人照料,找最好的醫士藥物,可是蕭言派來服侍的人都給馬擴退回去了,在燕京城中,這位當日名動整個北伐大軍的馬擴馬宣贊無聲無息,就仿佛沒有這個人一般。
卻沒想到,今日蕭言起行,馬擴居然也來送行!
姚古和楊可世和馬擴本有交情,這個時候看他被攔住,兩人對望一眼,在親衛簇擁下走上前去,楊可世已經大聲招呼:“這位是馬宣贊,你們也不識得?還攔什么攔,且放馬宣贊過來!”
而姚古已經走到馬擴所在軟榻旁邊,朝著馬擴又手一禮,看著馬擴想跳下軟榻還禮,忙按住了他,溫言道:“子充,天氣尚寒,你來做什么?蕭宣贊起行,你怎么知道的?”
在路口值守的貉帽都領隊,正好是當日白挺兵出來的,姚古也識得,頭也不回的招呼了一聲:
第十二章避讓(三)第二更!
蕭言離開燕京,神武常勝軍左廂馬軍全軍都調出燕京,跟隨而行。此次行事,本來就不是為的打大仗,近五千馬軍,還有數千不入隊的跟役長夫,算來怎么也夠調度使用的了。
神武常勝軍右廂步軍,號稱置十八將,將近九千入隊步卒,基本上未完成整編,除了先期調往檀州一部分,其他的都丟給老種姚古他們照應了。要是蕭言能保住,將來再整頓這些右廂步軍,要是蕭言自己都保不住,這些右廂步軍歸了西軍說不定下場還好一些。
哪怕就是五千馬軍和幾千跟役長夫出動,這也是好大陣容了。決不可能一起行動。蕭言自領貂帽都,加上岳飛率領的五個指揮一千五百輕騎走在最前面。蕭言必須抓緊時間,要趕到幽燕邊地第一時間將余江現在正在坐鎮的奉天倡義復遼軍掌握住。各地遼人余孽正在群集在甄六臣和余江豎起了旗號下,每過一天就不知道要發生什么變化。這支力量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燕云之事一切變數才能掌握在手中,絕不能讓這支力量失卻掌握
掌握這支奉天倡義復遼軍是如此重要,所以蕭言才親至,再加上沉穩的岳飛做為助手。
至于韓世忠和牛皋之輩,蕭言就將他們撒了出去。這些軍馬分處各地,在奉天倡義復遼軍亂起之際,就要明里鎮壓,暗里幫著造起聲勢。哪怕打破幾個觀望的堡寨,攻伐幾個現在還控制不了的州郡也在所不惜。韓世忠大開大合的性子,牛皋也差他不多,干這個活計是再合適不過。
蕭言計劃其實并不復雜,無非就是以手中掌握的耶律大石領奉天倡義復遼軍,在使者到了燕京之際,一下掀起聲勢,讓全燕地糜爛。而西軍居內,誓不力戰,找出種種理由任局勢糜爛下去。汴梁那里,不管從哪個角度也絕不會讓好容易才打下來的燕云之地再度丟掉,能依靠的,最后也只有西軍和他蕭言到了最后,蕭言再以救世主之姿平定燕地變亂
兩定燕地的功績,總該足夠了罷?那位安居汴梁的官家,也總該明白,再將燕地之事拖著,甚至默許童貫他們將自己屁股擦干凈的舉動,換來的就是燕地將愈發不穩的代價這位官家好大喜功,好容易才拿下燕地,取得遠邁前代的功績,說什么也不會真看著燕地再度丟掉
要穩住燕地將來局勢,就必須對他們這些有功之臣有一個說法。局勢發展到那一步,自己和西軍就再不是朝中老公相那一派暫時借用的工具而已,而是可以用來對付王黼童貫的一個盟友在老公相再度復相上臺之前,自己和西軍必然會得到了他的幫助保護,暫時是安若泰山。只要能穩住這一步,就有輾轉騰挪的余地了。反正他的不到四年之后女真就大舉南下了,因為自己的出現說不定還要提前什么的,自己手里有兵,到時候看誰先死…………
