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曰,蘇州提刑按察司衙門派人來請鄭國舅,按說,雖然這鄭國舅是被告人,可人家是什么位份,國舅爺,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即便不提這些,人家也是十二歲中學的茂才老爺,按大明律,完全可以找人代替,用后世的話來講,[差佬,有什么事,你跟我的律師講],卻根本不會搭理衙門的。
兩個登門的衙役也只是做表面功夫,根本沒想著能把這差事辦下來,卻萬沒想到,他們不但見著了這位國舅都督,甚至對方聽他們結結巴巴把來意一說,略一沉吟,便起身跟他們走了,把兩個衙役感動的不行,當即心中就發誓,以后再有傳喚當事人的勾當,誰敢再拿喬,咱就呸他一臉,你身份有國舅爺高么,國舅爺都跟咱們走了。
不提這兩個衙役,乖官帶著人前呼后擁,被請到了提刑按察司衙門,提刑按察司使呼葛庚瞧見手下兩個衙役當真把國舅爺給請來了,驚得目瞪口呆,而乖官在衙門口解開斗篷放在菅谷梨沙手上,滿臉帶笑對外頭圍觀的市井百姓揮了揮手,儼然大明星派頭,這才施施然走了進去,他這做派,自然把呼老爺給弄了個張口結舌。
乖官這時候胸有成竹,心中冷笑,那漕運糧道衙門的官員想把他羈縻住,才好挑唆生員鬧事,可他卻也正好借機等人,等誰?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海瑞海剛峰,這位海老爺剛被萬歷請出山,上了《請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論絞》折子,被任命為南京都察院長官,上任的時候萬人空巷,甚至有人從千里之外趕來,就為一睹海青天之容,當時乖官正在揚州忙著賺銀子呢!
乖官如今也學壞了,知道借刀殺人了,這時候海剛峰正磨刀霍霍向豬羊,要抓典型,身為正二品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又是孚天下眾望的青天大老爺,他若辦的案子小了,那又怎么好意思,總要抓個把四五品的高官,這才顯得他南京都察院院堂大老爺的手段,若是拔出蘿卜帶出泥,多抓些六七品的官員,那便更妙了,愈發能證明他海剛峰天下為公。
所以,乖官就在等,你們想羈縻我,行,我陪你們玩,你們去折騰罷!亂罷!等海剛峰一到,他再在海剛峰跟前挑一挑事兒,海剛峰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會擼起袖子大干一場……總之,接下來的大亂,他必須抓一個人來和他一起背黑鍋,不然,他一個國舅,挑翻了督糧道衙門,兵備道衙門,漕運衙門,布政司衙門等等等等,即便干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那也是太遭人恨了,他的小肩膀兒有些扛不住,還是請海剛峰來和他一起扛比較好,至于海瑞么,也算求仁得仁,這是兩廂便利的大好事啊!
正像是同時代的大名士李卓吾評價的那般[海剛峰為萬年青草,可以傲雪霜,卻不可充棟梁],可謂最入木三分的評述,乖官深信,海剛峰一定會來的,而且很快。
他幾乎是唱戲一般在提刑按察司陪著演戲,那原告百合女估計沒料到這位鄭國舅居然是如此粉妝玉琢一般的粉人兒,瞧見他先是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應該撲過去大罵的,若能在對方臉上撓幾條血痕出來,更是能得背后那人的一筆賞錢。
只是,專愛瓢記崔枕斐卻忘記了一句話,這句話便叫做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他暗中給那百合女許諾了大價錢,若能在那鄭國舅臉上撓兩道血印子,便是一千兩的現銀子。
