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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那一樁婚事已經定了……”蔡京喃喃重復了一遍,面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很多事情他可以設計,可以布局,但最終成事如何,還是得看運氣如何。
而就這一次的事情來看,他的謀劃顯然不夠成功,更沒有料到會橫插出來一個劉琦。
其實,那個時候秦國公主趙芙倘若能夠答允趙佶的賜婚,事情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樣子。
然而,這位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偏偏拒絕了,反而還把事情推向了另一個方面。
但是,外人興許會認為這不過是一次意外和巧合摻雜在一起的結果,但他卻不得不去考慮更深的層面。
劉琦此人儀表如何,他已經從幾個熟人那里聽說過了。盡管年紀還小,但是據稱儀容比如今年輕一代中聲名最顯赫的姚平仲更勝一籌。
趙芙深居宮中,未必就不擔心自己的婚事,正因為如此,見到這樣一個絕非紈绔子弟的少年,她又怎么會想都不想就加以拒絕?
想到這里,他不由轉頭看著面前的那個殿帥府虞候,沉吟片刻便開口問道:“如今郭成已經去掉了暫代兩個字,出任殿前都指揮使,童貫的暫代兩個字應該還未去掉吧?”
“是。”那個殿帥府虞候當年受了蔡京莫大好處,因此執禮極恭,此時深深彎腰答道,
“他如今仍然是暫代殿前都虞候,想來圣上也知道他是內侍出身,再加上我朝三衙軍官原本就在武將之中位分最尊,料想不會輕易讓其正位。”蔡京聞言略點點頭,卻又追問道:“那我問你,童貫如今和誰走得最近?”
“這……”那虞候頓時有些為難,左思右想了一陣子,這才很不確定地答道,
“回稟相公。童大人自從上任之后,和所有同僚下屬都相處得好,往日朝臣那里也都有走動,但并不見什么過從極密的。啊,對了……”兩個字一出口,他突然流露出了極其尷尬的表情,見蔡京目光冷冽地注視著自己,他只能硬著頭皮答道:“童大人似乎……似乎和小蔡學士過從極密……”蔡攸!
蔡京只覺得平空響起了一個霹靂。登時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好在歷經宦途多年,他早已養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當著一個虞候的面更不好露出端倪,當下也不再追問,囑咐了那虞候幾句,等到人走了,他方才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
真真是自己養的好兒子啊,居然已經把手伸到殿帥府了!以他對蔡攸這個兒子的了解,他可以斷定,這是有別人再給蔡攸出主意。
否則。他這個兒子只會把目光放在朝堂文官隊列中,絕對不會想到去拉攏軍隊中人。
而且,大宋文武之間向來有很大差別。等閑文官根本不會去打武將地主意,更不用說童貫這樣出身閹宦,名不正言不順的武將了!
可是,此次蔡攸很可能會看錯了人!對于童貫這個人,蔡京雖不能說深悉其人秉性,但是通過一連串的小事件,他還是能夠拍著胸脯說,對其人了解決不在少。
區區一個內侍,能夠在趙佶登基之后快速竄升起來,甚至得以出任西北監軍。
從其本身而言便證明了天子官家對其的寵信。而在歷經了那一次隱匿圣旨擅作主張事件之后,也僅僅是受了一頓申飭,這就更代表了其人的不可小覷。
這樣一個人,即使是要站隊,也會權衡很久,不會一時半刻做出選擇。
而蔡攸又有多少把握,能夠讓這樣一個善于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閹宦俯首帖耳?