計劃雖然簡單,但是弄險之處,卻絕不簡單。要讓燕地糜爛造就足夠聲勢,甚至震動汴梁。當初自己所用的甄六臣,威望聲名那是遠遠不夠。天幸送來了一個耶律大石。可是耶律大石這等人杰,豈是輕易用得的?到時候一個不慎,說不定就是玩火燒了自己的手
還有,燕地大亂,女真在旁邊虎視眈眈。要是稍有什么差池,讓燕地亂事遷延下去,女真覷出便宜,再度南下,到時候又將如何?女真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如果再度南下,絕不會再是僅僅千余先頭部隊了。說不定到時候自己真的將燕地玩兒丟了
可是又能如何?自己還能有什么選擇?束手等著那些汴梁文臣士大夫們擺布,讓灰溜溜逃走的童貫反攻倒算回來,說什么老子也不情愿你們要玩兒,就陪你們玩一鋪大的
七渡河畔,一處平緩的草原上,上千騎士,正車馬紛紛的各自劃分營區扎營。不時有輕騎向西向北馳去,這是為明天行軍打前站的人馬。
燕地冰雪,在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消融干凈了,草原上枯黃的衰草之下,星星點點的新綠也悄悄的探出頭來。只是從七渡河河面上刮過的寒風,仍然刺人肌骨。這些騎士都是些精壯矯捷的漢子,有的人行軍一天下來,精力還沒有發泄干凈也似,就穿著一條犢鼻褲,赤著肌肉賁突的膀子就牽馬跳下河中洗刷,人馬都被冰涼的河水激得長嘶亂叫,惹得岸上笑罵聲音一片。
這支軍馬,正是蕭言所領的貂帽都和岳飛那一千余精騎。兩天的功夫就已經趕到了七渡河,時間太緊,連向西去檀州繞一下安頓的功夫都沒有,過了今夜就要分途,王貴等人,就要帶著小啞巴和郭蓉去檀州安置,而蕭言岳飛等人率領主力,就要直抵幽燕北面邊地,將奉天倡義復遼軍完全掌握在手中。到時候真正跟著蕭言直入奉天倡義復遼軍的,也只有三百最為可靠的貂帽都,而岳飛領千余騎還要擺在外面做為支撐。此次所謀事大,又多有不可對人言處,對全軍所說也不過是北上平亂。
蕭言麾下神武常勝軍左廂這些精騎,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廝殺久了,在燕京安頓一個多月就覺得有點悶的慌。此次將他們拉出來重回戰場,又不過是平亂這等小戰事。對于左廂精騎來說,反而是覺得能痛快活動下筋骨,不論人馬,個個都是意氣高昂,一路行來,人喊馬嘶的歡騰無比。
炊煙一道道的在營區升起,蕭言在營區里面轉了一圈,和麾下兒郎笑罵幾句,一副輕松無比的模樣。他也算是久經大事的,外頭再緊急自己也有一股靜氣。不知情的還以為蕭宣贊在燕京城呆得悶了,跟著大家一起出來平亂兼散心的,誰也沒想到他謀劃的是讓燕地再度大亂起來這般險事
一直轉到天色已經漆黑了,蕭言不知道在哪個帳幕那里,和一隊騎士吃了大鍋飯這才回轉自己中軍帳幕,一進帳幕,就聞到一股香風,一個輕軟的身子撞進他的懷里,蕭言差點給撲了一個跟頭,忙不迭的伸手將懷里的人摟定,正是小啞巴。她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蕭言:“蕭大哥,怎么才回來?吃食都沒了熱氣,餓得人家都站不住”