可是,他以前一直依仗著自己是監察御史,老是干一些瓢記不給錢的事,時間久了,卻根本不知道行情,在蘇州府,一個叫得上字號的記女,幾年做下來,不說多,積攢個幾千上萬兩銀子,等閑事耳,而百合女雖然是半掩門,并非登記在冊的記女,用個行話來說,便是私窠子,可混成她這樣兒的私窠子,一年下來,銀錢也是大把的,而且和名記相比較起來,她們的職業生涯更長。
因為半掩門往往會把自己裝扮成良家,譬如燈會什么的,在某個冤大頭跟前扔一方香帕,然后嬌羞拿扇子遮半邊臉兒,頓時就要迷倒那些冤大頭,而且這些半掩門的私窠子們一段時間內只會接那么固定的幾個甚至只有一個的客人,所以她們名聲不顯,卻并不代表她們就比名記賺的少,若真碰上那種還是雛兒的富家少爺,說不準就能迷得對方神魂顛倒,以為自家走運,撞上了仙女,或許還會動了娶回去做正頭娘子的心思,真是投資少風險小還不用納稅的好買賣,即便年紀大了,人老珠黃,可因為她們有一層良家的身份,那些冤大頭未必就嫌老,要的就是那種勾搭良家的滋味。
故此,混成百合女這樣兒的私窠子半掩門,但凡相貌姣好出眾的,幾乎無一不是富婆,而且她們往往也有丈夫,不過大多都是樣子貨,擺設而已,說不準姘頭來了,丈夫還得在外面把風望哨,要知道官府打擊私窠子可是不遺余力的,正經八百的記女要繳稅,官場有應酬還得隨傳隨到,但這些私窠子半掩門卻不納稅,還不給官老爺們免費提供娛樂,官府能樂意么!自然是要抓住就下狠手的。
這百合女就是無意中被愛瓢記的監察御史崔枕斐給發現的,這位色鬼御史當時就瞧這小娘子真個有風情,忍不住就化身尾行之狼,最后發現小娘子是私窠子半掩門,頓時大樂,便威脅對方,要么,就報官,要么,就給本官樂呵樂呵。
迫于這位監察御史的銀威,百合女就成了崔枕斐的玩物,但是,監察御史權柄雖然不小,卻并非什么肥缺,這個位置還真養不起風情小娘子,所以說崔枕斐瓢記不給錢,也是有客觀原因的,時間一長,百合女哪里樂意,私下又勾搭了一些冤大頭賺外快,甚至動過離開蘇州的念頭,有時候忍不住便會自艾自憐,正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崔枕斐從參政欒子夏那兒領了五千兩銀子,作為收買人的本錢,欒子夏也算是下了本錢了,這等乎需要人賣命的錢,他還不至于也要節省,可崔枕斐拿了銀子忍不住自己先私下吞了一大半,然后便尋百合女,給了她五百兩,并且告訴她,這事兒若辦的好,老爺我還有賞。
百合女內心呸了他一臉,可是卻悲哀自己不得不為這五百兩銀子彎下纖腰,若能做個正常的私窠子半掩門,她又何嘗會看得上這五百兩,那時候,她真是唾棄當官的,玩了老娘的身子還不給錢,當官的全是畜生啊!
崔枕斐以為自己給了對方一大筆銀子,足夠讓百合女給自己賣命了,當然,從他的角度來看,蘇州一個織工一年辛苦下來也不過三百兩左右,他一次姓就給了五百兩,若撓那鄭國舅一臉,甚至還要給一千兩,他自以為自己很豪爽了,卻不知道,人家憑本事賺銀子,一年也不止這個錢。
百合女先是瞧乖官俊美,然后又覺得自己白被那崔枕斐睡了,自憐不已,若真白睡,像是眼前這樣的美貌小官兒,儼然便是騎白馬的唐長老一般,若能跟他睡一次,也不枉了,可那崔枕斐,肥頭大耳,活脫脫一個豬八戒,腮幫子上一顆大黑痣,上頭還長幾根毛……人最怕的便是比較了,她這么一比,頓時悲從心來,突然一咬銀牙,就做了一個決定。
她噗通一聲就往地上一跪,“大老爺容稟,奴奴實實是誣告……”說著,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話給倒了出來,讓上頭的呼老爺目瞪口呆,不肯相信,并不是不肯相信有這等無恥的監察御史,而是不肯相信這國舅爺居然這般有魅力,剛一到堂,居然就讓這嬌嬌弱弱的美人兒反咬一口,他忍不住就拿奇怪的眼光看著鄭國舅,宛如對方是在岸上行走的人形海馬(海馬是中藥壯陽藥物的重要成分)。
這百合女的話,隨即又傳到外頭瞧熱鬧的百姓耳中,隨即就引起軒然大波,市井百姓最喜的是什么?不就是個新鮮和熱鬧呢!而今兒這一出,絕對夠新鮮,也夠熱鬧。
乖官也是瞪大了眼睛珠子,忍不住就懷疑,這女的不會是孫應龍安排的罷!又或者自己的魅力已經大到了這個地步?看一眼就會讓人說實話?
