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小官,此刻正渾渾噩噩站著,兩眼發直,就那么傻愣愣地盯著地面。
這縣衙內滿地的青磚因為時光的侵蝕,看起來斑斑濁濁,仔細盯著時間久了,似乎就幻化出無數精靈來,看起來就像麒麟、白澤、仙鶴、錦雞、獅子、熊羆……只要你想象力足夠,這些圖案便活靈活現在眼簾中翩翩起舞。
鄭國蕃就這么一直盯著地上的青磚,腦子里面混亂不堪,從早晨投案自首到現在都是如此。
外面的嘈雜聲傳進耳朵,鄭國蕃聽來,卻像是九幽傳來一般,忽輕忽重忽左忽右……腦漿像一團糨糊,他還不能完全消化處理當下的情形。
什么情況?我只是在喝酒,怎么就成了殺人犯?這叫個什么事兒?
而且,連狡辯都沒地方狡辯,[他]殺人后還帶著兩顆腦袋自己去縣衙投案,轟動地方,怎么狡辯?無數雙眼睛看著。
[難不成就要死了?我只不過參加作者聚會去夜總會,老編威脅之下我勉為其難叫了兩個小姐而已。]
[兩個小姐而已啊!何況只是喝喝酒玩玩骰子,又沒干什么,怎么一醉之后此鄭國蕃就非彼鄭國蕃了?]
鄭國蕃以為這個罪名大破天去,罪不至死罷!可眼下這出算什么?轉世輪回?穿越?
好罷!兄弟我也是讀過不少白話佛經的,身體嘛!只是一具臭皮囊,可剛換個臭皮囊就殺人,這算個什么事情?
這種鏡頭,想一想都叫人嘔吐,何況親身經歷,這叫太平盛世年間的鄭國蕃情何以堪?
而且,巨大的恐懼感還在后面,死或許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著自己一步一步慢慢邁向死亡。
而鄭國蕃認為,自己正在一步步邁向死亡,殺二人,這個罪名得判什么?斬監侯?不對,估計是斬立決。
巨大的恐慌感像是一只手在擠壓心臟,導致鄭國蕃滿臉蒼白兩眼發直。
我讀過莊子的,這是莊周夢蝶對不對?老天爺,別玩我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作者,掙扎在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啊!
我肯定酒喝多了,醒過來,趕緊醒過來,小舞、小奧,你妹啊!下次我再也不跟你們喝酒了。
他死死捏住拳頭,由于不自覺,指甲掐進手掌內,絲絲鮮血溢出。
怎么還在這兒?
難道不是莊周夢?是南柯夢?
南柯夢是貶為平民醒過來的,我沒當上狀元也沒當上駙馬啊!
不對,是邯鄲夢?
慘了慘了,邯鄲夢是砍頭才醒過來的,看來一會兒肯定是判斬立決了。
可我還沒經歷[后花園小姐贈金,落難公子中狀元]啊?
難道是哪位神仙點化兄弟?幾十年榮華富貴也沒享受到就給我一刀,這也太屈了罷!
他腦子里面開茶話會一般,念頭走馬燈似的奔流不息,根本沒注意到一群老少娘們撲過來。
這么一群娘子軍,一下就把鄭國蕃撲倒在地,也不管明鏡高懸,公堂之上,七手八腳就去拉扯少年的衣裳。
完了,這似乎不是夢啊!這么拉扯都沒醒過來,鄭國蕃臉若死灰。
堂上的沈榜也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段夫人敢于在公堂上如此這般,行這等有辱斯文之事。
他看看呆呆躺在地上的鄭國蕃,雙手扯著自己底褲,臉若死灰,頓時感同身受。
堂堂名教中人,圣賢弟子,居然被這些刁民當堂如此侮辱,換誰也受不了。他如是想。
旁邊他的幕友也低聲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聞人氏。”堂上沈榜沈老爺雖然有些膽小,在他那一榜同年中可算是混的最差的,但碰上眼前這出,也是幾乎一瞬間就有了決斷,老爺我有什么好畏懼的?吾乃讀書種子,名教中人,圣賢弟子……
他狠狠一拍驚堂木,乾指喝道:“若非看你是朝廷誥命在身,定要治你咆哮公堂、污穢朝綱之罪。”
這么一喝之下,他頓時感覺浩然正氣在身,上古圣賢在側,沛然正氣從胸中竄出,腰桿子也硬了幾分,“左右,與我轟將出去。”
不待下面聞人氏開口,他一口氣就把本案給決斷了,“茲有本縣縣學庠生鄭國蕃殺人一案,經本縣定奪,符合大明律,實乃義舉,無罪開釋,來人啊!與他披出紅去,再斷他五十兩紋銀,退堂。”
折騰了一整個上午的案子終于塵埃落定。
縣衙內兩旁衙役們拿的是本縣縣衙的銀子可不是段府的銀子,再說,即便那死鬼段大官人生前權勢,如今可是人腦子被砍出狗腦子了,跟他們這些衙役又能扯上什么關系,至于那段夫人聞人氏,的確厲害,剛才一番話責問的老爺啞口無言,不過,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再說,這也是依照縣尊的意思辦事。
這些衙役們一個個都是鬼精鬼精的,縣尊讓轟出去,那就轟唄!一頓亂棍,就把段府人等趕了出去,段府幾個妾,還沒搞明白,就吃了一頓亂棍,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只有聞人氏,臉上帶著冷笑,卻是揚長出門,自然,那些衙役也不敢拿棍棒加諸在這位朝廷誥命夫人身上。
到了門口,冷冷笑了幾聲,然后高聲喊:“大興縣,這件事,不算完。”說完領著段府的家奴健婦和幾個垂頭喪氣的侍妾揚長而去。
而縣衙內,兩個熟練的衙役拿水火棍子架在鄭國蕃身下,一挑棍子把鄭小官翻了個身,接著棍花飛舞,噼里啪啦往屁股上打了十棍子,聽著是響,實際上毛都沒打斷一條,這個沈縣尊口中所謂的[披出紅去]實際上就是驅趕鬼魂,防止惡鬼作祟,是對鄭國蕃的一種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