女孩子果然是不能寵的,她會順桿爬…………小啞巴多溫柔可人的一個小丫頭。只因為蕭言對她是百般寵愛,不僅重話沒有一句,而且不管自己再忙再累,每天都要抽點時間陪她說說話兒。小啞巴雖然溫柔體貼依然,但是在蕭言這么寵愛之下,也開始會撒嬌了………
蕭言摟著小啞巴定睛一看,內帳里面幾案之上,果然擺著一席早就沒了熱氣的吃食。幾案旁邊軟墊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屁股印,也不知道小啞巴歪在那兒等了多久。想起小啞巴餓著肚子等候,自己卻忘記個干凈,還在軍中玩兒解衣推食那一套,蕭言頓時就有點心虛。當下咬咬牙,了不起老子再吃一頓
小啞巴倒也沒多說什么,溫柔的服侍著蕭言洗完了手,牽著他就到幾案前坐下。撥亮了帳中燈火,在蕭言對面跪坐下來,也不吃東西,就拖著下巴盯著蕭言看。
蕭言心里有愧,吃得加倍大口。甩開腮幫子半晌,才發現對面小啞巴那里沒有動靜。抬頭訝然問道:“你不是餓得站不住么?怎么就不吃?你要不吃,我就罷吃…………”
小啞巴抿嘴一笑,低頭執署,在一碟魚膾里面翻翻揀揀,就沒多少進口的。不時還抬頭偷眼看蕭言,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睫毛好長,每一眨動,讓蕭言都覺得仿佛有風扇在了臉上。
被小啞巴會說話的大眼睛看了幾眼,蕭言終于哼了一聲放下筷子:“有什么事情,說罷。我都沒逼著你以后叫耶律洛施了,你還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先說好,去檀州安置是定下來的,沒得商量,你要說這個,我打你屁股。”
上次后路失陷,讓蕭言已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小啞巴和郭蓉,他不能帶上戰場,也絕不會丟在燕京城中。檀州是他最早控制住的幽燕州郡,雖然打下涿州易州還在前面,可是那個時候他實力微弱,而且涿州易州又是大軍補給的孔道,地位重要,怎么也輪不到他說話。檀州就不一樣了,遠在燕京西北,自己打下來之后又豪強歸附,方騰還在該處治理了一段時間,按照這個自帶瀟灑光環的家伙的變態治理本事,一時間檀州四下歸心。現在檀州權留后,還是當初方騰留下的人選。要說燕云之地有什么地方勉強算得上自己的根據地,那么非檀州莫屬了。此次方騰也坐鎮檀州,糾集地方勢力,萬一自己大軍需要什么后援補給,方騰也好籌措提供,再加上王貴也去那里坐鎮,還有數百軍馬,小啞巴和郭蓉安置在那里,算是安若泰山。
為自己又要被丟在后面,小啞巴雖然聞訊當時就嘟起了嘴,卻沒有和蕭言起膩。小女孩子乖巧就在這個地方,分得清輕重,絕不會在要緊時候給你添亂。這段時日,小啞巴就為了一件事情和蕭言糾纏不休過,就是堅決不改名叫耶律洛施
可是今天小啞巴這么眼巴巴的老盯著自己瞧,讓蕭言忍不住也有點發毛。小啞巴不是等到此刻,明天就要分途前行的時候再和自己來溫柔攻勢罷?小蘿莉當真要撒起嬌來端的是可愛無比,自己每次都是完敗。要是趁著這最后一晚上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就糊里糊涂的答應了她,那可就完了
說起來小啞巴其實真有點腹黑,能以宗室身份,在燕京群敵環伺之際生存下來,還能裝啞巴那么久,再加上接受過完整的皇家教育。豈是簡單的?