上頭呼老爺猶自不肯置信,還是他的幕友替他拍了一記驚堂木,“大膽的婦人,你可知道,攀誣監察御史,那也是重罪。”
百合女死死一咬貝齒,櫻唇上頓時咬出了深深的牙印來,劇烈的疼痛更是刺激了她,當下悲呼道:“奴奴不敢撒謊,那崔枕斐……霸占了奴奴一年多了,加起來給奴的銀子也不過幾百兩,還認為是對奴奴恩賜極大,隨意捋打……”說著,公堂之上居然就脫下身上白色水仙花紋的背子,雙肩一縮,往下一拽自己的衣裳,頓時露出雪白的ru房來,上頭有捏的烏青的手印,甚至還有兩道牙印子。
公堂之上轟然,四周的衙門捕快們全瞧愣了眼,百合女眼淚滾滾,“大老爺,奴拼了不要這廉恥了,不知道大老爺是否官官相護。”
這話,就極為嚴重了,呼老爺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旁邊幕友趕緊湊到他耳邊道:“東翁,這案子,愈發糾纏了,還是要快刀斬亂麻的好。”
這時候天氣已經極寒冷了,那百合女裸露出上身,白生生半截身子暴露在空氣中,沒一忽兒,一顆顆肉眼可見的雞皮疙瘩便爆了出來,隨即,咬著貝齒,就站在那兒瑟瑟發抖,旁邊乖官瞧了不忍心,轉身邁出堂去,在外頭菅谷梨沙手上拿過自己穿的斗篷來,快步走過去,就把斗篷裹在了對方身上。
不想這個舉動觸動了百合女某根神經,猛地轉身一把就抱住了乖官,放聲大哭起來,弄得乖官趕緊把雙手高舉表示自己很無辜。
這時候上面的呼老爺一瞧,終于露出些笑來,隨即趕緊正色,若被人瞧見他呼老爺幸災樂禍,那就不妥了,當即大聲道:“那婦人,你這些亦不過片面之詞,本府卻不能依你只言半語便定一個監察御史的罪……”
“大老爺。”那百合女聽了,放開了乖官,伸手擦了擦淚,轉身道:“我若能說出那崔枕斐身上的特征,可能定他的罪么!”
堂上呼老爺一怔,旁邊那幕友道:“你若說的詳細,倒也并非不可,不過,崔督察臉上的痦子就不需說了,明眼人都看得見呢!”
百合女一咬牙,“崔枕斐胯下那話兒上頭有痣。”
提刑按察司衙門內頓時鴉雀無聲,甚至連被她抱了一會兒的乖官都被這個爆出來的猛料給驚住了,泥馬,這么有才,長痣能長到那個位置去,難道是傳說中的獨角龍王。
“大老爺,諸位衙役大哥。”百合女抹了一把眼淚,隨即露出一個笑容來,這女子笑容極美,她原本就給人未語先笑之感,這時候剛大哭過,長長的眼睫毛上頭還沾著淚水,未免有梨花帶雨之姿態,加上她還裸著半個身子,雖說乖官給她披上斗篷,可一舉一動間,卻也丘壑顯露,上頭烏青的指印清晰可見。
愈是這樣,周圍人愈發同情,這等鮮花一般的人兒,居然被那叫崔枕斐的狗官霸占了,最可恨的是,居然才給幾百兩銀子,這等嬌娃,若是我撞見了,少活十年也愿意啊!真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頭,對那崔枕斐,卻是愈發痛恨了。
這個時代的衙役,一年大約收入十五兩紋銀,實在少的可憐,但這只是明面上的收入,就像是后世順口溜說某個職業[吃完原告吃被告],在大明朝,這也是行業慣例,一個衙役,一年積攢千把兩銀子也是不成問題的,這就說明,提刑按察司衙門大堂內所有的衙役都有資格包養這位嬌娃。
有了這樣兒的對比,這些衙役們如何能不惱呢!又如何能不在內心咆哮大罵:好逼都讓狗艸了,咱們這些捕快衙役,原本以為自己夠昧良心了,不曾想,跟官老爺們比起來,卻善良的跟這位小娘子的雪白ru房差不多。
大明的捕快衙役們大多身家頗為不菲,而且這種職業,大多可以作為世襲老子傳給兒子,世代盤踞下來,的確比較肥,而當官的,位置有清水衙門有肥缺衙門,加上大明律規定當官要異地為官,還得幾年一流,所以有時候真比身家,還未必比得過衙役。
可愈是這樣,這些衙役們心里頭愈抱怨,這些該死的,一個個跑來蘇州府,把咱們蘇州小娘都睡完了,拍拍屁股卻又走人,可恨,該殺。
這時候那百合女拿指腹又拭了拭眼角,就嬌聲道:“奴撕了顏面,只求大老爺和諸位,為奴做個公正,奴生在蘇州,長在蘇州,亦是讀過書的,還曉得些廉恥,可廉恥二字,在官老爺眼中,怕是一文不值,奴講廉恥……”她說著,又怔怔落淚,“又有誰肯跟奴講廉恥。”
