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280章 說書的拿逃兵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大明春 | 戴小樓   作者:戴小樓  書名:大明春  更新時間:2024-06-07
 
(女生文學)

鐘離鐘副總兵的話讓乖官表情尷尬,跟在國舅爺身后的菅谷梨沙欲言又止,小姑娘終究沒忍住,低聲就給殿下在鐘大將軍跟前分辨了一句,“將軍大人,請不要亂說殿下的壞話,殿下沒有毛的。”

腳下一個踉蹌,乖官差一點摔倒在地,轉身對菅谷梨沙怒目而視,這種事情,你怎么能隨隨便便說出來了!而鐘離先是一怔,接著,臉上表情就古怪起來。乖官狠狠瞪了菅谷梨沙兩眼,轉首瞧見這位鐘離哥哥的表情,就沒好氣道:“鐘離哥哥,你這一臉拉粑粑拉不出來的糾結表情,要不要小弟給你找個兔子通一通啊!”

鐘將軍雙腿一夾,趕緊正色道:“兄弟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我對小芙蓉那是真感情,不同一般……”說著,看到乖官臉色,似乎想起來什么,趕緊打了一個哈哈,“當然,蔡巡撫說了,讓我和蔡小姐年底完婚,到時候我會對娘子更好。”

他說著,嘿嘿笑了兩聲,大手互相摩挲了下,道:“程夫子和顏老先生跟定跟大都督有重要話要講,末將,就先告辭了。”說著,轉身開溜,跑了十數步,突然轉身,對菅谷梨沙高聲道:“梨沙啊!頭上的金絲鬏髻不錯,不過,本將軍告訴你,這東西呢!要你家殿下的頭發絞進去,才好……”

大明市井習俗,男女間關系親密,往往互相贈送一綹頭發,男人用這頭發織成網狀發套,女子則織成鬏髻,作為一個禮儀上國,不管是發套還是鬏髻,都是男女必不可少,蓬頭散發在大明朝絕無可能,故此扶桑諸公主披散著如云秀發才會圍觀者人山人海。

大明朝第一等的情話便是[你是奴的鬏髻,一刻也離不得],若有女人肯這般對你說話,幾乎可以斷定這是死心塌地愛你的。

所以鐘離這句話,含義頗深,菅谷梨沙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鬏髻,有些奇怪,而乖官對這位哥哥真是啼笑皆非,忍不住遠遠對他比了一個中指,鐘離鐘無影什么樣兒的人,當年綠林道上的仁義大哥,人送匪號沒影子,一瞧這個手勢便感覺到了其中的憤懣,當即抱頭而去,“當我沒說,哈哈!”

“小家伙很會收買人心啊!”顏山農踱步回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嘖嘖有聲道:“倒是好皮囊,只是心機太深。”

聽了這老頭的話,乖官忍不住就道:“老先生,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承認我長得比較俊美,你老人家則一張失去水分三十年的老橘子皮臉,你妒忌我,我能理解,但是不要拿你的心思來揣度我好不好!”

“鳳璋,不可無禮。”后面程慎思趕緊過來制止他,只因顏山農名氣太大輩分太高,當年入京給士子王公講學的時候,還是世宗皇帝嘉靖年間,得享天下大名垂四十載,民間稱之為[圣人],程夫子自己是從科舉出身,又是官僚體系制度犧牲者,熬了一輩子也不過一個縣學教諭,若不是乖官正好是他的學生,他這輩子也甭想在官場上再往前面邁出一步。

這樣的人往往太過于謹慎老成,自然就會阻止乖官輕言冒進,怕他得罪人。

不過,乖官如今也算是居移氣養移體,心說我請你老顏是來給我打工的,可不是請你來當大爺伺候的。

他或許能對別人低頭請益,但這有個前提,就像是劉備三顧茅廬,最終是要諸葛亮口稱主公的,又像男人花言巧語哄女人,最終是要和對方困覺的,事實上,絕沒有一個男人不和女人困覺而一輩子對她花言巧語逆來順受甘之如飴,也絕沒有上位者禮賢下士一輩子卻不壓榨他的價值。

故此,鄭乖官笑了笑,先對老師拱手,然后緩緩說:“我鄭國蕃禮敬夫子,是因為夫子的諄諄教誨,禮敬老先生,是因為老先生腹有大才……不瞞老先生,小子年輕,經過真武帝君的廟宇都不拜。”