蕭言頓時大起警惕之心,盯著小啞巴看。右手潛運內力,要是小啞巴真的撒嬌,他也就敢揍小啞巴屁股一頓。
其實把小蘿莉擱在腿上揍她又圓又翹的小屁股,也滿享受的…………
小啞巴眨眨眼睛,嫣然一笑:“我干嘛不去檀州?我可乖了,才不會去前面兒給你添亂呢…………”
這一句話小啞巴是膩聲說出,燈光下蘿莉如玉。蕭怪叔叔頓時就心旌搖蕩,再等三年,不,兩年非要將小啞巴吃得連她媽媽都認不出來
萬幸心神蕩漾當中蕭言還有一絲清醒,堅持板著臉:“那你想要什么?我可沒錢就算有錢,這個荒山野嶺的,也沒處使去…………要不以后回了汴梁,我給你買一對雙胞胎小丫鬟?或者到時候找高手匠人,給你做一套水手服…………”
蕭言板著臉在那里胡說八道,每日軍書旁午,和各色人等勾心斗角,扮飛揚激烈,扮老謀深算,扮梟雄氣度,扮豪氣干云,扮禮賢下士…………其實已經不是扮演了,他已經就被穿越而來的末世改變成了這個模樣。只有每日和小啞巴獨處這段時間,他才能找到一點自己以前生活的影子,還是那個有點好色,有點軟弱,有點輕浮的小白領…………
也是自己最為放松的時刻…………
小啞巴卻認真的看著蕭言,小臉上浮現的,卻是一點淡淡的哀傷。她緩緩搖頭:“……我能去見見大石叔叔么?明天就要分途,我卻還沒謝過大石叔叔的救命之恩。我也不求蕭大哥你能保全大石叔叔一條性命,我現在是蕭家人,就該為蕭家著想…………可是,可是我總是該謝謝他的…………”
蕭言一下就沉默了下來,臉色也迅速冰冷。小啞巴就是他的小啞巴,他再不想讓小啞巴和前遼那個蜀國公主的身份沾上半點干系和前遼宗室的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白的干系,已經讓他吃了大虧,最后不得不得罪童貫,又殺了郭藥師和趙良嗣,讓郭蓉這個女孩子永遠離開了自己身邊,才算勉強彌補過來,天知道其間經歷了多少的步步驚心
耶律大石此等人物,將來無論如何是不能留在手中的。一旦事瀉,自己利用耶律大石再度播亂燕地之事,就足以讓自己死上十次還要多。他此次利用耶律大石,一方面是借重他的旗號,讓遼人余孽投效之際看到耶律大石親在,自然歸附,可以將聲勢鬧大。而哪怕就是將來在老種面前,自己也抵死不會承認真正利用了耶律大石,到時候將只是推脫為遼人那些余孽自己給自己打氣,借了耶律大石的名頭虛張聲勢。此次事了,除了貂帽都的心腹和自己嘴嫡系的心腹重將,遼人余孽方面,只要是親見過耶律大石的,都要一概滅口,一路行軍而來,耶律大石都是斗篷裹面,安置在車中,由貂帽都嚴密看守在自己中軍之側。
就算他當日曾經救了小啞巴,也絕不能保住他這條性命這是沒得商量的原則問題。小啞巴去見他一次,萬一感念恩德,真的求自己饒他一命,自己又該怎么辦?最后仍然殺之,萬一讓小啞巴和自己之間生分了,又怎么辦?自己已經失去了郭蓉,再不能讓小啞巴和自己疏遠了
蕭言坐在那里不言不動,小啞巴卻悄悄湊了過來,走到蕭言背后,一雙小手握住蕭言的大手,貼在他的背后。隨著小啞巴輕輕的呼吸,蕭言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一雙小小鴿乳貼著自己結實的脊背輕輕起伏。
“…………我是蕭家的人,就是這個天塌了,這個地陷了,也再不會改變。謝過大石叔叔,耶律余里衍那最后一點牽絆,也就斷啦…………從此以后,我就安心做一個宋人小啞巴,我知道大石叔叔不得活,可是又能如何?要是你落在大石叔叔手里,我就算賠上性命去求,大石叔叔還不是照樣要殺你?蕭大哥,你已經很好了,很好很好了。除了是敵人,你沒有亂殺過一個人,和這個世道里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我比郭家姐姐幸運太多了,已經知足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每天醒來,都會感激上蒼,讓我成了你的小啞巴…………我知道你和大石叔叔沒有仇恨,只是分了敵我而已,大石叔叔死了,我會為他上一炷香,永遠念著他的救命之恩,也就是這樣了…………”