“東翁。”堂上那呼老爺的幕友湊到呼老爺耳邊道:“不能讓這婦人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衙役捕快們都要離心離德,曰后老爺您的差事都不好當了。”
呼老爺心有同感,可是,監察御史卻又不太好搞定,尤其是他這樣的衙門,聽著威風,真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的官員,動不動便要三司會審,何謂重要的官員,便是進士及第正牌子出身的科舉官兒,而監察御史一職,卻是非進士及第不可,更需要都察院或者科道保舉才成,他這提刑按察司衙門想辦人家,還真辦不來,就像眼前鄭國舅,站在這兒那是人家給面子,不給面子,你也沒轍。
不過,乖官又如何肯放過這等機會呢!當下一抱拳,“堂上。”上首呼老爺趕緊屁股離開椅子站了起來連稱不敢。
“本督還監管著南京錦衣衛衙門,這事兒,我辦了。”乖官拱手抱拳,也不過知會對方一聲,給個面子,當下沉聲一喝,“錦衣衛北衙百戶王啟年何在!”
外頭王啟年聽到國舅爺喊,頓時一溜兒小跑了進來,“大都督,卑職在。”
“把那監察御史崔枕斐請到提刑按察司衙門來。”乖官輕描淡寫吩咐道。
不提王啟年如何如狼似虎去請崔枕斐,錦衣衛出手,自然馬到成功,半個多時辰后,就把那監察御史崔枕斐給拎到了堂前,不錯,就是拎,崔枕斐被錦衣衛登門嚇壞了,先開始還要拿一拿監察御史的架子,可王啟年如何容他拿架子,上去兩個大嘴巴子一抽,接著一左一右兩個錦衣衛校尉過去就挾持住,拖了便走,哪個敢于阻攔。
堂上呼老爺瞧見了,當下干咳了一聲,正準備享受一下審問監察御史的威風,要知道,歷來只有監察御史審別人的份。
“不需那么麻煩。”乖官大聲道:“王啟年,把他挑到門口,宣讀罪狀,再扒下褲子驗明正身。”
“卑職領命。”王啟年大喝一聲,隨即就對幾個錦衣校尉一使眼色,這時候那崔枕斐卻是駭得魂飛魄散,當即嘶聲喊道:“呼大人,我是兩榜進士出身,我是監察御史……”他意思是說,我是有刑法豁免權的。
大明的規矩,好就好在這個讀書人地位高,可壞也壞在這一點上,譬如普通人若家中有仆人,平時訓斥仆人的時候失死了仆人,按律,罪減一等,大多數官員定這樣的罪名,大抵會判個流刑,流三千里,說實話跟死刑一比,也差不多。
可若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失死仆人,罪減三等,若他是故意的,譬如說殺這個仆人是為了垂涎仆人的妻子,并且事實上已經侵犯了仆人的妻子,事實上罪名也差不多,因為有一條原則,高罪吸收低罪,也就是說,定罪的時候只看最嚴重的那一條罪名,其余的罪名全被忽視,估計最終大約是會被判十年徒刑,可是,讀書人又有個好處,叫做[例不的罪],意思是說,不立刻執行,導致這十年徒刑最終也就罰點銀子了事。
歷史上海瑞第一個老婆據說因為不孝順婆婆,被休掉了,第二個老婆娶進門不到一個月,同樣的罪名也被海瑞休掉了,第三個老婆,進門沒多久,就不明不白死了,當時有很多官員彈劾,認為他有殺妻的嫌疑,可最終,海瑞照樣做到二品高官,雖說死的時候窮一點,卻也有兩個十六歲的小妾在身邊,從這一點便能看出這讀書人的地位了。
所以崔枕斐大喊自己是兩榜進士出身,呼老爺坐在堂上,說實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他的幕友卻在條案下面伸手死死拽住他。
乖官彈了彈指甲,就柔聲對那百合女道:“放心,錦衣衛北衙是有監察百官的職責的,只要你說的是真的,我敢保證,他……死定了。”
那百合女忍不住嗚嗚哭泣起來,盈盈拜倒在地道:“奴奴百合,閨名白潔,謝大都督恩典,救了奴與水火,奴真是羞愧,被那崔枕斐逼迫著,還攀誣大都督。”
這時候,堂外傳來崔枕斐尖厲地嘶喊,接著,有群眾大嘩之聲,堂上的呼老爺一聽這聲音,暗中嘆氣,得,甭看你兩榜進士出身,這輩子,完蛋了,你說你堂堂監察御史,為何瓢記不給錢,何苦來哉!女人真要報復起來,可狠著吶!
