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破軍的表情定格,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他的手還緊緊的抓著黎遠朝的衣服前襟,卻逐漸失去力氣。
黎遠朝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應,也不想再看蕭破軍一眼,他怕。他也不給蕭破軍問為什么的機會,將刀從蕭破軍的胸口抽出來之后順勢一抹,將蕭破軍抓在自己胸前衣服上的手削掉,黎遠朝轉身就跑。
他的身手本來就不錯,雖然比不上蕭破軍,但在黑旗軍中最起碼能排進前十,偷襲得手,他立刻就跑。他的馬就在不遠處,十幾步的距離他能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事的時候就沖過去。他不必去確認蕭破軍是否死亡,對于那一刀,他有自信。被攪爛了心臟,蕭破軍只要是個人,就必死無疑。
一刀得手,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全身而退。他知道自己這一刀刺的太突兀,所有人都不會反應過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是他逃命的最佳時機。只要上了馬,仗著那驍勇無敵的一千漢軍騎兵,殺出黑旗軍應該不難!
五六步,離著他的坐騎只有五六步遠了。他聽到身后宋懷仁和糜遠的驚呼,聽到了馬武的怒吼,聽到了感覺到了所有人的怒火在燃燒然后火焰滔天。他一秒鐘都不想再停留,必須在所有人拔出刀子之前離開。
兩步,離著戰馬只有兩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計算計,這世間誰都在算計,算死的人不算本事,算生的人才是人杰!他沒有太大的內疚,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在這個亂世,要想好好的活著就必須出人頭地,有足夠的權利和地位。而在自己還沒有這些之前,一個強有力的靠山是難能可貴的。所以,他在感覺到蕭破軍離著自己漸行漸遠的時候,劉凌就排在了第一位。
兩步而已,一眨眼就到了。
忽然,一個黑影突然攔在他身前。一柄雪亮的橫刀,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那一道閃電,劃破了空氣,也迅疾絕倫的劃破了他的咽喉。快,快到了不可思議。
這一刀,比黎遠朝刺死蕭破軍的那一刀還要突兀。
黎遠朝猛地的頓住腳步,不可思議的看著攔在自己身前的那個人。竟然是他,為什么會是他!
殺他的,是漢軍的那個親兵首領。他不知道這個人叫什么名字,他只是知道這個人是劉凌身邊形影不離的兩個人之一。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兩個人腰畔的鬼眼刀的時候,脖子上就感到嗖嗖的涼風。現在,這涼風終于吹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此真切。
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捂著脖子,艱難的發出一個聲音:“為……為什么?”
殺人者,聶人敵也。
聶人敵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先是高呼了一聲:“你這敗類!大帥待你恩重如山,你竟然刺殺大帥!你這樣的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喊完,聶人敵在黎遠朝耳邊低聲說道:“殺你,是因為王爺知道,有一天你刺在蕭破軍胸口上的那一刀,也會對王爺舉起。”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的說道:“雖然在王爺眼里你不過是個小丑而已,但是,你夠無恥,夠卑鄙,所以王爺拿你當一個人物看。所以,王爺讓我親手送你上路。”
血順著黎遠朝的手指縫不住的留下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也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如此輕而易舉的死去。
馬武的怒吼聲越來越近,十幾步的距離確實不需要多久就能跑過來,而憤怒的馬武則根本不會管現在已經挨了一刀的黎遠朝還活不活的了,他腦子里充斥著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為大帥報仇。
所以,在聶人敵的刀子割破黎遠朝的咽喉不久,馬武的橫刀也捅穿了黎遠朝的后腰。帶著血的刀尖從黎遠朝的肚子前面鉆了出來,血順著刀尖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然后,黎遠朝模糊的視線里,他能看到那刀尖又從肚子上慢慢退了回去,然后,那刀尖在自己肚子的另一個地方再次冒了出來,帶出了一小截腸子。
世界開始變得無聲,眼前全都是一片赤紅。
馬武的刀子在黎遠朝的肚子里進進出出,一段一段,一截一截碎了的內臟和腸子從刀口里不斷的往外掉,啪嗒啪嗒的掉了一地。聶人敵冷冷的看著那刀子在黎遠朝身上發威,卻無動于衷。這樣粗魯野蠻的殺人方法并不適合他,且,他很不屑。之前他那一刀其實足以殺掉黎遠朝,恰到好處的力度,不浪費一絲力氣。
最后看一眼已經失去意識的樣子,聶人敵嘆了口氣。
聶人敵知道,其實,在黎遠朝表示對王爺效忠的那一刻,黎遠朝的死已經成為定局。
聶人敵轉身,跳上戰馬高呼:“大帥死了!黑旗軍完了!兄弟們,咱們各自逃命去吧!“
不遠處,漢軍騎兵紛紛上馬,在聶人敵的帶領下朝著花翎停留的山坡沖了過去,一邊縱馬,漢軍騎兵們一邊高呼:“大帥死了,兄弟們各自逃命啊!”