蕭言低低嘆息了一聲,伸手向后,將小啞巴攬了過來,將她摟在自己懷里,下巴貼著她的頭頂,望著眼前燈火定定出神:“是我想得太多了,到這個世道久了,什么都以利害來分了…………你一個晚輩,見見自己家族長輩,也沒什么…………小啞巴,這次我說不定要殺許多人,他們并不是我的敵人,才從一場戰事中安定下來,就要因為我再度卷入另一場莫名其妙的亂事當中…………盡管我努力的讓自己感覺到一點不安,可是這些要因為我而死的人在我腦子里面也都是一群沒有面孔的人物而已…………我一點都不感覺到不安,這讓我感覺,自己已經不象一個人了…………我只能對自己說,既然犧牲了這么多,將來我要保護更多的東西,才算是補償了一些罷?將來我真正有力量了,我要將女真人趕得遠遠的,要讓燕地大治,讓人人安居,家家繁衍…………至少許他們百年安樂我一定會做到”
小啞巴從蕭言懷里撐開一些,一雙妙目,霎也不霎的看著蕭言,最后低頭輕聲道:“我只是個小啞巴,不懂那么多…………我只要你活著就好。”
蕭言一笑,摸摸小啞巴頭發:“小啞巴,你可千萬別再出事了,在你面前,我才能想起自己還是個人,老是不拿自己當人,也就完了…………”
他拍拍屁股,抱著小啞巴站起來:“走去看你的大石叔叔”蕭言咬咬牙齒:“大石林牙英雄,我信得過,要是事了他能立誓,將此間事情永葆秘密,也許,我只是說也許,我可能不會殺他…………”
小啞巴一雙妙目閃動,任蕭言牽著他手朝外行去,突然間她拽了一拽蕭言,讓他回頭過來,小啞巴瞧著蕭言微笑道:“蕭大哥,在郭家姐姐面前,你是不是也同樣感覺自己才象一個人?對別人,我瞧著你可沒有象在郭家姐姐面前那樣呢…………”
蕭言一怔,心里長嘆。小啞巴啊小啞巴,你替耶律大石說過話了,現在又替郭蓉說話了?耶律大石和自己不過是各為其主,而郭蓉和自己,早已沒有半分可以緩和的可能
可是自己,為什么還要將郭蓉留在身邊呢?
蕭言中軍帳幕之側有一處小帳,哪怕是這般臨時扎營,外面也樹了一圈木頭柵欄,貂帽都親衛,不下五十人,徹夜輪番在這小帳之外值守。
帳中之人,正是耶律大石。
他與蕭言一同起行,一直都在貂帽都親衛的嚴密監視當中。途中就在車中,車門在外面鎖死。車內四個貂帽都親衛一直陪伴,手腳還都束上了鐐銬。而扎營下來,小帳里面,也始終有四名貂帽都親衛陪著,按時瓜代,任何時候,都有八只眼睛死死的盯著他。而手腳鐐銬,只有睡時才會除下。
耶律大石在如此嚴密的監視下,倒是安之若素。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哪怕胃口不不見減少半分。晚間入睡之際鼾聲扯得震天價響。讓監視他的貂帽都親衛們都忍不住暗暗佩服。
如此朝不保夕的階下之囚生涯,耶律大石還問蕭言討了幾本書,其中就有大宋名臣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還直惋惜他的那本精心點校的資治通鑒已經亡于燕京大火之中。每天飯后燈下苦讀不倦,細細眉批,仿佛還在他大石林牙的書齋當中,而他還是統帶萬夫,是大遼擎天一柱。
此時此刻,他的小帳當中燈火搖曳,在帳幕上映出了連他帶著四名貂帽都親衛的影子。帳幕里面安安靜靜,只有書頁卷動的聲音。
正看得入神之際,就聽見帳幕門口傳來腳步聲輕響,風也從簾幕入口處卷進來,讓燈火一陣搖動。耶律大石忙不迭的伸手護住燈火,帶得手上鐐銬一陣輕響,他不滿的皺眉道:“賀六渾與宇文黑獺正戰于玉璧,雙方奇謀百出,勝敗相間,何方惡風,擾人讀書?”
帳幕入口處傳來蕭言輕輕的笑聲:“大石林牙好興致這般安坐于危難之際,行若無事,我不如也只是家里來親戚了,好歹也得見見罷?”