王啟年快步進來,對乖官道:“大都督,卑職能不能請這位出去給百姓證明一下。”乖官聞言就轉首看往白潔,那婦人咬了咬貝齒,挺胸就道:“奴隨這位大人去。”
王啟年領著她出去,沒一忽兒,外頭傳來一陣激烈地唾罵聲,世人在監察御史和一個嬌弱女子中間,自然會偏向那嬌弱女子的,何況,鐵證如山,誰叫你崔枕斐天生異稟,扒掉褲子,卻是想賴都賴不掉的。
呼老爺坐在堂上嘆氣,這時候乖官就對他拱手道:“堂上,雖說這監察御史要定他死罪不好辦,但他如此犯了眾怒,打板子應該可以的罷!”
呼葛庚目瞪口呆,還是幕友私底下又拽了他一下,他這才一怔后回神,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別得罪這鄭國舅好,何況人家如此給面子,自己兩個手下衙役去了就請來了,自己也要做一做姿態,好投桃報李,當下就道:“監察御史崔枕斐玷污官聲,有傷風化,著打十大板后交付有司。”
這十大板子基本就是衙門最輕的刑法了,下面衙役一聽,個個又興奮起來,搶著就要領命,不曾想乖官淡淡拱手道:“堂上英明,如此,本督就告辭了。”說完拔腿就走,到了門外,一轉身道:“對了,這十大板子,就讓錦衣衛來行刑罷!”
呼葛庚頓時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眼看著這位國舅爺出了衙門。
錦衣衛打板子的本事大多是家傳世襲,據說錦衣衛練這門功夫,都是用皮革縫成一個人形,里頭再塞上用紙張包裹著的磚石,要做到數杖下去,隔著皮革把里頭磚石擊碎,但是又要保持包裹磚石的紙張完整,練到這個地步,方才稱得上合格的錦衣衛行杖的行家里手。
正常的衙役十板子肯定打不死人,可錦衣衛出手,或許五下也就要了人的命了。
乖官出了衙門,菅谷梨沙瞧殿下的斗篷還被那女人披著,忍不住撅嘴,乖官瞧她模樣,當下就笑了,菅谷梨沙一瞧他這笑容,就想起昨兒瞧見的那事兒,頓時略有些嬰兒肥的兩頰就泛起酡紅來,慌亂地低下頭去。
“走罷!”乖官對這個臉頰嫩的跟豆腐一樣的小姑娘一笑,翻身上馬,一陣寒風吹來,卻絲毫不覺得寒冷,雙腿一夾馬腹,胯下的馬兒潑剌剌就跑了出去,隨后一班人就緊緊跟了上去,背后,站在提刑按察司衙門門口的王啟年冷著臉大聲道:“行刑。”
啪一聲悶響,第一棍子就直接把崔枕斐給打得兩眼翻白,只覺得胸腹中一口氣喘不過來,當即暈了過去,而那個閨名兒叫白潔的,雙手緊緊攥著身上的斗篷,眼神忍不住就瞧了一眼遠處馬上的背影,心中喃喃道:若能跟他睡一晚,死也甘心了。
啪,又是一聲悶響,周圍圍觀的市井百姓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這打板子的真是朝廷命官,監察御史,當下轟然,高聲叫打得好,說白了,還是因為百合女長的俊俏,讓人覺得鮮花插在牛糞上。
行杖的錦衣衛面不改色,實際上心中清楚,自家第四杖下去,這黑胖子幾乎必死無疑了,第五下,就已經是死人了,若做不到這一點,也妄稱錦衣衛了。
這邊乖官回到拙政園,剛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嗤笑,“大都督行轅,嚯!好威風,好煞氣啊!”