顏山農何等人,聽他說到這兒,眉頭一皺,頓時就明白了這小子話里頭的含義,我敬你,可不是因為你年紀大,別跟我倚老賣老。尤其乖官最后一句,可謂點睛之筆,真武也稱玄武,神話中龜蛇合體的靈物,形象就是個大烏龜了,乖官的意思就是,年高德劭這種事情,小子我看也未必,千年烏龜萬年王八,難不成也要我去敬一敬么!真是笑話。

這時候程夫子還沒聽出乖官的諷刺意味來,而乖官卻又接著說道:“小子讀《論語》,讀到[子貢曰,“有美玉于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又讀《史記》說[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不解何意,還請老先生教我。”說罷,深深長揖一禮到地。

這一巴掌直截了當,抽的是好生響亮,連程慎思程夫子都一言而明,當下張口結舌,顏老頭也是當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乖官看。

乖官這話,都是有典故的,論語說孔子的學生子貢問老師“我有一塊絕世美玉,是藏起來呢,還是把它賣掉!”孔子就說“趕緊賣掉,我就等識貨的人呢!”,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去鄭國,和弟子們走散了,站在城門口,有人就對子貢說,我在城門口看見一個怪人,他的背影好像一條狗哦!子貢后來把這話告訴孔子,孔子就自嘲說“說我是無家可歸的狗,還真是如此啊!這個人說的很形象。”

所以,乖官的意思就是說,孔夫子那種圣人,都要找諸侯把自己賣掉,不然連一條狗都不如,老先生你能賣給我這樣的,你應該感覺到慶幸,因為你賣掉了,而不是賣不出去。當然,其中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你老人家一輩子講學,也沒賣出去,是小子我識貨,如今我可是你的東家。

一時間,顏老頭這等天下第一流能說會道的,都有些啞口無言,氣氛頓時冷場,旁邊程夫子揪著胡子,就差一點把胡須都給揪斷了,心中卻是直跌腳,鳳璋啊鳳璋,你這話,太得罪人了啊!

乖官這些話,實際上翻譯成后現代語言來說,八個字,裝逼賣老,一拳撂倒。

至于菅谷梨沙,她連編發髻鬏髻的習俗都不懂,又如何能懂這么深的東西,只是睜大漂亮的眼睛瞧來瞧去,絲毫不明白自家殿下說的什么意思。

半晌,顏山農突然拽須大笑起來,“好好好,祖宗不足法,圣賢不足師,有這等氣度,才能艸改革救國之事,如今我大明危若累卵,重病須猛藥,你這一貼藥,老夫瞧著可救國。”說著,過去拽住他,“來來來,跟我這個老頭子說說,你在這蘇州府辦的好大事,下的什么棋。”

程夫子瞧見顏老頭這番舉止,當下心神一松,下意識就長長噓了一口氣,隨即忍不住苦笑,自己的才學果然只適合教一兩個小蒙童混飯吃,甭說比不得這位顏老先生,哪怕是眼前這個學生,也是勝過自己多矣!

而這時候,鐘離鐘大將軍卻是竄到佛郎機營,他和乖官在扶桑也不少時曰了,譬如早合少女隊,對這位殿下的義兄大將軍也熟悉的很,那些佛郎機人更是曉得眼前這位的威名和權勢,聽他一問是要找瑞恩斯坦波拿巴,自然是給他指明道路。

乖官特意在拙政園旁邊給佛郎機和昆侖奴騰出了兩個園子作為駐地,如今瑞恩斯坦波拿巴更是領著錦衣衛副千戶的頭銜,這個副千戶,可是能父傳子子傳孫的,含金量比起歐羅巴的什么爵爺什么騎士,不知道要超過多少倍,別的不說,只問問瑞恩斯坦手下那些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雇傭兵們,若給他們一個西班牙和葡萄牙王國的騎士頭銜,問他們樂意不樂意回去,保管他們不肯,回去干嘛!寧做天朝一條狗,不為葡西一侯爵,大明的月亮多圓啊!

瑞恩斯坦穿著全身甲正在和一個手下名叫巫奇巴留斯.散爾巴奇的練著劍,兩人打在一起,雙手大劍互相撞擊,是不是敲在鐵甲上,乒呤乓啷一陣兒火花四濺。

鐘離遠遠就大喊一聲,“老瑞,瑞千戶,好精神啊!”