“相爺,范致虛范大人來拜!”外間的這個響聲讓他的思緒回到了現實當中,范致虛乃是文壇之中頗有聲名之人。
而且當年崇寧初年又對他出任宰相出力頗多,因此往日走動也勤,他沒有避而不見地道理。
只是今日他著實沒有心情邀人進書房詳談,忖度片刻范致虛的來意,他遂命家人前去正廳備辦酒宴,隨即施施然出去會客。
兩番見禮畢,蔡京借口自己新得了幾個絕色歌姬,言道天色漸晚,便留范致虛飲酒作樂。
范致虛原本就是為了寬慰蔡京而來,兼且文人風流秉性,自然不會推辭這樣的邀請。
因此主賓兩人相對而坐,面前一道道菜肴上來之后,旁邊曲樂便隱約響起,五個綺年玉貌的歌姬便載歌載舞上前獻藝。
范致虛定睛看去,只見這幾個歌姬個個眉眼如畫,兼且都是青春年少,流露出的風情便和坊間尋常風塵大相徑庭,不由得看住了,許久方才舉杯輕啜了一口,然后轉頭對蔡京笑道:“我原本料想相公這些時日心緒不佳,所以想來排解一二。如今看來,相公有這些解語花,無論如何都是用不著我的。如此佳人便是宮中教坊司也不多見,真真是妙人!發”這幾個人都是別人送來的,蔡京困于諸般事由,一直無心縱情聲色,今日借著范致虛來的機會叫她們出來,原本就是存了排解心緒的意思。
如今見這輕歌曼舞,他也覺得心情漸漸開朗了起來,聽范致虛調笑便自嘲道:“可惜都是年少佳人,我這把老骨頭未必經受得住!”兩人對視大笑,正當這廳堂之中賓主盡歡其樂融融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蔡京身側,低聲耳語了幾句。
而原本臉帶笑容地蔡京在聽到這句話之后,面色陡地陰沉了下來,最后甚至還冷笑了一聲。
范致虛見勢不對,連忙問道:“相公可是有事?”蔡京輕描淡寫地分說道:“無妨,只是攸兒來探視而已,你先入屏風后暫避,省得落人口實。”蔡家父子之間不和地消息范致虛早就聽說過,聞聽蔡攸前來也不欲與其打照面,此時點點頭便起身避往屏風之后。
而幾個仆役慌忙手忙腳亂地收拾了范致虛那張桌子上的東西,等到這一切剛剛就緒,蔡攸便笑吟吟地進來拜見。
盡管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這父子中間如今已經鬧了別扭,但是,蔡攸仍是畢恭畢敬行了大禮,坐下之后便說了些例行地問候話,順便也夸了那些歌姬幾句。
正當仆役們以為蔡攸會像以往那樣坐一會就告辭離去的時候,蔡攸突然往蔡京身邊挪了一挪,兩父子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
蔡京本能地眉頭一皺,正欲開口發問,孰料蔡攸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腕,煞有介事地診起脈來。
良久,蔡攸方才輕輕放下了乃父的手,神情鄭重地問道:“爹爹如今脈象舒緩,想必這病也不似前些天那般重了,如今身體可還有不適?”蔡京心中冷笑,口中卻淡淡地答道:“這兩天我身子好多了,無甚大事。再者圣上特命醫官隨時診治,縱有病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話說得蔡攸訕訕的,沒過多久便借口禁中有事匆匆離去。
而他前腳剛走,范致虛后腳便從屏風后頭出來,臉上盡是疑惑之色。剛剛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卻怎么也琢磨不透蔡攸的用意,甫一坐下便問道:“相公,蔡學士這是……”蔡京沉默良久,突然苦笑道:“看來他真是等不及了!”見范致虛仍然滿臉不解,他便解釋說:“如今朝堂上讓我致仕的呼聲不在少,倘若我病情嚴重,只怕想讓我去位的人更多。他如今羽翼豐滿,只要能夠讓我去位,他日他必定能夠入主政事堂,試想他豈能不盼望我致仕去位?”范致虛萬萬沒有想到這父子兩人之間的相疑已經到了這樣地地步,心中不由得駭然。
此刻縱使歌舞再誘人,他也沒了觀賞的興致,又坐了一陣子便匆匆告辭。
次日,京城之中頓時謠言更盛,言說蔡京已經重病不起,當蔡京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卻只是冷笑幾聲并未雷霆大怒——笑話,倘若他如此易怒,只怕會正中那逆子下懷。
然而,當他正要去政事堂理事的時候,內廷突然傳來旨意,言道體恤他年老體衰,再加上天氣寒冷,這幾日不必再去都堂,更連免了他三日后的大朝會。
盡管這于別的老臣是莫大的關懷和恩典,但是,對于閱盡世事的蔡京而言,其中的含義不啻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他還是想盡力再爭取一把,當日在家中便洋洋灑灑書就了一篇數千言地奏章,先是拜謝恩典,隨后坦陳自己病情無礙,如今朝堂多事,在家休養亦無法靜心,請求仍到都堂治事。
他的奏折很快便送了上去,然而趙佶的答復卻讓他大失所望。
“元長忠直朕知之矣,然遲暮之年當以身體為重,國事亦有人料理,元長但安心養病,無須擔心外間之事。”看似字字寬心,卻堵塞了蔡京的任何努力。
此時此刻,即使是心志堅定如蔡京,亦不免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他的時代,很可能就這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