“左祤衛的大軍殺過來了,大帥死了!”
“快跑啊!”
就像是一場淬不及防的瘟疫,蕭破軍的死訊被不可抑制的傳播了出去。黑旗軍數萬大軍開始無法阻止的崩潰,帶隊的將軍們將自己的刀砍的崩出了缺口也攔不住麾下人馬的潰逃。恐懼,一旦蔓延,將無可阻止。蕭破軍的死,對于黑旗軍來說就是最致命的打擊。兩軍決戰,主帥身亡,士兵們還有什么勇氣和斗志繼續戰斗下去?
黑旗軍的陣營就好像雪崩一樣坍塌下來,蕭破軍的死訊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播到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穿著各色服裝的黑旗軍士兵由茫然,漸漸的變得恐慌。潰兵開始毫無方向的亂跑,甚至有很多分不清方向的黑旗軍士兵一頭撞進了左祤衛的大陣里。
突兀起來的機會讓鄭超有些難以接受,他看著崩潰了黑旗軍大陣,腦子里一陣疑惑。終于,一絲清明在腦海里逐漸擴大。
內亂!黑旗軍內亂了!在戰場上,在兩軍決戰之際,黑旗軍竟然內亂了!
蕭破軍已死!
“將軍?會不會是陷阱?”
李普皺著眉頭,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鄭超哈哈大笑道:“陷阱?如果這真是陷阱的話,那也太真實了。你看看,已經亂到難以控制了。那些黑旗軍的士兵好像眉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跑,根本毫無章法可言,而且,你看仔細,那些人臉上的恐懼可不是裝出來的。士兵們亂成這樣,說明黑旗軍的指揮已經斷層,蕭破軍看來是真的死了。只是,他們明明已經扭轉了敗局,為什么這會兒會發生內亂?”
李易冷笑道:“不過賊而已,窩里反,內斗,還不是家常便飯?不管有多少人馬,不管占據多大的地盤,賊就是賊,成不了氣候!”
鄭超呵呵一笑道:“無論如何,蕭破軍送來的大禮咱們不能不接著,令!全軍出擊,徹底殲滅黑旗軍!”
“喏!”
左祤衛傾巢而出,近六萬大軍,也不分幾路,鋪天蓋地而來。黑旗軍完全喪失了斗志,士兵們只顧著逃命,誰還管蕭破軍死在了什么地方?大家只是都不想,死在這個地方而已。誰死都可以,自己不能死。這是所有人最真實的想法,什么兄弟情,戰友情,在這一刻最不值錢,最沒有意義。
聶人敵率領那一千漢軍殺出亂陣,趁亂砍了十幾個黑旗軍的將領。反正怎么能讓黑旗軍更亂,他們就怎么做。一路上,這一支殺人最多的隊伍率先脫離出大陣,并沒有引起黑旗軍的同仇敵愾。花翎帶著二百騎兵迎了一陣,雙方匯合后迅速撤離戰場。一路跑出去二三十里里才停下來休整,清點了一下人數,一千二百騎,還剩下一千零四十七個人。
花翎和聶人敵都知道,只死這些人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先是沖擊左祤衛側翼,再從黑旗軍中殺出來,全靠著漢軍的訓練有素。
“走,咱們去尋王爺的大軍。”
花翎坐了一會兒,恢復了一些體力后站起來大聲說道。
聶人敵破天荒的笑了笑道:“現在終于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句話的意思了。”
花翎哈哈大笑道:“跟在王爺身邊,你開眼界的機會多得是!”
左祤衛的人殺瘋了,殺人殺到眼紅,殺到失去理智。近六萬大軍追在七萬多黑旗軍身后,殺的酣暢淋漓。將領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麾下的人馬,建制已經被打破,只有有黑旗軍的地方,就有左祤衛的兵在后面紅著眼殺人。左祤衛的人馬,此時就好像一群失去了理智的野獸,只是在機械的殺戮著,不肯停手。
鄭超連續下了四次停止追擊的命令,但是士兵們太過于分散,將令傳達下去很難形成效果。一直到追出去足有五十里,左祤衛的人馬才在低級將領們的努力下漸漸收攏。鄭超下令李普整理大軍,自己帶著五千人馬返回絳州城。
到了絳州城外,親兵出陣叫門道:“快開城門,左祤衛已經擊潰黑旗軍,我家大將軍要進城!”
回答他的是一陣梆子響,然后一輪箭雨劈頭蓋臉的射了下來。那親兵頓時被射出了刺猬,就連鄭超肩膀上都被射了一箭,幸好他的鎧甲夠堅固,箭卡在鐵甲里并沒有太過深入。
一桿紅色的大旗在絳州城頭豎起,上面書寫著一個斗大的劉字。
趙二在城頭大笑道:“鄭大將軍,我家王爺令我感謝你送上的大禮,絳州城就卻之不恭了。大將軍還要追殺黑旗軍,我就不遠送了!”