耶律大石緩緩放下手中書卷,轉身過來,就看見燈火下帳幕口,蕭言長身而立,身邊站著一個怯生生明眸善睞的少女,燈火下眉目如畫,不是大遼蜀國公主是誰?
他啊的一聲跳起,帶著鐐銬拜倒:“公主在上,臣大石參見”
小啞巴站在蕭言身邊,有點想哭,忍住了,緩緩上前攙扶起耶律大石:“大石叔叔,大遼已經沒有了,哪里還有什么公主?我是來看看你,謝謝你當日以家將護著我逃離燕京城的,耶律拔斡叔叔也死了…………此時此際,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是帶了一點自己親手做的吃食,你留著慢慢用…………我現在很好,比任何時候都覺得安心,你不用再牽掛我啦………”
耶律大石緩緩起身,臉上滿是慈祥之意。當日小啞巴在燕京,就最得耶律大石照顧。這位乖巧的蜀國公主,耶律大石差不多就視若自家子侄一般。天賜皇帝即位,蕭普賢女與蕭干謀劃將這位耶律延禧的正宗血脈除掉,又是耶律大石以家將護送她逃離燕京城。當日突然在蕭言衙署看到這位小公主無恙,當真比什么都歡喜。
蕭言看著兩人這副模樣,摸摸自己鼻子,朝著耶律大石一笑:“亂世飄零里面相逢,我也就不打擾了,這里親衛我也暫撤,容小啞巴和大石林牙說說話…………大石林牙,此事只能一次,我不過是難得心軟,將來對你看管,只會比現在還要嚴密,你要稍有半點異動,我殺你也不會皺眉,話就如此,你自便罷。”
他說完就一招手,帶著四名貂帽都親衛退出了小帳。也不走遠,就在帳外緩緩踱步。目光不時向另一側看去,自己中軍大帳另一側,還有一頂小小的帳幕…………
不過蕭言自己也知道,這等亂世,容自己兒女情長的時日只有這么短短一瞬而已。身外之世,仍然是冰冷的現實在環逼著自己。稍有不慎,這點小小的奢侈都難以復來這個世道,也只有讓自己的心再硬一些,再硬一些…………
他捏了捏拳頭,罵了句臟話,低聲嘟囔:“他的,此間事了,暫時沒人對付得了老子了,說什么也要在汴梁休息個三倆月的,誰干活誰是王八蛋”
長城以外,北安州之西。
數十女真騎士,簇擁著一名女真貴人模樣的人物正在瞻看西面夾山處的景致。這名女真貴人身側,還有一名做女真服色的長大漢子策馬隨侍。
這名女真貴人五短身材,只披著半甲。本來一副厚重有威的面孔,但是在鼻梁處卻被一處恐怖的傷疤割斷。上下兩截鼻梁朝著不同方向歪過去,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這名貴人,正是當日傷在蕭言手中的完顏銀可術了。
而他身邊隨侍的長大漢子,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卻正是當日丟下完顏設合馬逃離了死地的董大郎
周遭的女真騎士,投向董大郎的目光都是滿滿的不屑和恨意。當日董大郎間關逃回完顏宗翰處,宗翰震怒,差點就殺了他,要不是銀可術力保,董大郎有十條命也丟了干凈。宗翰雖然是一代人杰,但是對設合馬的溺愛卻是不講道理的。雖然不能殺了董大郎泄憤,卻再也不用他,原來的新附軍軍號,也徹底取消。銀可術保下了他,就讓他以家奴身份在銀可術身邊效力,并且給了董大郎一個新名字厄恨,就是女真語驢的意思
在這幾十騎的身后曠野,是一片密布的軍帳。女真軍,新附之奚軍漢軍渤海軍,帳幕接地連天,直向遠處伸去。
在南下失敗,痛失愛兒之后。宗翰終于打疊精神,揮軍西進,去討正在云內諸州茍延殘喘的耶律延禧。夾山以東一戰,七平八湊起來的遼軍四萬敗績,夾山各處山口全失,遼軍遠遁向西,耶律延禧一口氣逃到了鴛鴦礫。探馬回報,哪怕喪敗如此耶律延禧也不安生,還殺了自己深得軍心的兒子晉王敖魯斡,上下離心。
要不是這一帶實在荒涼,女真人馬也要吃飯,正在籌集糧草轉運上來,女真連同新附軍數萬早就過了夾山,追亡逐北去了。
瞻看前面地勢良久,銀可術懶洋洋的揮著馬鞭,笑道:“對著耶律延禧這么一個敵手,實在有點打不起精神來,夾山內外,已經全無敵蹤,在這里不戰,耶律延禧還準備在哪里戰?下面無非就是揮軍直進,最后將他擒獲罷了,女真雄鷹干這樣的差事,實在是浪費大郎,還是和蕭言廝殺有幾分味道,你說是不是?”