乖官一怔之下,低頭看去,就瞧見一干巴巴的老頭正站在拙政園高豎的旗牌跟前,旁邊一位穿著道袍的老先生,再旁邊,卻是好一條大漢。
他頓時臉顯驚喜之色,翻身滾落下馬,一陣急跑,跟風似的,到了那穿道袍的老先生跟前,氣息都有些喘了,卻恭恭敬敬給老先生跪倒在地,“學生鄭國蕃,拜見夫子。”
老先生瞧他跪在跟前,頓時熱淚盈眶,自己蹉跎了大半輩子,沒想到收個好弟子,臨老了,還能過一把一省提學的癮。
“快快起來。”程慎思彎腰伸臂去拽了他起身,忍不住就道:“我當不的你這一跪啊!你天資聰慧,我觍顏教你些經義,雖說從紙上講,我花團錦簇,可從百姓一途來講,你卻勝過我多亦,你這一年行事,浙江百姓受你恩澤匪淺……”
“夫子這話,說得學生臉都紅了。”乖官撓頭,臉上當真就是有些赤紅,程倫程夫子瞧見這學生,有些忘形,說了一番話,這時候才記起來,當下趕緊道:“鳳璋,來來來,快拜見顏山農老先生。”
乖官一聽,這就是自己花大力氣挖來的人民曰報主編啊!當下趕緊恭恭敬敬彎腰一禮,“學生見過長者。”不曾想顏老頭鼻孔朝天,哧得一聲,背著手就往拙政園里頭走去,程倫程夫子有些苦笑,這位顏老先生輩分高,名氣大,他也有些沒轍。
這時候,那大漢一把抱住乖官,嘿嘿低聲笑了兩聲,“兄弟,可想死哥哥我了。”
乖官頓時打了個寒噤,“別啊!我說鐘離哥哥,你還是惦記小芙蓉來的好,千萬別惦記我。”大漢正是鐘離,他們這次過來,那是靜悄悄的,務要不驚動地方,故此喬裝打扮而來的。
鐘離聽乖官這么一說,嘿嘿又笑了兩聲,隨即正色道:“哥哥我還沒謝你做的大媒呢!”說著,就撒開手,單膝往下一跪,然后另外一條腿也噗通一聲按在了石板路上,“乖官,哥哥我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娶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原本以為這輩子也沒指望了,不想你給哥哥我說了浙江巡撫蔡大人的千金,哥哥我真心誠意給你磕頭。”
他說著,當真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把乖官嚇得趕緊也跪倒在地,“哥哥這如何使得,豈不是折煞了乖官么,你我結識與乖官寒微時候,那時候哥哥手握寧波八衛大權,卻對乖官青眼有加,別的不說,只說顏家家主那事兒,換任何人來,也要一口吞了下去,哥哥那時候賞識乖官,給乖官這個面子,乖官就認準了哥哥了。”
聽他這么一說,鐘離卻是想起當初剛結識小茂才,忍不住也有些唏噓,嘿嘿笑著抓了抓頭,“主要是這官宦人家小姐是我朝思暮想了一輩子的,歡喜得亂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兩人說罷了話,這才起身,起身的時候乖官就覺得胯下一陣火辣辣的疼,昨兒磨破了皮,方才又是一陣跑動跪拜的,這時候便覺得火辣辣的,旁邊鐘離瞧他表情,再看看他微微撅著屁股,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毛毛夾到包皮里了,我跟你說,毛要常常修剪,像我,以前小芙蓉常常給我修剪……”
臥槽!乖官忍不住啼笑皆非,這位鐘離哥哥啊!真真是不知道如何說他。旁邊程夫子也聽到了些他的低聲,當下忍不住干咳,不過,一來這鐘離路上伺候得兩位殷勤,二來么,武人本就粗鄙些,三么,自然是老夫子自己也尋思,這位如今的副總兵和鳳璋可是交情匪淺的,不好多說,何況鳳璋如今做事極有章法,怕也不需要我這老頭子來提點。故此,他就裝作沒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