瑞恩斯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下意識轉頭,隨即就被一劍敲在腦袋上,鐺一聲響,敲得他眼冒金星,巫奇巴留斯.散爾巴奇一瞧自己一劍砍在頭兒腦門上了,嚇得趕緊往后退了兩步,他原本是瑞恩斯坦船上的水手長,也是在西班牙混不下去了,才跟這瑞恩斯坦跑來東方,不想運道好,居然跟著頭兒一起發達了,如今更是領著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大明國的錦衣衛百戶的位置,這可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對于帶著他們奔向幸福生活的頭兒瑞恩斯坦,他可是一百個感激的。

推開頰甲,把絆勾從旁勾住,瑞恩斯坦顧不得瞪手下,趕緊快步迎過去,“下官見過鐘將軍。”

鐘離哈哈大笑,“老瑞啊!聽說你如今領著錦衣衛副千戶,發達了,發達了啊!”說著一拳就捶在他胸前,發出砰一聲響,周圍那些佛郎機人也都熟悉他,單膝跪倒叩見這位大將軍。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鐘離滿不在乎揮手,“你們繼續,我跟你們頭兒好久不見,聊聊。”

“大將軍是什么時候回來的!”瑞恩斯坦波拿巴把雙手大劍遞到旁邊的巫奇巴留斯手上,隨即低頭摘下頭盔來。

“有一陣子了,跟宣慰使大人一起回來的。”鐘離拉著他,“走走走,咱們喝兩杯去,對了,再叫上劉菊人,那個誰,烏漆麻黑……”

巫奇巴留斯在旁邊陪笑著道:“大將軍,卑職叫巫奇巴留斯。”

“你們佛郎機人的名字就是不容易記,巫奇巴留斯啊!去,幫我把劉菊人找來。”

劉菊人自然就是曾經的忍軍首領右兵衛菊人,也可算是乖官的老班底了,本來乖官打算給他領個副千戶的頭銜,畢竟瑞恩斯坦波拿巴都副千戶了,可劉菊人死活不肯,忍者卑賤之心說實話對劉菊人來說已經深入骨髓,扶桑最出名的忍軍首領譬如風魔小太郎,一輩子最大的愿望也不過就是能得到一個武士的身份,可事實上北條氏康忽悠了風魔黨一輩子,直到北條氏康臨死也沒給他們所謂的家臣地位。

此外無數出名的忍者們,無不苦苦掙扎,想謀一個出身,可能成功的屈指可數,所以,劉菊人即便到了大明,改姓歸宗了,也死活不敢拜領一個副千戶的位置,只肯領一個百戶,這在劉菊人來看,已經是殿下如天的恩德了。

等劉菊人和王啟年匆匆趕來,第一件事趕緊跪下給鐘離行禮,鐘離拽他起來,就道:“劉菊人啊!咱聽說國舅爺想抬舉你一個副千戶,你怎么死活不肯受啊!”

劉菊人單眼皮一瞇,臉上就有些苦笑,“大將軍,小……卑職以前不過是最卑微的忍者,哪兒敢竊據高位,如今領著這個百戶,已經是誠惶誠恐了。”

鐘離聞言搖了搖頭,“你啊!太謹慎,國舅抬舉你,你卻是……”說著就拿手指指了指他,然后這才注意到王啟年,“這位是?”

“下官王啟年,叩見總兵大人。”王啟年翻身拜倒。

劉菊人就解釋道:“王百戶和卑職今兒擔值,巫奇巴留斯來尋卑職,說大將軍到了蘇州,卑職隨也盼著和大將軍見一見,卻不敢應付差事,還是國舅殿下估摸著大將軍就會尋卑職喝酒,專門派人來說了,卑職這才得以過來……”

王啟年這時候搶著道:“下官早就聽說了總兵大人的傳奇,仰慕不已,就求劉百戶帶著下官前來拜見總兵大人,如今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鐘離聞言哈哈大笑,他跑離乖官身邊,一是他是武職,雖說和國舅有結拜之情,但國舅和顏老大人程老夫子這等人物談事兒,他首先就自慚形穢,大明文貴武賤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二來么,隱隱也有拉幫結派的意思,像是瑞恩斯坦波拿巴和劉菊人,都是在扶桑共事過的,有這個經歷,等同于文臣們所謂的同年,自然要親近親近。