董大郎一直默然不語,聽到銀可術動問,忙不迭的陪笑道:“叫俺厄恨就是,俺現在怎么當得起大郎的稱呼?蕭言這廝,將來自然有諸位貴人去對付,卻不是俺厄恨能參與的了。將來銀可術南下,蕭言這廝定然也敗亡在銀可術手中,這還用說得么?”
銀可術面上怫然不悅,轉頭定定的看著董大郎:“大郎,男兒大丈夫,最要緊的是不論什么情勢下,都萬萬莫要輕賤了自己。某也知道你們漢人的習氣,這個時候就是藏拙自辱,聽聞連替仇家嘗糞的都有,在某面前,卻不必如此某用的只是好男兒,不是那種藏頭露尾之人”
董大郎咬著牙齒,并不說話。
銀可術回顧身后女真大軍的軍帳,緩緩嘆息:“大家都想揀耶律延禧這個窩囊對啊,俺們女真,也比不得才起兵于按出虎水的時候了。此次繳獲不少,都想早點擒獲耶律延禧,回上京去夸耀此次南征的財富,好生享樂一番。卻不知道,俺們女真不管是和大宋還是和已經滅亡的前遼比,這點財富算得了什么?沒有這股銳氣,俺們女真還能享國多久?”
說到這種話題,董大郎更是不敢開口,唯唯而已。銀可術卻自顧自的大發感慨:“只有不斷征服下去,才是俺們女真的立國之道等打下了一個大大的疆土,能讓后人慢慢守業慢慢敗壞了,俺們女真才能有百年國祚比起南朝前遼,俺們根基實在太過淺薄,人又實在太少大郎,你是不是好奇于某為什么要力保于你,哪怕和宗翰有些生分了?不是某記著這臉上一刀之仇,卻是某要在前遼徹底覆亡之前,看能不能為女真大軍前驅,先掀起和南朝的大戰,在俺們女真兵鋒未鈍之前,趕緊找出下一個敵手對南朝用兵,第一就是燕地,而要經略燕地,就少不得你”
董大郎微微動容,卻仍然不說話,今日銀可術不知道怎么了,一說就不可收拾:“宗翰其實也和俺是一般的念頭,但是他位置和俺不一般,眼看得阿骨打皇帝不成了,皇位誰屬,就決定各家族今后十幾年幾十年的命運,所以他不敢再生事了,踏實將耶律延禧擒獲便罷,等著今后塵埃落定再推動南下之事…………俺卻和他不一樣南人此次北伐,已經冒出了一個蕭言,再拖延下去,誰知道南人還能冒出什么英雄豪杰出來?南人地廣俺十倍,人多百倍,到時候說不定就是俺們女真反過來覆亡所以只要能在燕地攪動風雨,能早一日引俺們女真大軍南下,就好過遲一日只要燕地有這么一個機會,俺就不會錯過”
他斜睨著已經繃緊了全部心思的董大郎,淡淡道:“某自己建立了探知南朝軍情的隊伍,也讓你參贊機宜,得知俺打探出來的一切,你是聰明人,想必也知道俺的心思…………糧草軍資已經轉運上來,明日就要大軍發進,西渡夾山,燕地卻有了這么一個機會,不能錯過,某不能親至,就是你的機會來了,你可明白?”
董大郎終于緩慢的開口,語氣當中,再沒有了諂媚的味道:“可是甄六臣的奉天倡義復遼軍?”
銀可術冷冷頷首:“不錯蕭言殺郭藥師,甄六臣也算是曾經是你舊部。他在幽燕邊地經營起不小聲勢,你要是能將他聯絡上,在俺們大軍回師之后,將燕地徹底攪亂,讓俺們女真貴戚上下,動了可以趁亂取之的念頭。某仍然保你一個新附軍萬戶之位,將來幽燕之地,任你自擇一地立起家族門戶,為你采邑,你董家至少可傳百年某銀可術向來是說話算話,想必你也明白。當然如果你愿意這么一直當厄恨下去,那就一切休提”
山風呼嘯,將銀可術的話丟進風里,董大郎努力的支起耳朵,將銀可術的每一句話都聽清楚,在心里面嚼碎了。
良久良久,才聽見董大郎輕輕道:“有多少助力予俺?”
銀可術一笑:“大軍當中,昔日貴盛,現在為奴之輩也不少。俺多少也要照應宗翰面目,只能給你此輩五百,兵甲齊全…………再給你配馬這五百人,當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足可一用,大郎大郎,這卻是你最后的機會了,此次沒有任何人掣肘于你,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將燕地徹底攪亂了”
董大郎淡淡一笑,身上卑微之氣,在這一刻全部都消散不見。他何嘗不知道,當日三千新附軍,一千女真軍南下,仍然慘敗。宋人又平定了燕云,自己五百人南下,縱然有甄六臣可供聯絡——天知道甄六臣是不是還記恨于他。難道遭際還能好過上次不成?
可是完顏設合馬死于蕭言手中,自己在女真前程,可以說盡毀。天下之大,已經無處可去。銀可術保下他,也不過就是當死士棋子一般使用,派得上用場固然好,派不上用場犧牲了也無所謂。倒不是對他董大郎格外青眼有加。
可是這當真是自己最后一點渺茫的機會了,自己如何可能放過?不如就這樣冒死而前,去博一搏罷…………哪怕縱橫于燕地而死,也好過隨著女真軍以厄恨之名埋于溝壑他就不信,他這一輩子都要敗于蕭言手中
山風當中,就聽見董大郎朗笑一聲,仿佛混不在意前面艱險:“銀可術有命,俺敢不遵從?”
蕭言終究還是沒有走到郭蓉那個小帳幕那里去。
他只是靜靜的在耶律大石帳幕外等候,看著里面燈火映出來的那小啞巴小小的影子。有時還能看見小啞巴肩膀一抖一抖,那是小啞巴在哭。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啞巴終于從耶律大石帳幕里面出來,耶律大石謹守君臣分際,一直送到帳幕口,他定定的看了一眼蕭言,舉手朝著蕭言一揖,就轉身回去了。這一揖,自然是感謝蕭言對小啞巴不離不棄,萬難當中不惜殺了郭藥師和趙良嗣仍然保全小啞巴的意思。只怕也有感謝他全了蕭普賢女名節,給大遼留了一點體面的意思在里面。
不過蕭言和耶律大石之間情分,也不過就是這一揖而已。
幾名貂帽都親衛,已經跟進帳幕,繼續履行他們監視耶律大石的職責。其他貂帽都親衛向外走遠了一些,給蕭言和小啞巴留點空間。
小啞巴從帳幕里一出來,就已經撲在了蕭言懷里,并不說話,只是偶爾傳來一聲低低的嗚咽。今日和耶律大石一會,小啞巴終于將她前朝天潢貴胄那點牽絆斬斷了罷…………
蕭言摸著小啞巴的頭發,低低道:“我還不夠強啊…………要不然我不會從燕京避讓。更不會行那些自己都覺得有點不舒服的事情…………也許說起來有點矯情,可是我真他的覺得有點不舒服讓燕地再亂如是,可能會殺了小啞巴你的恩人,這位堪稱豪杰的大石林牙也是如此,本來我可以安靜的放他走的,他會跑到很西邊很西邊去…………小啞巴,這一次,是我最后的避讓了,以后不論在哪里,我都不會再避開對手,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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