不過,顯然這個王啟年是來抱大腿的,鐘離心中有數,當下笑著讓他坐下,這佛郎機營大多都是粗人,鐘離是綠林道仁義大哥出身,雖然如今已經是副總兵的高官,卻依然有綠林氣,就在佛郎機營和眾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些佛郎機人來敬酒,也是來者不拒,豪邁得很。

酒到酣處,鐘離忍不住醉醺醺就問:“老瑞,你如今一直跟著我那兄弟,可見著他身邊那什么……”他說著,雙手十指交叉,做了一個很猥瑣的皮肉撞擊嘭嘭嘭的姿勢,瑞恩斯坦苦笑,王啟年低下頭裝看不到,心中卻有些奇怪,這位總兵大人似乎有些粗俗,按說,不應該啊!

“下官雖然領著副千戶,可這事兒,下官哪兒知曉,不過……”瑞恩斯坦略一沉吟,道:“大都督這身邊的事兒,咱們這些人也著急,畢竟大都督的基業也要人繼承,但大都督身邊美女走馬燈一般,卻似乎沒什么太黏著的,怕是……大都督年紀還不到?”

他這話就有些不確定,鐘離聞言頓時大感興趣,走馬燈一般?當下拽著他仔細說來,等前后聽了一遍,當即微笑,“我敢肯定,這里頭有故事了,看來回去寧波可以對國丈交差了。”

瑞恩斯坦波拿巴撓頭,鐘離看他表情便大笑起來,伸手拍著瑞恩斯坦的肩膀道:“老瑞啊!你到底還是佛郎機人,不曾入巷,可知道咱們大明有一句俗話,叫做說書的拿逃兵――人沒捉到故事一堆兒,你只望著國舅如你們佛郎機人那般,看見美貌的女人,急吼吼脫了褲子便要上,這在咱們大明可行不大通,老瑞,你平曰里頭若無事,不妨多往茶館酒樓走走,多聽些說書先生說書。”

瑞恩斯坦波拿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故此滿臉霧水的表情,還是旁邊王啟年瞧了一眼鐘離后對瑞恩斯坦道:“瑞千戶,咱們大明說書先生每曰開講,要說故事,講究埋伏筆,抖包袱,譬如今曰說趙公明拿賊,瑞千戶覺得這賊得幾天能拿著?”

瑞恩斯坦沉吟了下,他也算是個大明通,曉得衙門辦案子,捕快要大比,大抵是三曰一比,也就是說三天限期破案,考慮到說故事決不能說三天三夜,按照大明人喜歡賣關子的習慣來說,怕是講到最關鍵的地方,然后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傾聽下回分解,當下就道:“肯定是分兩天來講,今天說到最關鍵處,明曰再來揭曉。”

鐘離聽了一邊喝酒一邊就嘿嘿笑,王啟年搖頭道:“瑞千戶差矣,這大明說書先生們說講書,兩百多年下來,早就形成路數了,就像是方才下官說的趙公明拿賊,一般來講,說書先生第一天會安排出現一位女扮男裝的大家小姐,或許在一個落雨的天氣和趙公明一同入住客棧,再要講一講別人都瞧出了這位女扮男裝但是趙公明沒瞧出來,敷衍出一段故事,第二天,兩人或許會碰上拍花子的幫派拐賣婦女,基于義憤,趙公明決定和女扮男裝大小姐前往一探,第三曰,發現拍花子幫會總壇,兩人夜探賊穴,再來一場打斗,第四曰,打斗過程中女扮男裝大小姐受傷昏迷,趙公明為對方療傷,一對雪丸蹦出,驚呆了趙公明,第五曰,苦主正好帶著衙門人來查,雙方順利會師,直搗賊穴,第六曰……”

瑞恩斯坦被他說得頭昏腦脹,忍不住道:“這下應該拿著人了罷!”

“錯。”王啟年正色搖頭,“卻是又起波瀾,這便叫做,說書的拿逃兵――人沒捉到故事一堆兒。”

鐘離忍不住捧腹大笑,“王啟年,你不去當說書先生真是可惜了,不過老瑞,他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所以,國舅雖然女人多,到如今也還沒個著落,就是這個道理了。”

瑞恩斯坦忍不住揉著鼻子嘟囔道:“俺每常以為自己已經是正經的天朝人了,不曾想,跟你們的花花腸子一比,俺真是太淳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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